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钟愈直到在谢珹家的沙发上坐下时,还在怀疑到底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狗男人本身出了问题。但面前这一派低调奢华暗含浓烈装逼气息的装修风格时刻提醒着她,这就是谢珹的家。
    那个鸟人拎着一兜刚才在楼下买的包子走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顺脚嫌弃地把谢小红朝一边推了推,似乎是觉得有吃屎念头的狗不配窝在离他半米以内的范围。
    而他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拿出包子啃了起来,还评价了一句:“老子真是服了抠抠搜搜的就这么一小块肉,跟馒头似的,居然卖我一块五。”
    钟愈感觉自己对人类这一物种的认知在他往包子上啃下第一口之时进一步突破了:他居然还有脸吃!
    谢珹慢条斯理地解决了手里的包子,又够到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捋了捋,然后才开口:“哈哈,挺巧的啊,钟警官亲自遛狗啊。”
    钟愈又难以避免地想起刚才那段被狗遛了的惨痛经历,顿时觉得这话经由谢珹那张阴阳怪气的嘴说出来,多了点讽刺。
    她紧了紧手里握着的狗绳,黑着脸点了点头。
    招财进宝一副“妈妈扎紧一点”的样子,蹲在她脚边乖巧地蹭着她的膝盖。
    谢珹瞟了一眼这两条成年巨婴杜宾,有些吃味地道:“要不你让王朝马汉跟小红去玩会儿?”
    钟愈默不作声,也懒得开口纠正他给招财进宝改的新名字,但满脸都写着“我们家高贵的小王子们绝对不会和低智傻狗谢小红扯上半点关系”。
    过了老半晌,她终于开口:“你以前从来没说过你和我住一个小区。”
    谢珹露出副天真纯洁的神情:“你没问我呀,我以为你早知道呢。我要是不住这,怎么可能有事没事送你回家?”
    说完,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乐于助人啊!”
    钟愈压下喉头将要呕出的一口血,挣扎道:“队长你做人,确实不错。”
    装得太像了以至于我真的把你当人看了。
    谢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大言不惭地就着这句夸奖再给自己添上十句八句的赞美辞藻,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今天得去一趟宋归云的剧组,这事儿你没忘了吧?”
    钟愈暂且从被搅和成浆糊的心绪中抽离出些理智,应道:“没忘,我到现场之后会告诉你。”
    “不用,我和你一起。”
    “你也去?”
    谢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惊讶干什么?”
    钟愈一噎,连忙说没什么,心里又对他的态度产生了不解和疑惑。她想说我一个人去其实也没什么,本小姐有车有钱有智商,应付区区一个小剧组还是底气十足的,用不着别人陪。
    谢珹这时又道:“我舅舅明天过生日,他是罗无忧的粉丝,我准备去找罗无忧合个影,到时候拿到他面前炫耀一下,酸一酸他。”
    钟愈:“……”
    很好,真不愧是出自你之手的生日礼物,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下午两人还有一起出行的工作,谢珹索性留了她吃午饭。钟愈对谢珹会做饭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惊奇,而在看到他那个面积大小不亚于客厅的超豪华厨房时,这份惊奇又被刷上了顶峰。
    谢珹一改平时套着各基础色衬衣的模样,在烟灰色的家居服外头围上个同色系的围裙,靠在中岛台前慢悠悠地打鸡蛋。也不知道是不是颜值加成,普通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多了一些奇妙的禁欲气息。而他卷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就着菜刀熟练切菜的样子又给这份疏离的俊气添上了烟火气。
    钟愈听梁迟煜提过谢珹是退伍军人的事情,总觉得他当时在部队一定属于那种上课溜号实战偷懒的类型,否则怎么会白得这么与众不同。
    她倒是没想到冷白皮也是上帝赠予他所偏爱的人类的天赋,估摸着谢珹这种对自己外表格外骄傲并在意面子的人说不定站岗之前要先涂五层防晒霜,帽子必须压到鼻梁上才愿意勉强给太阳公公卖个面子。
    她一直认为谢珹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因为同样作为同事,霍璇琳就爱分享自己的生活,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连自己家后院种了几棵白菜都要拿出来反复炫耀几遍。梁迟煜性格外向,做人做事滴水不漏,仅仅是和他站在一块儿,都觉得周围的空气格外清新一些。叮叮和王简他们更不必说,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都各有突出点。
    谢珹虽说每次任务都带着自己在身边,但是钟愈依旧觉得自己对他完全不了解。他秉承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原则,和任何身份的人交流都能站在绝对掌控的位置。就连钟恕找他茬时故意摆出一副商界精英的姿态对着股市指点江山,谢珹居然也能很精通的对他言语间的漏洞展开杠上开花操作,打他个落花流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专业能力超群能解释的了,他的认知与实力似乎不局限于任何方面,和他不嬉笑时的谈吐比起来,颜值只能算作他个人魅力上最不起眼的一个加分项。
    就表面看来,谢珹脾气似乎很坏。他说话时半点不会给对方留情面,但尺度又能掌握在不让对方难堪的程度。而真的遇到他不喜欢的人,字字句句又都带上刀子似的,专挑空隙往人身上猛扎。
    他就是有那个能力让人为他着迷,让所有见过他的人对他念念不忘。
    钟愈的思考随着他把菜倒进油锅时响起的杂音被打断,谢珹朝厨房门口站着的她瞥了一眼,然后勾着唇角十分做作地颠了个勺,手头的锅“歘”地腾起一片火焰。
    “……”
    对,他还很会装逼。
    等三菜一汤端上桌,钟愈发现他还真的不是花架子,平平无奇的食材做出的平平无奇的家常菜,味道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谢珹注意到她惊艳的目光,得意地开口:“怎么样,这是你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吧。”
    钟愈赞美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听到他这句毫不客气的自夸,默默看了看筷子上夹着的青菜,决定把那句“好吃”咽下去,防止他骄傲。
    谢珹又好奇地问:“你平时一个人住,都吃些什么?你会做饭吗?”
    钟愈想到自己那些偶尔一时兴起的产物,点了点头,又紧跟着摇摇头。
    “有人送。”
    “哦,真是小公主待遇。”谢珹调笑着侃了一句,“钟恕名下有那么多产业,但你比他牛逼多了,你是不是也开着什么酒吧夜总会之类的?”
    钟愈摇摇头,露出个“我怎么可能像他一样”的嫌弃神情,然后道:“我父亲留给我的基本是餐饮企业,比如西川阁、扶雅小筑、长渊居之类的。”
    谢珹神色变了变,“……你是西川阁的老板?”
    “对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上次遇到那会儿我还替你买了单!”
    “我怎么知道你会这么好心替我买单,明明你自己宁可饿死也不会……”她顿了顿,接着带着点别扭道:“你又没问我,我以为你早知道呢。”
    又是一波活学活用的原句反弹,谢珹突然笑出了声。
    “我发现你真的有点记仇,小朋友。”
    钟愈没否认这句话。
    吃完饭,他们俩人面面相觑,发现真的没什么话好寒暄。谢珹也不是什么缺根筋的傻子,明眼看出钟愈今天看他格外不爽,话里话外都带着炮火。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生什么气,但却懂得少说少错的道理,尽量不去触她的霉头。
    而钟愈看他这副一反常态沉默寡言的样子,更气了。
    于是两人都忘记了午间的那个水泄不通的交通堵塞时段,回过神来时谢珹的车已经被围困在大马路中央进退不得了。
    好不容易跟着车流挪了点约等于无的距离,车队又停滞不前了。前面的路段堵了很长,似乎是出了交通意外,警车停了好几辆,后头渐渐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谢珹目前对交通意外还有点ptsd,探出头看了看,对钟愈道:“看来暂时走不了了。待会儿我把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咱们走过去。”
    钟愈自然是同意。
    两个人并肩在商业街走着,谢珹高出钟愈一个头还多,他绕了个边不动声色地让钟愈走了里道,高大的身影往那一矗,灼人的阳光便被挡住了。
    钟愈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给他道个谢,正要出声,前面爆发出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抓小偷!”
    然后一个奔跑的身影飞速从二人身侧蹿过。
    怎么每次和谢珹一起出门总会遇到这种事?
    钟愈心里来不及吐槽,谢珹已经飞快地反应过来,丢下一句“等着我”,然后朝那个身影追过去。
    她当然不可能原地干等着,迟疑了两秒也跟了过去。
    跑了一条街,谢珹已经扭着小偷的手,熟练地从腰间掏手铐了。
    那小偷看到手铐,没想到自己顺个包还能顺出个警察,吓得连忙求饶,满口保证自己下次再也不敢了。谢珹没理会,甚至在这口不择言的小笨贼大喊“警察叔叔”的时候直接冷着脸一个电话去给了临近的派出所。
    被扒了的倒霉蛋这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看到蜷在消防栓侧边的小偷,立马上前骂了两句,又从谢珹手里接过包,连连感谢。
    谢珹正预备去看钟愈,却见她愣怔在原地,眉目间糅杂着惊诧、悲戚以及那么一点点茫然。
    那个拿了包的女人感谢了一大通也不见他回复,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朝身后看了看,对上钟愈的眼神之后身子颤抖起来,语言先了行动一步出声:“……阿愈?”
    谢珹的眼神落到钟愈垂在身侧的手上,看着她指节慢慢发白。身前的女人是什么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
    季蘅捏着衣角,另一手牵着个小男孩,“阿愈啊……很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钟愈冷冷地看了一眼她和男孩相牵着的手,觉得这句开场白有些耳熟,转而想起了她那个阿谀奉承的小姨父见到她时也是用这句话展开寒暄的。
    如今从亲妈嘴里听到个“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意味上又多了点滑稽讽刺。
    季蘅得不到她的回应,有些尴尬,又面对着谢珹开口,“这位先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孩子调皮,我光顾着照看他,没留意身边的人……哎,多亏遇见你们。你是阿愈的男朋友吧?”
    谢珹看看她,又看看钟愈,十分识相的没参与这个话题,微微扬了扬下巴,也不说是否。
    季蘅牵着的那个小男孩抱着她的手臂晃个不停,嚷嚷着“要买机器人”,完全没把身前两个人放在眼里。
    谢珹对人类幼崽一向没耐心,而眼前这个自带奇妙的身份加成,看起来就比一般幼崽更碍眼了一些。他琢磨着要不要吓唬吓唬他,讨钟愈一次欢心,没成想钟愈低下身子,堪称温柔如水地询问:“想要哪一个?”
    小男孩指着橱窗里摆着的半人高的高达模型,谢珹顺着瞥了一眼,看清楚价格之后心说小屁孩还挺会挑的。
    钟愈没顾着季蘅那句轻飘飘的阻拦,直接进了玩具店,几分钟后抱出个大盒子,往小男孩脚边一丢。
    “送你,见面礼。”
    小孩见了玩具,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了,还是季蘅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提醒他:“还不谢谢姐姐?”
    他眼睛都没抬,敷衍了一声:“谢谢姐姐。”
    季蘅局促地看了看钟愈,“这真是……破费了。阿愈,你工作了吗?”
    话说完,她又想起来以钟愈的身份根本用不着工作,她也不是那种买东西要顾虑价格的人——和自己不一样。
    钟愈没理她变幻莫测的神色,淡淡道:“是,有工作。”
    “那你……很忙吧?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谢珹在一边实在憋不住,急着要开口打破这局面,然后就听到钟愈没感情的调子:“是,耽误了。”
    “……”
    沉默又沉默,头顶上空似乎有乌鸦飞过。
    季蘅对她这么多年的生活一无所知,即便是想要多聊上几句表达一下塑料母女情,也无从开口。
    钟愈的耐心消耗尽了,抬手看了眼手表,然后道:“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季蘅巴不得她赶紧消失,连忙说好,拉着儿子和那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落荒而逃。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谢珹拍了拍胸口,夸张道:“天,真是尴尬死我了。钟警官,你这气场可以啊,直接开启冰冻大绝招,方圆百里气温起码直降二十度。”
    钟愈轻哂了一声,“她当年丢下我的时候,我的年纪也就和她儿子现在一样大。”
    谢珹耳畔响起季蘅方才那句“孩子调皮,我光顾着照看他”的话,也跟着沉默。
    “从前我爸还在的时候,每个季度品牌的最新款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的衣橱里,想要什么只需要一句话便会有人送上门。她也不怎么爱搭理我,像个精致冷酷的花瓶。站在橱窗前对着个小玩具畏畏缩缩的姿态,真是让人……”她咀嚼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汇,索性也不说了。
    谢珹习惯性要抚摸她头顶的手停在半空,想到什么似的,默默收了回去。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他带着笑意言简意赅地展开了讲述。
    “听我舅舅说,我妈以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名媛,被全家人当小公主宠着,后来不顾家里人反对和我爸私奔了。”
    钟愈果然被他吸引了。
    “我爸这人就是那种,除了长得帅点哄小姑娘的本事大点,其他什么都不是的男人。我妈被他带回老家,一开始因为什么狗屁爱情,就不在意贫困的家境,而时间久了,少年时再深的情谊也都被生活的重担碾成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曾经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钟愈问道:“她回去了吗?”
    “没有。”谢珹摇摇头,“她当时抱着很坚决的心态,和家里断绝了来往,抛弃了全世界站在了我爸这边,让她回头无异于狠狠地打她的脸。人嘛,活着就是为了张面子。”
    “后来……只能说是她的选择。我爸变得和恋爱时不一样了,脾气臭,还爱动手,挣不到钱做不好事,把气撒在老婆孩子身上,我妈被打了就开始恨我。啧,我也真是挺无辜的。”
    钟愈垂下眼帘,“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我爸出意外死了,我妈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一步一步堕落,最终也没什么好下场。”
    他说得简洁,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把两人的死因一句带过。
    钟愈听完了,注意力也从季蘅身上转移过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谢珹笑了笑:“交换秘密啊,我总不能光顾着看你的笑话,还不有所付出,那你心里不得记恨我?”
    钟愈心下酸涩又欣喜,他肯告诉自己这些过往,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如果他说这些事情只是把她当成普通同事来安慰,那又没多少珍贵可言了。
    像是感受到她的纠结,谢珹换掉了那副玩笑的语气,“这些事情,我只和你说过。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和你比惨,是想让你知道,一个人的生命中多少会遇到一些不如愿的事情,如果一直对着这些往事耿耿于怀,一辈子都会陷入不得轮回的陷阱,很不值得。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引申而出的经历也都权当为自己的决定作赎。她在她的出租屋洗衣做饭,你就在你的豪华别墅数钞票呗,谁也不耽误谁,干嘛多操出一份闲心。”
    钟愈自动任由这一长串的毒鸡汤过耳而去,重点全倾在了那一句“我只和你说过”上。
    她失去了的温暖回到了身体里,一颗心慢慢痊愈,又发出了强有力的跳动声。
    谢珹情绪复杂,不知道她究竟听没听懂自己言外的意思,终了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走吧。”
    -
    监狱的饭点准时到来,放饭的狱警戴着口罩推着餐车一排一排地分发食物。
    贺衍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倏地听到耳门被拉开,餐具放置时发出金属触碰的响声,随后就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吃饭了。”
    他猛地坐起,三步并作两步直扑到门前,近乎虔诚地看着小小的窗口外那个遮着半张脸的男人。
    男人微微侧过头,抬手在帽檐上推了推。走廊上不太明亮的灯光驱散了他面部的阴影,随着帽檐的上推,一点一点露出他的双眼——以及左边从眉骨一直延伸到眼角的,狰狞的疤。
    贺衍笑起来,他听到男人压低了声音说:“辛苦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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