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钟恕从拘留所出来那天,是钟愈亲自出的面。钟四少出了他那间“豪华大床房”,很豪迈地一挥手,把那价值五位数的床垫、高档咖啡机以及一整套餐具都丢在了那里,美其名曰为城市建筑增砖添瓦。
    钟愈说你真有这心不如出资整修一下整个拘留所,钟恕说她想得美。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这几天拘留时光,钟愈办完手续跟着刑警去接他时,他新结交的“邻居”们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有的甚至难过得哭了,扒着铁栏杆边擤鼻涕边嚎啕:“有空再来啊四少!”
    钟愈好奇地问:“你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钟恕从崔却带来的手提袋中摸出一把梳子,在他半长的头发上慢慢梳理着,顺便道:“妹妹,懂什么叫人际交往吗——在这个宇宙里,每个活物都是我们生意人的潜在客户,我这是在拓宽市场。”
    钟愈顿了顿,劝道:“这次你是受了手下人的牵连,下次可别是因为自己。”
    “骗你的。”他把梳子朝崔却怀里一扔,“你们这些铁石心肠的警察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啊,那牢饭是给人吃的?就是阿却每天给我送的餐里我吃剩下的,都让那些饱受牢饭之苦的好‘邻居’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钟愈接话速度很快,“我们警察可能没机会吃上牢饭,不像你。”
    钟恕手上的动作倏地一停,他微微弯下点腰来笑着看钟愈,“妹妹,虽然咱俩以前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子的人。”
    “哪样子?”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和那个不可一世的傻逼警察一模一样。”
    钟愈自觉地把“傻逼警察”四个字套在了谢珹身上,皱了皱眉,“你不喜欢他?”
    钟恕怪异地睨了她一眼,“我是正常人,正常人谁会喜欢他。”
    “……”
    他毫不自知地继续侃侃而谈:“他那种嚣张狂妄自以为是嘴还贱的男人,也就一张脸能骗骗弱智少女们。”
    “……”
    “他好像还比我大几岁,二十七了吧?我一般不和年龄差大于二的人交朋友,有代沟很不方便交流的。哎,你天天和他在一起,有没有这种感觉?”
    “……”
    钟愈平白无故被他影射了几次,顿时觉得刚才好邻居们那句“有空再来”是句非常美好的祝福,她也想送一句给钟恕。
    -
    谢珹忙了大半天,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在审讯室与办公室间来回穿梭,整个人气压很低,谁都不敢上前跟他搭话。
    钟愈回到市局时他正巧从审讯室的大门出来,隔着走廊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进了隔壁另一间审讯室。
    钟恕那厮没回家,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她,站在她后面也朝谢珹看了一眼,慢悠悠地鼓掌:“看到这人一脸倒霉相,爷真是浑身舒坦。”
    钟愈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做了个缝嘴的手势。
    谢珹短时间内也不像能静下心来好好和人交流的样子,她只好问梁迟煜,“那个司机身上查出什么来了吗?”
    梁迟煜刚刚从交警大队回来,把蒋浸涵的尸体带给了潘远哲,闻言叹气道:“这个司机一没酒驾二没闯红灯,规规矩矩在大马路上开着车……他本人光棍一条,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无任何不良嗜好,银行账户近期也没什么大笔资金流动。”
    钟愈不由蹙眉:“所以这真的只是意外?”
    “谁知道?”梁迟煜耸了耸肩,“阿珹坚决不相信是意外,他觉得一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现在又去提审贺衍了。”
    在一旁一直安静如鸡的钟恕开口道:“肇事车辆没查出什么问题吗?”
    梁迟煜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钟愈的堂哥,耐着性子向他解释:“警方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可事实就是没有。司机和车辆都没问题,这就是一起完完全全的,因为蒋浸涵自己闯红灯而导致的意外交通事故。”
    “那她死了……我们还要继续盯着宋归云和剧组的女演员们吗?”
    “叮叮一直和罗无忧保持着联系,据说是一切顺利。”
    唯一一个嫌疑人在认罪之前死了,确实是让警方烦恼的一件事,他们只得暂且继续观察着。
    钟愈拖着沉重的心情来到监控室,钟恕却狗皮膏药似的一直黏在她后面。
    “别跟着我,这里外人不能进。”她没由来的升起一阵怒火,一手拍在门框上,“你到底想干嘛?我们关系还没好到这一步吧。”
    钟恕也不恼:“他不是在审贺衍吗?我见过贺衍啊,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见过?在兰城?”
    “对啊,阿却告诉你的?”
    钟愈默了默,然后问道:“你看到过贺衍的脸吗?”
    钟恕摇摇头,“他戴着面具,形状又很奇怪,连眼睛都看不清。”
    眼见着钟愈又要赶他走,他连忙说道:“——不过除了脸他哪里我都见过!”
    “他个头很高,和那个傻逼警察……咳,谢警官差不多。这种人在男子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嘉余市不多见,算是他的特征之一吧?还有,他脾气很臭。那晚上有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把酒洒到了他身上……其实也没洒到,他躲开了,但是他直接一脚踹了服务生,人当时就吐血了。”
    钟恕一口气说完,眼见着钟愈抵着门的手松了一些,柔声道:“他说不定也认识我,你确定不让我去看看?”
    “只能看。”
    “保证不干别的。”
    -
    谢珹之前已经提审了贺衍许多次,但是单独和他见面这还是头一回。他们刚把人逮回来的时候熬了个大夜,当时梁迟煜借口说年纪大容易困,在他审人的时候坐在一旁梦游苏州,到底还是三个人面对面的。
    贺衍一副老友会面的姿态,含笑道:“看来在谢警官心里,我很有地位啊,三天两头找我聊天,真让我受宠若惊。今天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为您答疑解惑呢?”
    谢珹冷笑一声:“看来你这牢坐得很舒服。”
    “本来嘛,我这人就是四海为家,在哪儿睡觉不是睡?”贺衍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神色慵懒,“更何况这里冬暖夏凉,一日三餐又免费供应,比我以前过的日子舒坦多了。”
    “蒋浸涵是怎么死的?”
    “蒋浸涵是谁?”
    谢珹沉着脸不作声。
    “警官,我正在坐牢,你觉得我在封闭世界还能手眼通天吗?唔……你想的其实也没错。”
    贺衍伸完了懒腰,往前凑了凑,假装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重新起了个话题,“谢警官,我从你的身上看出一些东西,总觉得你和我应该是一类人。”
    “我和你,”谢珹猝然对上他的目光,“除了性别,有个屁的一样。”
    “别急着否认嘛,让我分析分析。”
    他的双手被锁在手铐里,没法做什么动作,于是微微侧着头做思考的模样:“你应该也有一个不幸的童年,落魄、阴暗、卑贱……食不果腹是常态,没有人在意你吧。所以你缺乏关爱,变得敏感、多疑,你甚至憎恨人世,因为美好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觉得生活就像一个骗局。”
    谢珹的手在桌下倏然握成拳,不带感情地凝视着贺衍。
    “我猜想,你每天扮演一副嬉笑玩闹的样子应该很累吧,毕竟这是你灵魂的对立面。你是觉得真实的自我太上不得台面吗?觉得一旦有人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就会远离你厌弃你,把你当垃圾一样看待……对了,”贺衍意有所指地抬起手,手铐发出“哗啦”的碰撞音,在室内激起一段回响细微的节奏,“你有在意的人吗?那种……害怕被她知道自己曾经多么低贱,觉得自己像烂泥一样配不上她的……”
    “收收你这些青春伤痛感言吧。”谢珹冷不丁地出声,“你读过几年书啊,就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常用字认全了吗?的地得分得清吗?你肮脏的世界里出现过几个人格突出的人啊,让你觉得自己可以这么自信地分析一个职业刑警?”
    谢珹站起身来,抬手拉下头顶的直射灯,往贺衍脸上一打。对方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没素质的举动,被刺得闭上眼,而耳边犹有人在说话,“我不知道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既然你查得到我是在那种不堪入目的底层长大的,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下等人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我愿意,豁着一条命也要达到我欲想的目标。”
    他手一松,灯重新吸回头顶,贺衍闭着眼挤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口气倒是很大。”
    “那当然,你不也一样?你觉得你和我很像,不就是自以为所有和你一样出身的人就该去报复全世界,就该一辈子窝在黑暗里抬不了头吗?你和我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你知道吗?知道为什么现在我能站在你面前,你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这里,见不到太阳吗?”
    “因为我是好人啊,而你,混得再风生水起,也不过是团垃圾。”
    贺衍死死地盯着他,眼尾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他双手不自然地颤抖着。
    对视了片刻,谢珹依旧是无悲无喜的样子,他倏然笑了起来,“警官,你这么狂,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警官,还满意我送你的礼物吗?”
    谢珹微微眯眼。
    贺衍笑得恶劣,“这种被人捏在掌中的滋味如何?说到底我对你没有过恶意,你如果愿意和我合作,我们一定能相处得很愉快。”
    “我说,你是不是阅读理解有问题?蠢得让人想找女娲要售后。”谢珹懒洋洋地开口,那副自打进了门就保持着漠然的神情终于碎裂了一些,钻出几丝嘲讽出来,“你要是什么知名企业家,拉我入伙我倒是能考虑考虑。但你一个阶下囚,死乞白赖在这约我和你一起当垃圾,让我一个新时代好青年放着美好未来不要和你回下水道自由泳——我脑子有问题还是你脑子有问题?”
    贺衍敛了笑。
    “我上半年体检结果好得很,所以只可能是你脑子有问题。赚这么多钱平时也不拿来多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体健康,是打算留到临死之前让我们执行人给你上一颗进口子弹?”
    “谢珹,你别不识好歹!”
    “我是好,你是歹,搞清楚啊。”谢珹慢慢俯下身子,到距离他二十公分的位置停住,“说实话,我一点没把你那些威胁放在眼里。你这小儿科的把戏对我根本起不到威慑,在你给人家鞍前马后当小弟,幻想着不知道哪年能出人头地的时候,死我都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你觉得我会怕你这条拱事儿的蛆?”
    “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合作?”
    “不要,你的颜值还达不到当我合作伙伴的水准。”
    贺衍顿了几秒,挑起眉,“我不配,那位钟警官就配吗?你是不怕死——”
    他手掌拍合,同时嘴里发出“砰”的撞击拟声,“她在你心里,不是普通同事吧?”
    谢珹指尖点在抱着的手臂上,静了两秒,然后不屑地勾起唇角,“你的自我脑补能力真让人佩服,她除了长得漂亮点,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别乱往我心里插人。”
    -
    钟愈朝钟恕扬了扬下巴,“想出什么了?”
    谢珹没开监控,因此他们只能隔着单向玻璃看到里面的人,听不到他们谈论了什么。
    钟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身形倒是很像。”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哪儿知道。”
    钟愈深吸一口气,“出去。”
    “别啊,”钟恕上前了几步,“妹妹,心情这么不好?”
    他朝谢珹的背影看了一眼,“担心他?”
    钟愈冷眼看他,重复道:“出去。”
    “喜欢他。”这回是肯定句。
    钟愈的眼神乱了刹那,却没能逃过钟恕的觉察。
    “真的喜欢他啊。”他的指尖从镜架上滑落,而后摸了摸鼻梁,“妹妹,你真让我感到意外。”
    钟愈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要你和我合作。我知道你不想回钟家,但你别忘了,你在一天,我们这些人就一天摸不到那个位子。”钟恕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你很危险呢,妹妹。”
    钟愈嗤笑,“每个月都有人打电话求我和他们合作,你比那些人特别在哪里?”
    “我?我特别善良啊,我可真把你当妹妹看,从来没耍过小手段暗害你。”
    见她不出声,钟恕又补充道:“今年是小叔逝世的第十二年。”
    钟愈果不其然望向他。
    “我总觉得小叔的死因没那么简单,你觉得呢?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查明真相?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你需要一个同伴。”
    钟愈眼睫动了动。
    “和我合作好处多多,你也知道咱们家其他那些人……啧,不提,论综合素质,我怎么也能排到前三吧?更别说咱们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了。而且……”钟恕拉长了声音,眼神又荡回谢珹身上,“我还能帮你把到他,是不是很划算?”
    “我自己也可以。”钟愈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低低说了这样一句话。
    钟恕满意地笑起来,“好,好。那这方面你就自己来,我不插手。其他的……”
    “我帮你得到继承人的位子,你帮我找出我父亲真正的死因。”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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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恕:“除了脸他哪里我都看过!”
    钟愈:“……啊?展开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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