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

    审讯室。
    谢珹刚坐下,梁迟煜照常带着他那个泡着枸杞菊花之类杂七杂八养身保健品的茶杯往他身边坐。
    谢珹睨了他一眼,一脚踩在椅子腿上,“你又没跟这个案子,来凑什么热闹?”
    梁迟煜正弯腰,屁股往椅子上挪了大半,闻言才反应过来:“哦!嗐我这,我都习惯了。”
    他朝监控器打了个手势,完了又面向谢珹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阿珹,虽然我们这次没有并肩作战,但你在我心里依然占据着不可撼动的位置。我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可你记得,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德行。”谢珹笑骂了一句,“别恶心人,我对金刚芭比可没兴趣。”然后他看着钟愈开门进来,随手拉开身侧的椅子。
    温妍在警车上时,向霍璇琳要了湿巾擦掉了自己手上脸上沾到的血迹,只是衣服上的血迹却是擦不掉的,她坐在二人对面,目光却盯着自己胸襟上的一团已经发暗的殷红晕染,有些不愉快。
    上一次他们三人见面也是这样的排座,情景换了,身份也变了。
    钟愈心情很复杂,她凝视着对面的少女,那人的半张脸被碎发挡着,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一小时前的癫狂与歇斯底里目下只留了些许残影,她既没有恢复原本的和煦温柔,也没有再比失控更深的狠戾,就像是灵魂被抽离开,余下了一具空荡的躯壳。
    谢珹倒也没指望钟愈能镇静地发问,他摸了摸眉骨,然后朝温妍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吗?”
    温妍沉默了片刻,然后哑着声音开口,她抬头时眼神看向的是钟愈:“我想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钟愈一愣,转而看向谢珹。
    谢珹:“随便你。”
    她去自己的储物柜里拿了件没穿过的新t恤过来,又考虑到温妍似乎很不喜欢身上的血腥味和灰尘,顺便拿了条毛巾给她打了一盆清水过去。换上干净衣服洗完手之后,温妍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一些,甚至还问能不能让她洗一下头发。
    谢珹把手铐给她铐上,嗤笑了一声:“行了啊,别得寸进尺,当我们这是酒店包房呢?待会儿是不是要再给你开桌席面接接风?”
    她很有礼貌地说了声抱歉,又解释了一句:“我不喜欢不干净的样子。”
    三人重新落座,不需钟愈提问,温妍便主动开了口。她讲述时语气平淡,像是个旁观者一样,不带半点情绪。
    “我和刘心怡是好朋友,很要好的那种。所以她后来和裴青青也成了朋友时,我也愿意去接受裴青青,我们三个起初相处还算融洽。
    裴青青性格张扬,她很喜欢那种被追捧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很多时候还会拉着我们一起做那些……哗宠取宠的事情,我和她合不来。再加上平时那些小矛盾,我渐渐不再和她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当个普通同学相安无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心怡她是个心软的人,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经常因为这个弱点吃亏。我劝说过她好几次,她都没有改正。再后来我们越来越疏远,我想关心她也已经没有合适的身份,那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就要自己承担。”
    谢珹挑眉:“怎么被你说得好像她和裴青青一起玩儿就跟进了什么火坑一样?”
    温妍笑了笑:“怎么不是呢?她一向患得患失,总担心自己会被朋友抛弃,所以一旦有人对她表露哪怕一丝丝的好来,都恨不得要八百倍去回报人家。
    裴青青是不是真心和她做朋友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她心里,裴青青有了很重的分量。也因此,她盲目地跟从裴青青,陪她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一些坏事。”
    钟愈:“什么坏事?”
    温妍身体朝桌面上倾了倾,“当然是,一起欺负我啊。”
    “我其实也搞不懂,怎么一个人就能这么轻易取代另一个人的地位,就好像我所有的好一瞬间变得一文不值,付出的一切都被忽略了。”她一副困惑的样子,“警官,你说呢?为什么会这样?”
    她显然没真想听到什么回答,也许是难得有了个能尽情倾诉的机会,紧接着又说了另一个人。
    “贺隐帆去年的时候喜欢裴青青,追求了她一阵子,不过裴青青态度暧昧不清,始终没同意。贺隐帆的热情磨灭没了,就不再搭理她了。他一直不是个在意别人追求的人,所以并不知道我其实已经默默喜欢了他很久。
    我知道他放弃了裴青青,所以才敢鼓起勇气去和他说话。我甚至学着打游戏,学着看球赛,学习一切他所感兴趣的事情,只为了能在他得空愿意理我的时候能多接上几句。
    后来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他告诉我,他也喜欢我。
    我是个被抛弃过的人,爱情和友情或许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更需要忠诚与专一。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和刘心怡一样,也只是个患得患失,害怕被丢下的普通人。
    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常常能感觉到周围人对我若有若无的恶意,也渐渐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好的传闻。这群人真是无聊啊,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当编剧拯救一下我国的影视剧行业实在太可惜了。”
    温妍轻蔑地笑了笑。
    谢珹冷下声音:“所以你就要杀人?”
    “不不不。我的承受能力还没那么低,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根本不值得被我放在心上。”
    谢珹心想温妍心理承受能力还真可以,毕竟那些说她的文字恶毒至极,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看了都觉得很过分。换位思考一下,一个大男人整天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刷屏骂贱/货,心态早晚得崩溃。
    “只要我觉得我是个好人,没有她们形容的那样不堪就行了。
    我原本一直是这样想的。”
    温妍十指交握在一起,指节被压得发白:“可她们究竟和我有什么仇怨,要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地侮辱我呢?她们编造各种谎话,给我按上无数重莫须有的罪名,甚至还说我……一个女生,被这样羞辱,你觉得她还能继续无动于衷下去吗?
    我只不过是和我喜欢的男生在一起而已,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贱人,脏话不要钱一样往我身上砸,就连我走在路上都随时能接收到一些充满厌恶的眼神,而那些散发恶意的人我甚至从来没见过,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他们轻易地相信别人的诽谤,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是真是假,从来没人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我想辩解都辩解不来,因为人们只愿意听信谣言,根本不在乎谣言背后的真相。我说破了嘴都没有用。警官,你说这是不是很无力?我那段日子就是活在这种极致的绝望当中,我觉得自己难过得要死了。
    而后来我发现,引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昔日的‘好朋友们’。你说可不可笑啊?
    我是真的想死了,可我把刀对着自己的时候还是很不甘心。我死了一了百了,我的清白没有人会还给我。她们甚至会觉得那些谣传其实都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一死就更加坐实了一切,她们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丝忏悔。
    我凭什么让他们潇洒快活地活着,自己背负骂名无辜地死掉?我是不想活,可她们也不能活。”
    钟愈听着她所描述的一切,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一样,连呼痛的气力也没有。
    她从来没有想过言语会给一个人造成这样大的伤害,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众口所指的那人单薄的肩背上,谩骂的沙砾将她剐蹭得体无完肤。
    她张了张嘴,连帮受害人辩驳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相较之下,谢珹见惯了这种事后爆发反杀报复的罪犯,并没有生出过多的同情。只是温妍的身份和遭遇,和那些成年人又有不同。
    他早些年在派出所抠脚的时候也接过几起校园欺凌的报案,同学之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了口角,彼此心怀报复,强者向弱者施加打击,很多很多。
    警方处理这类事件的方法都是调解为主,未成年人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受到的处罚有限。只有极个别性质特别恶劣的,才会被重视一些,但即便对方屡教不改,也终究不会被严厉惩罚。更别说温妍这样被在网上散播谣言的类型,根本没有为自己平反的机会。
    那时候他也像钟愈一样,本着一腔的热血正义,觉得不公平。就因为他们十几岁,所以做错了事情就不需要负太多责任。大家都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会改正的。可到底懂不懂事,这些小孩子心里都清楚,他们的监护人也清楚,只不过拿着年龄当挡箭牌罢了。
    十七八岁欺凌同学的人,长到二十七八岁时能是什么好东西?
    闹到警察面前的,大多数的结局都是商谈、和解、赔偿,可任谁心里都清楚,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每天都有无数的欺凌事件发生,受害者勇敢一些的选择了报警,还能得到一两句不走心的道歉,大多数人则是因为各种原因,只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带着永远无法磨灭的心理压力度过一生——甚至不到一生,就因为无法忘却受过的伤而自我了结了生命。
    温妍自然不可能向她的老师家长说自己因为和贺隐帆谈恋爱了,所以受到了男朋友爱慕者们的辱骂,也不可能直白地向亲人们说明自己被造谣“不干净”、“做/妓”、“劈腿”之类更难听的言语。
    而裴青青她们又何尝不是仗着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对她大加欺辱,以至于打破了温妍的承受底线,为自己招来了灾难呢?
    谢珹皱着眉,问她:“先前那些谩骂都是发生在网络上,她们再怎么不待见你,也没有面对面对你进行过挑衅。你那些被打的视频是怎么回事?她们因为什么和你彻底撕破了脸?”
    温妍有些茫然:“什么视频?”她刚才在露台和钟愈对话时也听她说了视频的事,只是当时她的神志有些不清,没有在意到这个话题点。谢珹再次提起,她才反应过来。
    钟愈补充道:“你之所以选择在水族馆那里杀秦悦,是因为你自己曾经在这里受到过欺凌吧。有人拍下了那些过程,匿名发给了贺隐帆,而贺隐帆刚才把内容提交给了警方。”
    温妍听到贺隐帆的名字,眼神暗了暗,然后有些疑惑和伤感:“她们还录了视频?哈……”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突然打我。第一次是刘心怡跟我说,她想调解我和裴青青之间的矛盾,约我到学校旁边废弃游乐场的大楼顶层见面。我顾念着和刘心怡的那点交情,虽然没想着和裴青青和解,但我怕她难做,还是同意了。
    谁知道我到那里时,很多人都在等着我。她们围着我辱骂我,最后又动了手,还说我不应该在背后说裴青青的坏话。”
    温妍捏紧了拳头,怒极反笑:“她们明里暗里说了我那么久,我都没有和她们计较些什么。别说我从来没在背后说过裴青青一个字,就算我真的说了,那又怎么样?他们可以说我,我却不能反击,这是哪里的道理?”
    “这次之后,就是无休无止的纠缠。警官,”温妍激动得想要站起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下贱,还要把别人想得和她们一样恶心?其实那些所谓的矛盾点都只是借口吧,她们只想趁机好好欺辱我一顿。”
    她面如死灰地惨笑了两声,自己回复着自己:“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啊。”
    谢珹定定地看着她:“不管在什么时候,亲人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你如果勇敢一点,早点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家长,不会落到现在的结果。
    赔上自己的性命来报仇是最愚蠢的方法,她们即便是先做错的那一方,但是死了一了百了,人们只会记得她们是丧命于杀人犯之手的可怜少女,世俗和理法都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你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把自己变成过错方。你也别觉得自己多无辜多可怜,你杀了人,就是犯罪,再多说什么悲惨经历都无法洗脱你的罪名。”
    温妍轻轻一笑:“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我反正不想活了,能报仇我还挺开心的。杀了裴青青,我的心愿就了结了大半。只是可惜你们来得太快,秦悦的那条贱命只能留给她了。”
    钟愈:“刘心怡果真不是你杀的?”
    温妍摇摇头:“我都承认我杀了裴青青了,如果刘心怡的死真的和我有关系,我为什么不认?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天——”
    她闭着眼睛回忆了一番:“那天,就是五月三十日,她在晚自习的时间段内给我发过消息。”
    “什么内容?”
    “她说自己对我做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真的感觉很抱歉,所以她想要好好反省一段时间,让我最后再配合她做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023省道监控质量差,看不清人脸,她让我穿着她的衣服从路边走回家,我就照做了。不过因为有前车之鉴,我不敢再完全相信她的话,所以我在便利店买完水,就把外套脱掉了,按着原本的路线回了家。在此之后她一直没联系过我,还让我把消息记录都删除,直到你们查到学校,我才知道她失踪了三天,被人杀害了。”
    钟愈了然,她偏过头告诉谢珹:“那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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