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贺隐帆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妍的背影,眼神深沉得像一口枯井。他好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又好几次像平常一样把那些好奇与疑惑压在了心底。少女的背影那么单薄瘦弱,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扛着多大的压力在踽踽前行。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滑动着手机屏幕,对着上面的聊天记录发呆。
    赵嘉良只觉得周身的空气蓦然冷了下来,从习题册中抽身,就看到贺隐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便用手肘推了推他,疑惑道:“你怎么了?”
    贺隐帆被推醒,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发泄口,于是遮掩着询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赵嘉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就是如果咱俩不是兄弟,就单纯的看,你觉得我怎么样?”
    赵嘉良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如果咱俩不是兄弟,你肯定是那种女孩儿喜欢男孩儿羡慕的男神。”
    贺隐帆朋友很多,因为为人风趣且脾气很好,在男女生里都吃得很开。每个学校多多少少都有几个“风云人物”,他自然也在其列,被戏称为金河校草,走到哪儿都有学生认识他。但他此刻却并没有因为赵嘉良的评论而开心,反而面带忧愁。
    “我和温妍在一起……般配吗?你觉得她开心吗?”
    赵嘉良更奇怪了,“不是她先喜欢上你的吗,你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而且温妍虽然也还挺漂亮的吧,但追你的女生那么多,又不是没有比她更漂亮的,该有危机意识的应该是她吧。”
    贺隐帆抿了抿唇。
    他确实没有像温妍喜欢上他一样那么早地注意到温妍。于他而言,温妍一直是个性格还不错的女同学,她和他们几个男生交流时不矫情,性情也直爽,所以几个人聊得挺开。他一直一心一意在对裴青青用心。
    这个年纪的男孩没什么征服欲,有的只有新鲜感和一腔热情。裴青青三番五次欲拒还迎的做法渐渐让他感到不耐烦。他不乏追求者,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跟着他后面跑,鲜少有主动出击的时候,久攻不下,骨子里那点傲气也被激了起来,挣脱出那点所谓喜欢后头脑清醒地看看,觉得裴青青也没什么值得自己这么费心力的地方。
    裴青青性格张扬,像红玫瑰,美则美矣,刺儿太多也会让人退步。而温妍平时大多时间比较沉默,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和他们几个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光,盛满了喜悦。她的容貌秀丽却不艳丽,头发长长的,非常柔软,总带着一些甜丝丝的香气。她温温柔柔,像菟丝花一样,皎洁而纤弱。
    贺隐帆从来都是被老师同学众星捧月的对象,他很快就分辨出温妍眼睛里的这种熟悉的光是对自己的喜欢。他自信且骄傲,毫不怀疑地判定了温妍的情感,并直接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长期活跃在话题中心的人身边一旦出现了亲密对象,那么这个对象毫无疑问地会成为众人八卦的新始点。“校草女朋友”这个身份说起来光鲜美好,带着言情小说特有的苏点,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有人得意,必然有人失意,嫉妒和恶念就由此产生了。
    辱骂温妍的污言秽语,充斥在各种社交软件和学校论坛,用词造句的恶毒程度让任何一个状况之外的人看来都觉得有窒息感。贺隐帆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只不过温妍一直没提过,他也就以为这些算不上什么大事,放任流言生长了。
    而知道并看过,和别人把内容截图下来发到他面前又是两码事。聊天消息来自于匿名对象,不知道是哪个路见不平的陌生人,截取了那些侮辱程度最深的话语做成了长图发给了贺隐帆本人,并附言:【这就是她一直承受的,为了你。】
    他再淡然也无法忽略了,内疚不可避免,因为这些攻击性言论所针对的都是作为自己女朋友的温妍,而不是普通学生温妍。
    -
    朱晨凯人虽然有些滑头,面对警察时说话还是挺老实的,交代内容事无巨细有条有理,甚至热情地发挥自己“金河百晓生”的通达能力,将那些和死者们关系亲近的人身上的小道信息都说了一遍,不可谓不配合。
    谢珹对此挺满意,终于挥手让他回班,朱晨凯一直笔挺着的腰这才敢松懈下来。
    就在他走到门口正要开门走人时,谢珹又叫住了他,带着八卦的笑容温和地问:“既然贺隐帆和裴青青没处过对象,那贺隐帆现在有别的对象吗?”
    “有啊。”朱晨凯挠了挠头,露出个讨好的微笑,“不过您可别跟我们老师说,不然贺隐帆得揍我了。他现在的女朋友也是我们班的,叫温妍。”
    谢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和钟愈相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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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市局的路上,谢珹难得有些低沉,“刚才问的过程中,大部分学生对于自己死了两个同学这事儿感到短暂的震惊,实际上还是很冷淡的。只有几个人情绪有些不同,其中就贺隐帆和温妍更突出一些。”
    “确实。”钟愈赞同地点头,“刘心怡和裴青青人缘还不错,尤其是刘心怡,都说她性格活泼为人大方,很多人提到她时语气还不错。裴青青大概是有点过分张扬,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这种性格,但是也没人有什么过分的微词。”
    “温妍说自己因为性格不合所以和二人绝交,但是依你所说……”她难得有些迟钝,“女生的友情有这样的情况,那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想必很大,她会因此心中有恨也不一定。加之贺隐帆追求过裴青青,现在却和温妍在一起,她心里恐怕又加重了一道坎。”
    谢珹道:“不止是他们两个,还有个叫秦悦的女生,是裴青青和刘心怡姐妹团里的人,她在得知二人死讯的时候震惊之余多的却是恐惧,而且紧张程度不亚于温妍。温妍的这种紧张可以用畏惧与生人交流来解释,可是这个秦悦性格外向,能说会道,她在害怕什么?这种不知名的恐惧在两位死者的其他几个好姐妹身上都有体现,她们难道都做过同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这么惴惴不安吗?”
    “从两个死者身上找到的字条可以看出她们的死一定有联系,只是有几个点我依然想不明白。”他皱了皱眉,“你觉得这两个人是死于一个凶手之手吗?”
    钟愈老实道:“在看到纸条时我基本相信凶手是一个人,不过两个死者之间的差别倒让我开始怀疑这个判断了。刘心怡死得很‘干净’,凶手似乎只想要她的命。而从裴青青的尸体受虐程度来看,凶手明显报复心理极重,非常痛恨她。”
    谢珹点头:“李红莲说‘女鬼’长着很长很长的头发,如果她没说谎,这就是杀害裴青青那个人的外貌特征之一。凶手是个女性,而且是裴青青很熟悉的女性。她的身材应该很匀称,而且行动灵活,有一定的身手。她的相貌不会太普通,起码要和裴青青一般漂亮,大概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长头发……倒是和温妍有些符合。”
    钟愈警觉起来:“报复杀人,普通人什么时候会产生报复心理?一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人,主动招惹别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她的报复心一定是产生于别人先对她做出的伤害。先不说温妍到底有没有嫌疑,单看这一点,凶手要杀的人绝不会止于这两者。”
    她语速飞快,和平时那副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判若两人:“纸条就是死亡预告,不管是出于两个凶手之间的谁,他们的杀戮一定还没结束。”
    想到这里,两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车子开到市局大门口,罕见的门庭若市。
    谢珹车顶上还挂着红蓝爆闪灯,身份自然不言而喻。那群人被挡在移动门前不被允许进入,谢珹的车来了门就不得不打开,人群随即趁势蜂拥而入,在停车位上将车辆团团围起来。
    谢珹黑着脸摇下车窗,十几个话筒直接迫不及待地要往他嘴里塞。冲在最前面的年轻记者忽视了他心情不佳的一张脸,抢先开口道:“您好,听说金河一中出现了两起学生恶性死亡案件,请问警方有调查结果了吗?真相到底是什么?是否真是网络上所传的那样是谋杀?”
    跟在后面的几个记者自然不甘落后,纷纷挤过来,炮弹似的连环发问。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三天,警方准备如何处理这次案件?”
    “网友们说凶手可能是死者的同学,警方为什么迟迟不去做调查?”
    “距离案发已经过了四天,请问警方进度如何?可不可以提供一些新的材料出来?”
    “……”
    钟愈被耳边杂七杂八的喧闹声吵得头疼,原本在脑海里整理的案件脉络一瞬间被打断,烦躁之余闪光灯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脸上,几乎要维持不住风度开口大骂。
    谢珹默不作声地将副驾驶位挡住,整个人面向左方车窗,他显然对这种局面并不陌生,冷冷看着一群人把话说完,然后才嗤笑了一声,纡尊降贵地朝最前面的记者出声。
    “《南禺周刊》?”他看了眼话筒上的字样,不屑道:“什么三流小报,也配采访我?”
    不等那个记者开口,他紧接着对后面几个开启了夹枪带棒的反击。谢队长记性极佳,别人问了什么问题听一遍就能记住,甚至能按顺序挨个儿进行回复。
    “这么相信网传的东西,那你们去采访网友得了,都跑来挡我的路干什么?我这人出门不习惯带现金,现在也没法儿给你们发钢镚儿啊。”
    “《嘉余晚报》?还算有点格调了。不过你这个同志问话真奇怪,实习生吧?警方怎么处理轮得着向你们汇报吗?告诉你了我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又是网友说网友说,网友算什么东西?用嘴查案谁不会?照你们这样那我们警察天天躺着动动嘴皮子就能抓人了?”
    “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与本案相关的细节我们都不会对外透露,并且不会接受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散播谣言要拘留知不知道?拘留所出门右转,报我名字能多住两天。”
    事件自从被曝光后就自带不小的热度,因为时期特殊,网络上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很高,只是警方压着消息,看客得不到半点有用信息,媒体自然开始着急。
    真正的老油条都不会上赶着往市局来要资讯,这次的各家记者确实大多数都是实习生,被上头打发出来攒经验的,都想着搞个“明日头条”出来,抢先一步吸引观众。没想到遇上个无赖警察,和平日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端正和蔼的警察叔叔完全不一样,这人虽然面上看起来还算温和有礼,甚至还会时不时露出个迷人的笑容,态度却强硬至极,说话也非常不好听。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或许是考虑到拘留所的硬板床不如家里的席梦思舒服,紧急撤退了。
    谢珹吐出一口浊气,朝座椅上一靠,揉了揉眉心毫不留情地骂了声:“有毛病,最烦这群记者和‘网络侦探’。”
    钟愈第一次看到他生气,毕竟谢珹的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平时对同事和下属半点架子也没有,时常插科打诨开玩笑。她感到有些意外:“他们也只是为了工作,没有恶意的。”
    谢珹冷笑了一声:“记者是报道真相的人,不是用来博关注散播带噱头的垃圾消息制造恐慌的。我理解他们的不容易,也不否认其中有好人,只是大部分人早就背离了职业本质,让人不敢相信了。”
    钟愈忍不住道:“你有偏见,好人才是占大多数的那一部分。”
    谢珹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七年前有桩案子,孤儿寡母中儿子意外身亡,被判定是谋杀,因为凶手过于狡猾,留下的线索都将矛头指向了那个母亲。当时对于案件的保密情况远不如现在,警方还没查出什么,媒体一报道,全网开始对这位母亲无情批判,更有甚者还上门对她进行辱骂和殴打。”
    “可怜这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穷困半生,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儿子,自己还被当成凶手指责了那么长时间,心理和身体都遭受了很大的打击,最后没能等到案件水落石出,就顶不住压力投河了。后来真相查明,凶手是个入室窃贼。嫌犯落网之后也没人再提起他们自己当初对这位母亲的伤害,她的死就像是颗没入大海的石子,根本没人在意。”
    谢珹目光灼灼,凝视着钟愈:“新同事,我个人是不支持公开刑事案件的一切调查过程的,只有有证据为佐的调查结果才是我们该交代给大众的。你也别觉得我不体谅那些记者,任何会使无辜者受到伤害的事情我都不会冒这个险。你该怜悯的不是他们,而是受害者和那些仍然在等着我们一个交代的,活着的人。”
    钟愈正视着他,谢珹严肃的时候那双多情眼是不会流露半点旖旎风流的,这时候的他才真正像传说中一样,是位很有才干前途宏伟的年轻刑警。她心头颤了颤,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滑过心房一样,产生了些异样的情绪,最后轻声说了句:“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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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老狗的个人偏见不代表作者本人哈
    文案废好不容易想出个不那么无聊的新文案,结果审核说有敏感词所以屏蔽了,实在想不出哪个词有问题,难道不该说谢珹是个骚浪贱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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