勒死

    “死者名叫黄覃桢,男性,47岁,是嘉余七中的语文老师。据家属称,十月十六日黄覃桢原定晚上六点去紫安苑参加聚会,但是临出门前接到电话,说是身在临沛县老家的母亲身体不适,所以临时赶了回去,在这之后就再没能联系上。”
    “尸体脖颈处有勒痕,皮肤和眼结合膜有大量出血点,眼球突出,口鼻处有泡沫型液体残余,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现场的打斗痕迹,应该是被人勒死的。此外,尸体已出现腐败巨人观,死亡时间在五天以上。”
    潘远哲说罢又顿了顿,指着尸体手腕、小腿以及脖子上最为明显的一道青紫痕迹说道:“可能不止一个人,起码两个以上的成年男子对他进行了行动控制,然后再将其勒杀。现场没找到作案工具,应该是被带走了。”
    “五天……”谢珹算了算日子,“那不就是十月十六日他失踪的那一天?”
    梁迟煜应声,“既然死者在五天前就已身亡,那他一定是回家的那会儿遇到的凶手。不过黄覃桢这个人个人风评向来很好,学生们都喜欢他,人际关系上也没有和谁有过矛盾,所以这应该是起临时起意的杀人事件。”
    “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这块地是当地一户姓刘的人家的,刘家在半个世纪之前来嘉余市定居,在自留地划了一块出来给先人当墓地。农村嘛,不流行火化,所以还是下棺入土。今天正好是这位‘户主’的一百岁冥寿,刘家人来捡骨,准备把老爷子带回老家去。谁知道打开棺材一看,老爷子被压了个稀碎,多出个腐败尸体来。”
    “啧,所以我说火化还是值得推广的,起码人骨灰盒里不会被掺上些奇怪的东西。”谢珹绕着被抬上来的棺材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挖开的土坑边上,“这块地的土质明显比周边松软了很多,凶手把死者杀害之后又把尸体藏进了这个荒芜的坟地里,就是以为不会被发现吧。老爷子这冥寿过的,积了大德咯。”
    前两天下了场雨,现下土地还有些湿润。地面上又是杂草丛生的,植物枯萎的根茎与虫蚁侵蚀的不知名草叶交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加上刘家人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留下的脚印更是数不清。五天是个很长的时间段,能够洗刷去一切有可能遗留的罪证。
    他把脚边这块地反反复复勘探完,又抬起头:“报案人呢?”
    “那儿呢。”
    叮叮插着腰站在水泥小路上,身边围着五六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个头偏矮,顶着一头白灰参半的稀疏头发。他的年龄比另外几个都要大,须得人搀扶着才能站稳,正用手绢抹着眼泪哭诉。
    他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拽叮叮,可怜叮叮一年到头难得穿几回警服,这下衣领被扯得乱七八糟,半点风度都保不全了。
    “是是是,这确实不像话,我们一定把凶手给揪出来。”
    “我爸爸他活着的时候没享什么福,中年病故,连家都不能回啊!好不容易等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条件好了,想带他回家,结果这……这……哎呀造了孽了啊!”
    “您别激动别激动,注意身体啊。”
    叮叮劝了两句,扶着老人的青年男子恹恹开口,“感情坟被掘了的不是你家祖宗,站着说话不腰疼!”
    “嘿,你这小同志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我太爷在这儿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搅了清净,你问问鬼能不能做到别激动?”
    叮叮说到底也就是个技术宅,平时键盘打得响亮,现实里和人对上线,除了红脸梗脖子,别的也说不出来什么。
    青年男子火力全开,一副面前这警察就是掘他祖坟的真凶似的,好一顿强力输出。
    “你要想知道,不如亲自下去问问你太爷呗。”
    这回说话的是谢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人前,姿态闲散地往路边一站,穿着黑色马丁靴的一只脚随意地踩在路边凸起的岩石之上,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
    男人看见他,先是被这莫名有些威慑性的语气怔住,反应过来之后态度更加不好,“你又是谁?瞎凑什么热闹!”
    “哎呀,这不巧了,不才正是刑侦队队长,专凑你们这种热闹的。”谢珹没跟他置气,叼着烟笑,“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好好讲讲自己知道的,我们也方便早点查出真凶。不然你这太爷老晾在那儿晒太阳也不是回事儿啊,你说呢?”
    脾气不好的男人叫刘远生,同时也是报案人,论年龄还要比谢珹大一些。起初他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相貌脱俗的年轻男人会是警察,说话自然不好听。被他这么自恃长辈似的一通教训,面上也挂不住。
    他拍了拍自己哭得直打嗝的老父亲,紧了紧眉头后开口:“今天是我太爷百岁冥寿,家里早就定好了把人——咳,坟迁回老家去,请了先生算了时间,九点零八分开棺捡骨。我们家早就不住这儿了,一年到头也只有祭祀的日子会来上个坟什么的,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不多,谁知道……”
    “你是说,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没人管对吧?”
    “是的。”
    这下倒是应证了谢珹的猜想,凶手确实正是知道这里是个没人打理的荒坟,这才选择把尸体藏在棺材里,毕竟在与城市脱节、人烟稀少的乡村,想让一个人消失太容易不过了。
    他,或者说是他们,清楚周围的环境,对这片土地有着一定时间的记忆。
    -
    黄覃桢的妻子苏凤然,在接受了丈夫被害身亡的事实后,终于在霍璇琳与钟愈齐力安慰之下止住了悲戚的情绪,正迷茫地盯着面前玻璃杯中升腾不断的热气出神。
    钟愈知道这夫妻二人感情非常好,从前黄覃桢给他们上课,一旦聊到些日常琐事,三句不离这位太太。他常说自己的太太是世间最温柔最体贴的女人,言语间除了赞美,还有难得的尊重。
    那时候他们听完,就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未来的伴侣产生憧憬,黄覃桢这时便会得意洋洋地说:“我太太这么好的人,世上哪会有第二个。”
    苏凤然也确实如同黄覃桢所述那般,气质端庄,言语柔和,尽管面对着天塌地陷般的沉重打击,依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伤情,配合警方的提问。
    钟愈耐心地等待着她恢复,然后问道:“师母,黄老师当天出门前,有没有提过自己要见什么特别的人?”
    苏凤然先是木讷地摇摇头,随后打起精神道:“那天我婆婆打电话来说她身子不舒服,想让覃桢带她去县里的医院看看。我婆婆年纪大了,又是一个人住,没怎么出过村子,不认得去医院的路。”
    “她没来城里和你们一起生活吗?”
    “没有,老人家一辈子待在农村,虽然儿子出息了,挣了钱在城里安了家,她却不愿意跟着过来住。说是不习惯不适应,其实还不是为了我们能少点压力。”苏凤然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覃桢虽然是农村出身,但我婆婆把他教得很好,他自己也努力。”
    她一把握住钟愈的手,“警官,你说你是覃桢以前的学生,那你应该也知道,覃桢这样好的人是不会结什么仇家的啊!他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人人见了他都是夸。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居然那么狠心杀害了他!”
    “师母……”钟愈被她说得也难过起来,“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找出真凶,还黄老师一个公道。”
    她安慰了两句,扭头看见霍璇琳在朝她使眼色,于是让苏凤然自己先休息。
    “怎么了?”
    “老大他们回来了,尸体也在解剖室放着,要不要让家属过去认领一下?”
    钟愈隔着玻璃门看了看苏凤然弓着腰的背影,皱了下眉,“等等吧。”
    “黄覃桢的手机在他衣服口袋里被发现了,最后一个被接通了的通话记录还是和你,最后一条短信记录叫李楠。”霍璇琳犹豫了片刻,道,“所以这次的案子,你不能跟了。”
    钟愈点点头,“应该的。李楠我认识,是我们高中班长,那天确实是他负责和黄……死者联络。”
    二人说着,走到了解剖室。谢珹和叮叮正抵着门框站着,里面潘远哲还在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解剖。
    看到她来,谢珹直起身子,“怎么样了?”
    钟愈摇摇头,“他事先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交往,那天最后和他联系的人是李楠,就是我的班长,你应该也见过,他那天喝醉了,被人搀着。”
    谢珹仰头想了想,当日的画面涌进他的脑海,一张张脸在面前闪回,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平头的微胖男人上。
    “想起来了……去把他叫来。”他说着,“这次的案子……”
    “我知道。”钟愈笑了笑,“我不方便参与,调查的事情交给你们,我等着看进展和结果吧。”
    “行,听话。”谢珹靠近了一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潘远哲脱了手套和防护服,绕过手术台出来,“你俩适可而止啊,看没看这是什么场合?”
    谢珹倒是脸皮厚不觉得有什么,钟愈脸一红,主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好她电话铃声又响了,索性和谢珹说了声,自己边接电话边回了办公室。
    谢珹空了的手凌空舒展开,慢慢掰了两下手指,扬起眉问道,“听潘科长语气,是查出点什么了?”
    潘远哲面带嫌弃地瞥了他两眼,然后举起手中的小袋子,“在死者手里发现了一枚衣服纽扣。”
    “这种扣子很常见啊……这上面粘的是什么玩意儿?”谢珹把袋子的封口打开,凑近嗅了嗅,虽然不太明显,他还是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浅淡机油味。
    “案发当天,除死者以外现场应当还有三个人,死者手腕部和胳膊上的淤青是生前与人搏斗或单方面挨打造成皮下出血产生的。根据颈部的勒痕来看,那个主宰他死亡的人身材不会比他魁梧到哪里去,死者作为一个体型中等的成年男性,除非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偷袭或是本身身体出了问题,否则就算打不过,轻易也不会被勒死。”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判断现场有三个人。”
    潘远哲眉毛皱成一上一下的窘样,满脸写着“恋爱让人降智吗”的疑问,“一个人负责拿绳子勒,另外两个负责固定死者,不让他挣扎或逃跑啊——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我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皮屑,化验结果是分属两个人的。”
    “……”谢珹一时哑口无言,“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装什么神秘?”
    潘远哲神神叨叨地抬起下巴,“我的猜想得到了事实应证,说明我的断案能力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行,你以后拿嘴验尸。”
    谢珹忽视他沾沾自喜的神色,把装了纽扣的物证袋塞进叮叮怀里,“查,临沛县所有机械加工工厂,看看哪一家工人的工作服用的是这种树脂四眼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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