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

    隔着半扇门,一眼就能望到整个房间的布局。李红莲的家虽然陈设老旧,空间也狭小拥挤,但却收拾得整洁温馨。窗沿上不落一点尘灰,碎花帘子跟着屋外寻来的风一同翩跹,光束从外面探进头,洒下一地金色。
    再往里看,就是一张靠墙放置的床,上面躺着个身躯枯瘦,满头银发的沧桑男人,他上半身靠在两个堆叠放置的、褪了色的软枕上,手里头还拿着新一期的《南禺时报》,面色温和地看向门口的来客。下半身却呈一个极别扭的姿态,一双腿像是能够被随意摆弄似的,被“安放”在身下。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开口询问道:“红莲,是有客人来了吗?”
    李红莲急忙应声:“哎哎,你别操心了,是房东那边派人来看漏水情况的。”
    男人很听她的话,对钟愈和谢珹礼貌性地点头问好,“你们辛苦了,待会儿让红莲给你们倒杯热茶。”说完又重新展开手头的报纸,仔细阅读起来。
    李红莲带着两人来到长廊里,确定屋内的人听不到动静后,这才开口:“二位警官,实在是对不住,我丈夫他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为这事儿担心。”
    钟愈表示理解,并在亲眼看到她的居住环境之后心里产生了更深的同情,连问话时的语气都不自觉温和起来:“我们来是为了上午那件事,您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能不能和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的经过?”
    李红莲垂在身侧的双手又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她面色更加灰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
    “今早,我像以前一样定期去启正楼三楼打扫卫生。一开始在外面拖地的时候,我发现拖把池里有很多头发,一团一团的,几乎要把下水道堵住。我把头发清理干净了,想去里面打扫,谁知道……谁知道第一个隔间的门刚打开……”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松弛的脖颈上隐约显露着筋络,双手也挥舞起来,“里面全是血啊……那个女鬼……”
    李红莲转向钟愈,直直地望着她,然后手指着她绑在脑后的长马尾:“女鬼有,很长很长的头发……”
    谢珹被她的模样搞得一头雾水:“什么女鬼,刚不是在说被害人吗?你的意思是被害人是女鬼?长着长头发?”裴青青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头皮上血肉模糊了好几块,头发被大面积连根拔起,尸体头部几乎只剩下几绺残存。
    钟愈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你看到了凶手?你说的女鬼是杀裴青青的人,她长了一头长发,对不对?”
    李红莲情绪崩溃地大叫一声,紧绷了一天的弦松懈下来,终于开始流泪。她这副模样自然也不能为他们解答剩下的疑惑,谢珹有些头疼的看向钟愈:“你怎么看?”
    钟愈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她在案发地点见到了死者的尸体,惊慌之中遇到了尚未来得及逃离现场的凶手,血腥的冲击与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最终只记得凶手是个留着长发的人。”
    “可是……她在外面洗拖把的时候肯定会发出声音,如果凶手当时还在现场,怎么会听不到?那么在她进来的时候凶手早就该逃离了,哪会等着她来发现?”
    李红莲哭得正投入,听到谢珹连续发出的两个疑问,哽咽了两声,目光垂下去,又在他们未注意的时候恢复了她恐惧的哭态。
    钟愈无法解释谢珹提出的疑问,她看向李红莲,对方明显不适合再被追问。她安抚了一下李红莲的情绪,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听说您丈夫的腿是以前在工地上出的意外?”
    李红莲止住了哭声,凌乱的发丝垂在她清瘦的双颊间,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终于多了一些情感波动,那是段难以忘记的沉痛往事:“我丈夫他……他原本也是个包工头,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美满。他出事的时候正在做的那个项目,主家克扣了工程款,所以下头人防护器具不全……哎。听说是市里大户人家的少爷监办的,从里面贪下来的钱全拿去赌了。”
    “又是因为赌?”
    “又?”
    钟愈给谢珹解释:“孙泉生也是因为赌,所以才妻离子散,自己只能借住在亲戚的仓库里。又被高利贷连续上门找了几次,这才躲在学校不敢出来。”
    谢珹挑眉,没说什么,继而问李红莲:“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需要你回忆现场,所以别忙着害怕,想好再回答我。”
    “事发在早上七点,你为什么等到下午才上报?这期间你人在哪里,做了什么?”
    李红莲刚转向理智的神情又出现了一丝裂缝,说的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女鬼杀人,我害怕,我躲起来了。我在……我跑回家。”
    “跑回家了?那你怎么又回去告诉校长了?”
    “我怕他们没人发现,那女孩……死得模样可怜。”
    “哦,原来是良心发现。”谢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一双墨色的眼睛瞥过去,那叫一个和善可亲,“你的遭遇,我同情;你的解释,不可信。”
    李红莲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倒是一旁的钟愈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感叹谢珹平时一定没少上网冲浪。
    -
    回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谢珹照样把车窗打开着,夜风清凉,吹在脸上倒是很舒服。身侧的钟愈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把头靠在手腕那边,望着反光镜里的自己出神。
    谢珹转了个弯,上了023省道,开口道:“你觉得李红莲的话可信吗?”
    钟愈闷闷出声:“我原本觉得她只是个倒霉的目击者,和案子没多大关系,而且她的家庭环境又很让人同情。”她自嘲地一笑:“可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为她辩解了。她明显不会说谎,句句都在相互矛盾,简单的发现过程被她自己添油加醋,搞得漏洞百出。她甚至无法完整扮演一个——见了‘鬼’的人。”
    “演技拙劣,我上学的时候不想写作业,第二天到学校也是这么骗我班主任的。练习册被外星人偷走了,作业本跟着下凡逛街的嫦娥奔月了等等等等。但班主任吧,听过的借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验使然,什么看不穿呢。”
    钟愈勉强勾起唇角,对着他并不好笑的比喻礼貌性地应和了一下。
    “难得你没有因为同情论而失去判断能力。”谢珹点评道,“但她的害怕不完全是在假装,毕竟见到了死状凄惨的尸体。我当时说,她在洗拖把的时候里面的凶手怎么可能没听见,那会儿她的表情你看到没?愣了。”
    钟愈确实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连带着看谢珹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敬佩。然后便看到那货得意洋洋,眉梢都扬起:“知道你没看见,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好好向我学学。”
    “……”
    她不想理会自恋狂。
    行驶的路上车辆越来越稀少,两旁建筑也从居民楼慢慢变成了绿化带,在夜色下黑黢黢的,抱成一团。
    “我们不回市局?”
    谢珹打了个弯儿,拉长了音调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回应道:“上厕所。”
    片刻之后,车子在金河一中门口停下。门卫值班的不是孙泉生,换成了个陌生面孔。谢珹下了车,出示了证件后他痛快放行。随后他们听到值班门卫往监控墙后面的那扇门上敲了几下,道:“老孙,醒醒,该换班了。”钟愈探出头,和谢珹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默契地收回目光,继续往校园内驱车前行。
    现在这个点儿正是晚自习时间,学生们都安安静静待在教室里复习备考,偌大的校园静谧无声,只有蝉鸣给夜伴奏。
    他们直接来到了启正楼的三楼,走廊里没开灯,厕所的灯倒是亮着,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里面的样子。
    “你说的上厕所就是来案发现场啊。”
    “那不然你以为呢?”
    钟愈:“……”
    谢珹接着道:“来,现在假设你是凶手,在外面有人的情况下,你打算如何从此地逃脱?”
    钟愈白天没到这里来,现下仔细打量了四周。封闭的室内,有且仅有与外间洗手池相连的一个出口,内部全是贴着瓷砖的墙,每个隔间都没什么异常。她很快做出结论:“只能把外面的人打晕了,从正门走出去。”
    谢珹笑了笑:“好办法。不过李红莲当时既没被打晕,也没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活蹦乱跳地自己回了家。所以……”
    “所以她说谎了!”
    谢珹往墙边走了两步,抬头看向顶部的排风扇:“看这里,排风扇因为安装的位置很高,所以清理难度较大,一般时候是不会被安排进打扫工作里的。所以日积月累,灰尘就会很多。”他助跑了两步,一脚踩在隔间外围的台阶上,借力攀着门往上一跃,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排风扇安置的那个二十公分左右的方形孔上。然后稳稳落地,伸出手来:“看,多干净。”
    钟愈惊讶地开口:“凶手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没错。而且……”谢珹朝墙根处蹲下,指着地面上不太清晰的几处痕迹道:“一般人没长翅膀肯定无法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徒手爬到那么高,毕竟世界上像我这么厉害的人也不多。所以你看啊,这里本来应该是放着张凳子的,这个痕迹就是凳子的四条腿儿留下的。所以现在凳子去哪儿了呢?”
    “李红莲……”钟愈默默念了一句,然后又疑惑道:“可她没有杀人动机啊。”
    “没说她杀了人,只是说她说了谎。我的猜想是,她包庇了凶手,为她抹除了一些没能彻底消灭的作案证据。比如那些头发,并不是她洗拖把的时候发现的,而是她在凶手走后自己收拾干净,塞到水池里,伪装成无意发现的样子。又比如这张不翼而飞的凳子……”
    正说着,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谢珹接通后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结果出来了,唇膏和毛发确认属于死者刘心怡。另外,裴青青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还有一些新的发现,等你回来细说。”
    谢珹心情大好地转身,对钟愈道:“你不是老惦记着要抓孙泉生吗,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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