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想见他,只能隔着人山人海,也望不到他一根头发丝。可我知道他没有变,他还会给身边的签名,和她们合照,收她们写的信。”
蒋浸涵歪着头,面露疑惑:“这些人算得了什么呢?我从哥哥寂寂无名的时候起,一直陪他到现在,她们在哥哥辉煌的时候才出现,那算什么爱?”
“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陪着哥哥上下班,他被很多人围绕着,站在高高的山巅上,我只是他脚下渺小得看不清楚的一粒沙子。”
钟愈默了默,然后问:“你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决定紧跟宋归云的生活,时时刻刻监视着他?”
“我没有监视他。”蒋浸涵说得理直气壮:“我是在保护他。”
“哥哥今年才满二十岁,他懂什么人情世故吗?那些接近他的人,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没有真心为他好的。我不一样。”
“我每天在他洗澡的时候为他整理好衣物,等他入睡之后陪伴在床前看着他。他出差,我就和他一起,他回老家,我就住在他家的附近。他是我生活的全部。”
“是个屁,你这是私闯民宅,恶不恶心啊。”谢珹一想到她真的每天看着宋归云睡觉,就顿生一种诡异的寒冷。
“你又为什么要给他发警告短信?”
蒋浸涵想了想:“哥哥的工作很多,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是坏女人,哥哥看不出来,只好由我来提醒。”
她笑得无奈:“可是他不相信我,还觉得我是变态,拉黑了我的号码。”
谢珹难得表示了对宋归云的肯定:“他说得对。”
钟愈见她提到了女人,出声道:“你为什么觉得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坏人?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蒋浸涵一愣,随即又转变成那副痴迷于宋归云的模样,“我的感觉,所以我提醒他,我恳求他远离那些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前天夜里,凌晨十二点到一点半,你人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蒋浸涵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我记性不太好,应该……在家里。”
钟愈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是哪个家,你和你父亲的家,还是你为了监视宋归云,所以借住那个,位于他家楼下的房子?”
蒋浸涵毫不迟疑地开口:“我和我爸的家。”
谢珹转了转笔,随意道:“你和你妈关系似乎不太好?”
她苦笑了两声:“我妈……她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她觉得我是她血脉的耻辱。”
“那她还托关系给你这个房子住?”
“那是她以前学生的房子,她那个学生也是我多年的朋友啊。”
谢珹听到这里,倏然出声:“你妈说你有精神病,是真的吗?”
钟愈不明所以地看了谢珹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直接对一个可能是患者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蒋浸涵没感觉到什么不妥,镇定地回答:“是的。你们也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我吗?”
谢珹拈着笔身上的硅胶笔套,闻言淡淡笑了一声:“怎么会。但我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你没有病史记录?”
“我妈觉得这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她轻嗤,“你们也知道我妈她家有钱有势,原本带我去的就是私人诊所,想要抹除这些太容易了。她不想面对这一切,所以也不给我治疗,后来她大概还是接受不了,所以就和我爸离婚了。”
“你和你爸关系很好吧。”
“我爸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我,对我特别好。”
“好到什么程度?帮你越权私查宋归云的资料,帮你当变态提供便利?”
蒋浸涵面色一沉,急忙要辩解:“不,他不知情!都是我去他单位的时候自己偷偷查的。”
“你还真是会坑爹,就算你咬死是你瞒着你爸查私,你觉得你爸能完全置身事外吗?”
蒋浸涵咬着嘴唇不说话。
谢珹朝钟愈望了一眼,后者起身,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过来,递到了蒋浸涵面前。
“你那么密切地跟随并监视着宋归云,那么对他的日常应该了如指掌吧。”
蒋浸涵皱了皱眉,随即点头。
钟愈道:“他目前有一部在拍摄的新剧,叫《且映江月》,你也知道吧。”
“知道——这不是公开过的消息吗?”
“宋归云因为档期太满,开拍这么久也没进组。不过这只是对外的一个幌子,我想你应该也清楚,他不进组的原因,是因为在你的长期骚扰之下产生了恐惧和求死之心。”
蒋浸涵听完这句话,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钟愈紧接着道:“而和他在戏里有过对手戏的女演员,也纷纷因为各种原因出了意外。”
蒋浸涵猛然抬头:“这和宋归云有什么关系?你们难道怀疑他会害人吗?”
“别误会,我们只是想问,你了不了解这些女演员。”
蒋浸涵紧绷着的身体这才稍缓,她思索了片刻,而后道:“罗无忧、朱水柔、韩云,是这部戏的几个主演,我知道是因为哥……宋归云的每部戏每个合作对象我都会认真去了解。”
钟愈神色转肃:“她们也是你认为的‘坏女人’吗?”
“……”
她逼问:“是你认为的那种,对宋归云百害无利,但宋归云本人看不出来的坏女人吗?”
蒋浸涵连连摇头:“我没有接触过她们,我只看过她们在网上的一些资料,我不知道。”
钟愈靠回椅子上,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的‘认真了解’,会认真到亲自去观察真人,就像你那么紧密地监视宋归云一样呢。原来你的了解,和我们也没什么差别。”
蒋浸涵没正视她,“呵呵”笑了笑,“对啊,我……精力有限,怎么可能在别人身上白费时间。”
钟愈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而对方神色冷淡,乍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破绽。
谢珹起身伸了个懒腰,捂着嘴边打呵欠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吧,得刑拘半个月,罚款你看你那个妈愿不愿意帮你交,不愿意的话你自个儿带钱了也行。”
然后他冲钟愈道:“走吧,再去看看蒋平戈那边。”
钟愈还没回答,蒋浸涵冷不丁扬声:“蒋平戈?”
谢珹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是啊,你俩该挺熟吧,毕竟是你弟弟。哎,说到这我真的又想谈谈你们家这家庭教育了,你妈说的‘书香门第’该不是你们资本主义人群为了给自个儿镀金吹牛的吧?”
蒋浸涵咧着嘴扯出个笑容,然后问道:“他……他怎么在这里啊?他犯什么事了吗?”
钟愈被她的提问吸引,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然后回答道:“你弟弟和一群富二代在酒吧聚众吸毒,被我们同事撞见了。”
蒋浸涵神色一紧,言语间带着些不自知的颤抖:“那他……做的确实不对。没、没别的了吗?”
谢珹轻笑了一声:“就这一条你还不满意?怎么,嫌他犯的事儿不够大,丢了你这个当民间翻墙艺术家的姐姐的脸?”
“怎么会,我和他……并不熟,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审讯室的大门一开,外头嘈杂的声音又清晰地传遍众人的耳朵。谢珹皱着眉头看了眼手表,随后惊叹道:“这个蒋秋,破纪录了啊。”
钟愈不解:“什么记录?”
“琳妹妹上一次遇到战斗力爆表的家属,是起交通事故肇事者的老婆,那男人开卡车的——拖车你知道吧,就是在车屁股上拉一绳儿,后头栓个没油或者没电的只有轮儿能转的小型车。”
钟愈当然不知道,不过听了谢珹的形容也可以想象出来。
“这种开法是不被允许的,那男人也是抱着侥幸心理,加上当天开的那条路上没什么人。要不怎么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呢,那天半路上他偏偏好死不死遇上群飙自行车的中二少年,拐弯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大卡车后边儿还拖着个小三轮,自行车从上坡冲下来,那速度——”
“总之呢,几个大小伙子撞了个连环,最严重的那个落地的时候伤到了脑袋,现在还在医院当植物人呢。”
钟愈道:“那这个卡车司机应当负全责了吧?”
谢珹笑笑:“法律怎么判是一方面,但法律没说不让人辩解啊,所以那男人的老婆就闹了,又是说自己丈夫是被设计陷害的,又说那群少年是他们对家雇来的托,故意碰瓷儿的,编故事的能力都能自己写部跌宕起伏的剧本了。我记得那时候琳妹妹活生生和那人侃了三个多小时,嘴皮子都起泡了。”
钟愈无奈地摇摇头,笑道:“阿琳也不容易。”
“不过这个蒋秋,已经在这耗了快四个小时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这时蒋浸涵正被警员押着出来,目光自然要被争论声吸引过去。钟愈正和谢珹说着话,无意间看到了蒋浸涵的眼神。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和情感糅杂其中的纯粹漠视,就像是停尸间里冒着靡靡寒气的尸体。
钟愈看她时没有刻意避让,蒋浸涵很快与她对视上。眨眼的功夫,那股寒意便潮水般褪去,再显露时那张脸上已经换上了一个拘留犯该有的懊恼和畏缩。
谢珹犹然沉浸在“实况转播解说员”的身份里,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场上两边的战局,见钟愈迟迟没出声,扭头道:“发什么呆?”
钟愈收回目光,蹙起眉头:“你觉得蒋浸涵真的只是‘过分靠近’宋归云这么简单吗?那些‘邮票’和几个人的死亡,和她真的没有关系吗?”
谢珹就近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钟愈震惊地看着他就这么就地嗑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眼睛看着唾沫横飞的蒋秋,语气中带着分明的调笑和他独有的那份慵懒意味:“精神病?哪有这么多戏剧性的情节啊。人活一世,能遇上些坎,绊个跟头摔破层皮都算是曲折人生了,老了还得拿出来吹逼呢。被抹杀掉的过往,往往都是些肮脏丑陋的、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真实。这些预备和骨灰一起埋进地底的东西,才是人们都想听的秘密。”
他又是一副模棱两可的回复,钟愈满肚子谜团待解,看到他这个吊儿郎当的鬼样子就莫名生气,刚要说话,谢珹先一步出声。
“你四哥的事情你后来问了没有?他这种情况有点严重啊。钟家这种门第,我先不说你们暗地里有没有什么黑色产业,但他这可闹上明面儿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徇私。”
钟愈听他这么一说,注意力也被拉回来。一想到钟恕可能牵扯进这些事情,她顿时觉得一个人有着摆脱不清的亲缘关系,实在是生存的一大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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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却查到的关于那个和钟愈交往甚密的警察叫谢珹,个人资料有些古怪。
钟恕意外地看着那些少得可怜的资料,“就这么多?”
崔却拿着薄薄的一张纸,解释道:“他的过往只能追查到他十八岁上大学那年,此前的十八年是空白。”
钟恕来了兴趣,“连你也查不出来吗?”
“所有事迹都追查不到,包括父母和出生地,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钟恕晃着酒杯里的红酒,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他十八岁之后呢?”
崔却道:“谢珹十八岁进嘉公大,说来也挺传奇,他读了没两年大学就被选进了燕云特种部队,还在边境待过两三年,乍一看挺厉害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虽然有这么些经历,但在队伍里一直属于中下层的小士兵,几年里一点功都没立,每次考核也都是压线过。后来一次任务里受了伤,就退伍回来进了市局,也就是这会儿开始,他才展现出和在部队里不一样的一面。”
钟恕诚然没料到那个大爷似的男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探究的想法又更深了几层。
“这么说,他过去是在藏拙……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他那些被抹去的人生,到底藏了些什么样的秘密。”
崔却恭敬地站在一旁,提醒道:“秘密越多,人也就越危险。抹掉人生轨迹不单是有钱能做到的,他这个人或许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没关系,我这个人啊,就喜欢挑战未知。”
他仰头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喝干,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什么,挺秀的眉皱起来,“而且这人真的太讨厌了,我总觉得他和我八字犯冲。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就很狂妄,让人想对着那张脸来两拳吗?”
崔却笑道:“这种履历丰富还不靠背景上位的青年才俊,有点傲气也很正常。”
钟恕心说哪门子青年才俊这么嚣张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他还不知道自己和他“眼馋”许久的小妹产生了共同想法,刚要再对谢珹评论两句出出气,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了。
看到来电显示是钟愈的时候,钟恕竟然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没来得及等他礼貌性地寒暄几句,那边就有个熟悉的讨厌男声打断他:“还和他废什么话?让他赶紧过来接受调查,不然等我亲自带人过去的时候就不保证能给他留面子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他似乎听到自家妹妹恼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声“你居然把瓜子皮吐到了我身上”之类的话,然后又有了一些奇怪的闷响,那男人哼哼唧唧喊疼,话音中却带着笑。
钟恕扬起眉:“妹妹,你这就不厚道了啊。知道哥哥没给你找到好嫂子,主动来我这儿秀恩爱了?”
钟愈一心想让谢珹为自己嘴瓢时犯下的错误付出血的代价,因此也没注意到钟恕说了些什么。等到谢珹又可怜巴巴顶着那张俊脸求饶时,她才缓和了些怒火,得空继续刚才要说的话:“四哥,有件事需要你协助调查,你现在方便来市局一趟吗?”
钟恕不明所以,当然也就没有拒绝。
崔却领命先去开车,钟恕晃着腿回忆了刚才电话里谢珹的语气,屈指扶了扶镜框,评价道:“他还真的挺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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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先生,请问你们夫妻吵架之后,一般是怎么和解的呢?”
谢珹:“我长得太好看了,她一看到我这张脸,就不忍心生我的气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