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戈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露出讨好的微笑,毕恭毕敬地说了声“是”。如果不是家里公司急需一笔资金,他绝对不会来求钟恕这种败类富二代。明明打听到钟四少平生一好赌钱,二好美人,谁知这厮要求甚高,对待自己带来的人的态度和看待酒保没什么两样,几乎要让蒋平戈怀疑他所好的美人其实是另一个性别。
他预计再打量一会儿钟恕的神色,好看什么时候开口谈公司的事儿,却发现刚才还一副清心寡欲恨不得立地成佛的男人目光紧紧盯着卡座外围吧台一侧,金属镜框被灯光镀上了一层彩,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惊艳之色。蒋平戈顺着钟恕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身影。
“四少,您喜欢那样的?”
钟恕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蒋平戈擅作主张,也不等他的回答了:“您喜欢,我这就去把人给您带过来,隔这么远能看清什么啊。”
钟愈正琢磨着该从那边入手,面前突然被两个人挡住。为首那人面庞年轻,一头挑染银发格外瞩目。
她想,可惜啊,没把叮叮带过来,论发型还没有见过比叮叮嚣张的。
蒋平戈看清了她的脸,不由感叹钟恕确实会挑美人,远远就能一眼相中这样的极品。然而他还不知道美人此刻早在心里将他与杀马特一较高低,还给他评了个下等。
“美女,有人想见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钟愈一辈子没近距离接触过几个人,自然也没遇到过用这种跩的要命的语气命令她的人,然而对方人多,打是打不过了,她只好暂时委屈自己去看看是哪个没礼貌的王八蛋。
等到了钟恕面前,蒋平戈毫不意外地看到钟恕眼中惊艳之色更浓,想着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女人讨得他的欢心。
钟恕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助理却在见到钟愈的脸时惊恐了一瞬,然后立刻俯下身到钟恕耳边:“少爷,这好像是大小姐!”
“哪个大小姐?”
“钟愈小姐啊!”
钟家就一个大小姐。
钟恕恍然大悟,言语间还颇有些遗憾:“是我那个当刑警的小妹啊。”
钟家的大小姐和别的世家小姐不一样,她从小就独自生活,从来不和亲戚家人来往,一年到头团圆的节日很多,而她只会在三个日子里出现在老宅,还分别是清明、七月半和冬至。也不怪钟恕一时没认出她来,实在是只知其名难见其人,在她面前,七大姑八大姨都属于被“接见”的范畴。
钟愈先他一步认出对方,见到钟恕眼神的变化,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也不再拘束,直接坐到了他身边空置的位置上。
蒋平戈看到她这么大胆,还想拉一把。“喂,别乱……”
“蒋少爷,介绍一下,这是舍妹钟愈。”
蒋平戈话还没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看了看钟恕,男人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冷汗从额间冒出来,他连忙回忆自己刚才“请”人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不得当的话,弯腰连鞠了三个躬:“我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得罪,还……还请钟小姐不和我一般见识。”
钟愈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三鞠躬就不必了,我还没死呢。”
钟恕轻笑了一声,好奇道:“妹妹,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可是咱们家的‘优秀学生典范’,可别跟哥哥似的好事儿不学。”
她显然不会和钟恕透露来意,只是说有要紧事。钟恕倒是很贴心,没继续追问。
与此同时,钟愈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谢老狗”三个字分外醒目,连一旁的钟恕也注意到了,笑得轻浮暧昧:“这么亲密的称呼,这位谢兄是你男朋友?”
钟愈:“……”
恕她无才,实在没办法从“老狗”二字里看出半点亲密感,也完全不能理解钟恕扭曲到外太空的脑回路是怎么想到把一个备注名叫“谢老狗”的一看就又老又狗的人和“男朋友”三个字划上等号的,难不成纨绔子弟眼中的情趣和正常人类不同?
她手机里的同事号码还是去市局第一天潘远哲帮忙录的,他估计是按着自己想法随手打了个备注。
手机震动了四五声,钟愈无奈顶着钟恕调笑的视线点了接通键,对面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刚刚“喂”了一下,下一秒,几阵急促的枪声打破喧闹,突兀地响了起来。
对面的声音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透着一股子压迫性的凌厉:“钟愈?你那里怎么有枪声?你人在哪?”
想到谢珹临走前三申五令不让自己单独来“极昼”,钟愈一边暗骂开枪的混账,一边莫名心虚地想要狡辩:“如果我说……我在p城,你信吗?”
须臾,她似乎听到谢珹笑了一声,然后压着滔天的愤怒用着十分温柔的语气说:“我信……你妈。”
-
谢珹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忙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头沾着枕头,怎么就好死不死点开了邮箱里梁迟煜发过来的钟愈的个人资料呢,又怎么手指头抽筋在录入她的电话号码时把储存键按成了拨通键呢。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有点帕金森早期征兆。
刚按了拨通键时他还没注意到,随意放下手机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好好睡一觉,拨出去的电话却被接通,嘈杂的音乐声透过听筒在静谧的室内骤然响起。
谢珹莫名其妙地拿起手机一看,画面上“新同事”三个字正在闪烁,对方接了电话。他只好又不太情愿地坐直了身子,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发生的手贱误拨情况,刚一出声,枪声便穿透耳膜似的炸响。
音乐早就不知道被谁关掉了,包厢那边尖叫声潮水似的扑过来,枪声还没有停,你来我往地又拼杀了几个回合,身上带着血窟窿的男人破门而出,站立了没几秒就呕血倒地。
钟恕身边那群花花公子纷纷起身,收敛了刚才醉眼迷离的松懈神情,齐刷刷将卡座挡起来,把钟恕围在身后。
电话那头的人骂完了一句还没住嘴:“钟愈,你一个人去‘极昼’了?现场是什么情况,你在的地方安不安全?”
钟愈看了一眼身前这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完全没有空隙让她看清楚现场的状况,只好回应:“我在的地方很安全,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看了钟恕一眼,对方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又继续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谢珹那端沉默了半晌,他在“假装没接过这个电话没听到枪响现在立刻马上关机睡觉”和“起床带人出现场把麻烦精捞回来”之间反复纠结了很久,恼怒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然后恶狠狠地冲电话那头低声斥道:“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待会儿我就跟你算账。”
“队长,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要占我便宜了吧?”钟愈没在乎他的威胁,转头挂了电话。
钟恕没事儿人一样坐在一旁悠闲地晃着酒杯,戏谑地看向她:“领导半夜查岗?”
钟愈淡淡道:“他脑子有点那个。”随后又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还有心情喝酒。”
钟恕优哉游哉地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全场没哪儿比我身边更安全,再说了,真出什么事,怕有用吗?还不如趁着枪子儿没怼到自个儿脑门,抓紧享完最后一点福。”他说着,“所以好妹妹,听你领导刚才那语气,你这是擅自行动来了?什么案子啊,查到‘极昼’来。”
钟愈瞥了他一眼:“保密。”
“行,钟警官。如果有我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钟愈这才正经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经常到这边来?你认识这里的老板吗?”
“有点交情吧。”
“我想调一下六月一日到二日的全天监控。”
钟恕伸出两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回头我让人发给你。”他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女人,饶有兴致道:“生死关头你还惦记着查案,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呢。”
她半点起伏也没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不是说你身边最安全吗?况且——”她看了眼时间,“我们队出警效率挺高的,估计很快就到了。”
谢珹的速度果真没让她失望,不多时,警车的响声划破寂静的天际,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将地下三层围起来,在场的人纷纷抱头蹲下,那几个刚完枪的危险分子被尽数从包厢内赶出来,蹲在最显眼的中央舞池旁边,享受着极致vip的待遇。
一群人嚣张惯了,每天干的事儿里十条有八条都违法乱纪——剩下两条合法的是吃饭和上厕所。在自己地盘上当着土皇帝恣意得不行,擦枪走火都是平常事,干得隐秘自然能逃过警察的眼睛。但谁也预料不到今天会碰上个新手警察大半夜“微服私巡”,这位警察还不慎把行踪泄露给了另一个更难搞的警察,分分钟就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谢珹蓝衬衣外套了个警用马甲,手按在腰间别着的95式上,眼睛里布满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怒火攻心产生的红血丝,黑着个脸直接走到站起身的钟愈前面。
她今晚的打扮很不一样,平时的形象像不食烟火的空谷幽兰,现在完全变成了妖娆多姿的暗夜玫瑰。谢珹舌尖顶了顶腮肉,深吸了一口气,小丫头片子还两副面孔呢,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钟警官真是辛苦了,白天审嫌犯,晚上四处嗨,用最少的睡眠时间干最丰富多彩的事儿,啧……我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啊?”他凑近了一些,十分欠地讽刺了一句:“还没黑眼圈,回头把你保养秘方也给咱们兄弟几个发一份呗。”
“没什么秘方,年轻罢了。”钟愈轻声细语地来了一句,好像真的在认真和他讨论消除黑眼圈的问题似的,“如果年纪大了,那么就得依靠些护肤品了,我奔三的阿姨在这方面很有经验,队长您有需要的话我回头让她给你列一份清单。”
谢珹反被将军,原来这朵玫瑰刺儿还没削干净。然后就听到钟愈身后传来个懒散的男人声音,“想必阁下就是‘谢老狗’吧,久仰久仰。”他抬眼望过去,迎面走来的是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斯文男人。
真的狗的人一般不会意识到自己狗,他当下没反应过来对方提的“谢老狗”就是自己,那男人紧接着又非常自然地靠近钟愈身边站好,熟稔地询问她:“妹妹,怎么不给哥哥介绍介绍?”
钟愈还没来得及开口,谢珹早就把面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奢靡气息且举止有些浪荡的男人判定成了见色起意的无赖流氓,立马把钟愈拉到自己身后,毫不客气地回了句:“妹妹?叫谁妹妹呢?大哥,我说你泡妞方式怎么这么土啊,什么年代了都。”
然后他感觉手里攥着的女人胳膊轻微挣扎了一下,钟愈看了他一眼,回头对那流氓说:“四哥,我同事来了。”
钟恕微笑着点头,话是对着钟愈在说,眼睛却带着调笑看着谢珹,加重了语气:“好的,妹妹。”
谢珹顿了顿,“真是你哥?”
“需要当场滴血认亲吗?”
“……”他轻咳了一声,“还没找你算账呢,嘴贫什么?我是不是说过叫你别来这儿瞎掺和?我说话你当放屁了是不是?新同事,不服组织纪律擅自出动我能处分你你信不信?”他这下才想起来方才钟恕对自己的称呼,压低了声音斥道:“他刚才怎么那样叫我?你教的?”
钟愈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远在家中睡得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潘远哲:“他看到了我的来电显示,备注名是潘科长当初录的,我不知情。”
“谢队!”处理完现场的警员跑过来,“带头的人叫贺衍,是这块儿的老大,据他们说是两头的人起了口角,争论起来就动了枪。伤了七八个,死了两个。”
“贺衍?”谢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心头烦躁得很,大手一挥:“都带回去。”
另外几队人又抓出很多个正嗑上头的瘾君子,随后在桌席间吧台里逐渐搜查出许多的“好东西”来。谢珹没想到这点,震惊之余看向钟愈的眼神都和善了很多。他们早想把这些暗地里不知道干什么营生的违规场所一锅端了,但苦于没有强有力的理由,这次搜查事出突然正好抓到个典型,“极昼”停业整顿已成必然,解决了警局的一个心腹之患。
“狗屎运被你碰上了,这次的事就暂时不和你计较。”谢珹打了个呵欠,朝钟愈挑了下眉:“还不走是等着在这过夜吗?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上班的点儿了。”
钟愈自知理亏,也没再呛他,回头看了看钟恕,后者向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挥了挥。
回程谢珹还在叨叨个不停,车子开得飞快:“别以为这次正好端了个窝点你就立了大功了,我告诉你一码归一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自己一个人来,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还得我背锅知不知道?真是欠了你了小祖宗,刚见面我居然会觉得你省心,真想穿越回去给我自己俩巴掌。”
“谢谢。”
“我再重复一遍,下次有事先报备,还有啊,不许再……你说什么?”
钟愈难得提高了点音量,说得格外字正腔圆:“谢谢你,队长。”
“嘁。”谢珹把剩下的废话憋了回去,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自在地敲了几下。
“我大人有大量,这回就算了。”
※※※※※※※※※※※※※※※※※※※※
钟恕是钟愈的堂哥,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
下一章继续查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