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二班是金河一中重点的文科班,具有所有文科班都有的特点,那就是男生少。“稀有动物”们国宝似的零星散落在教室的各个角落,不仔细看还看不到。而重点班又是按照成绩选拔,是男是女都越不过分数这个坎儿,一阵厮杀过后留下来的只有五个男生和十八个女生。
此刻班里闹成一锅粥,都在讨论着警察来学校的事儿。守法公民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碰上一次刑警出动,各自宣扬着不知道从哪个班的兄弟姐妹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把课间茶话会开得丰富多彩。不过毕竟事发突然,尽管警察来了很多,校内上课的学生们依旧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回事儿,周贵民那个老东西终于贪污受贿要被抓进去了?”周贵民是金河的校长,整天闲着没事儿到处巡逻,很不得学生们喜欢。
“我听说是死了人!没看见来了这么多警车吗。启正楼那边都拉警戒线了,肯定是有命案啊!tvb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说话的是个长着小虎牙的女孩,她正用勺子挑着一盒布丁吃得津津有味,转身想叫人,一看过去座位空了,疑惑道:“刘心怡和裴青青怎么还没来?迟到也不是这么个迟法儿,再过俩小时就吃晚饭了。”
她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刘心怡是不是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我给她发微信也不回。马上就要高考了,她还有闲心不来学校?”
同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她推了推鼻梁上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暂时将自己从数列的海洋里抽离出来,分出点目光给小虎牙,“刘心怡有她爸妈保驾护航,就算是不参加考试,问题也不大。知识改变命运,说的是你我这种的。喝稀饭勉强喝饱的人何必担心别人吃鲍鱼会不会噎着。”
小虎牙被她说得一愣,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她似乎还想开口辩解几句,预备铃又响了。
周围搭伙聊天的众人纷纷散开,各回各的座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桌椅板凳摩擦出刺耳的巨响,随后便传来他们毫不整齐,拖着尾调哼哼的背单词声。
这是每节课的惯例,要求预备铃到正式打响上课铃之间的一段时间全班起立背诵单词,任课教师往往会在上课铃正式打响后才进班。这个看似背书实则讲话聊天的时间段虽然短,倒也不耽误大家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用单词手册挡着脸,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你说咋回事儿,难不成咱们学校真的死了人?”高个头的那个神色郁郁地问道。
旁边的男生白了他一眼,“别扯淡。那个谁,朱晨凯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吗,回来你问问他就得了。”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朝左前方一个绑着长马尾的女孩儿桌上扔过去。对方被“天降神兵”吓了一跳,一看是巧克力,立刻转头看过来,收到了少年一个灿烂的微笑。
高个子轻嗤一声,不屑道:“就知道惯你媳妇儿。”
女孩儿回以微笑,重新背过身子,一反常态地安静盯着单词本的封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她的名字:温妍。那几块巧克力在她手中紧紧攥着,不多时便被体温热得化开,隔着包装袋摸起来软软的,她这才回神,把它们悄悄塞进了书包里。
高考前期虽然气温高,室内闷热难忍,但是为了不让学生们有一丝一毫感冒的可能,还是不能开空调。汗液在皮肤表面蒸腾,黏腻的濡湿使人格外不舒服。学生们大声念着“abandon”,间歇性/交头接耳说几句闲话,真真假假,各怀鬼胎,谁也看不透对方嬉笑面孔下裹着的一颗心脏究竟是黑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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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愈作为谢珹钦点的“女侠”,领了“左护法”的高官头衔,带着杀马特家族十八代单传的技术骨干叮叮,一路往孙泉生家方向去了。
南禺区商业繁华,人均gdp也高,除了中心商圈和几个“凡人”免进的高档别墅群,余下住宅区的居民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嘉余市古时做过几朝的古都,南禺放从前也是京城的存在。这里的老住民几代传承,外表破落的房子说不准都有个百年历史。
“钟警官,孙泉生家的老宅子被他老婆卖了还债去了,现在租住的地方离他原来的家也不远,还在一个弄堂里,是他亲戚见他们家实在可怜,收拾出来的空置仓库。”
“叫我钟愈就好。”她说,“这个孙泉生和刘心怡的死关系很大,他可能是帮凶,也可能是直接凶手。无论是哪个身份,都逃脱不了干系,我们待会儿找他的邻里和亲友们问问线索。对了,孙泉生人还在学校吗?”
“在的,咱们有人盯着那儿呢。孙泉生为了躲高利贷,一周都没回家了,一直住在门卫室的宿舍,今天我们去学校的时候门还是他开的。”
“他当时见到警车是什么反应?”
叮叮摸了摸下巴,回忆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吧……惊讶?好奇?反正就跟其他人差不多。”
钟愈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叮叮开车很稳,完全不像谢珹那种幻想自己是f1赛车手模式的横冲直撞,平平稳稳停在弄堂口。
这里住的都是中年及至老年人,通风巷子前摆着围棋摊,两方人马对弈厮杀得正紧张。屋檐弯下的地方投出一块没被日光占领的阴翳,妇女们连排坐在矮凳子上,捡着菜里的黄叶,为今天的晚餐做准备。
外来者与面前的静谧安稳格格不入,引来了一大片陌生的视线。钟愈有些耐不住,往叮叮身后退了一步。杀马特家族倒是无惧审视,十分绅士体贴地让钟愈藏在自己身后,主动站出来,“请问一下,孙泉生住在哪儿?”
大概是他的发型过于嚣张,完全和正义的公职人员搭不上噶,话落后面前一瞬间鸟飞兽散,只剩下因为发黄而被抛弃的菜叶子飘在地上,昭示着曾经的热闹。
叮叮无辜地叹气:“我又不是坏人,跑什么?”
钟愈往弄子里走了几步,“孙泉生是因为被高利贷上门找了几次才跑到学校去住的,那些人如果拿刀拿棍上门‘问候’,街坊邻居肯定害怕。”她上下打量了叮叮几眼,没忍住:“他们把你当‘社会青年’了。”
“我今晚就去理发!”
最后两个人好不容易碰到个刚下班回来的大叔,亮明身份后由他带着找到了孙泉生租住的那间仓库。
仓库的大铁门上被红油漆浇出个山水画,圈圈里写的不是让人梦寐以求的“拆”,而是硕大的两个字:“还钱”。铁门边缘被锈蚀了,透着明晃晃的缝隙可以将里面一览无遗,红油漆顺着门缝渗进室内,在地面上留下两滩凝固了的深色污渍。
热心大叔虽然不知道警察上门是为什么,依旧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弓着腰询问:“两位警官,这老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吗?”
钟愈听到他的称呼,问道:“您和孙泉生很熟吗?”
“老孙这人啊,嗐。”他当即开始吐槽,“老孙原本也是个老实人,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赌瘾,一开始打打牌搓搓麻将,输个百八十块的也不算啥大事儿。赌钱啊,本来就是有进有出,说不准的东西,赢了钱开开心心的,晚上加个好酒好菜乐呵一顿,输了的人呢,就总想着扳回一城,觉得自己下一把肯定回本儿。”
“老孙啊,当初财运到了,赢了几千块,就飘得忘乎所以。后来被那些缺德的人带去了赌场,一下子输得精光,还贴了老本。”
“赌场?”钟愈沉下脸色:“嘉余市不是明令禁止开设赌场吗?”
叮叮在一旁给她解释:“是有这规定没错,但是这么大个城市,暗地里盘根错节,什么势力都有,想搞钱的人还在乎什么规定不规定吗?黑色产业不少,赌场还只是底层。”
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叮叮念她是刚投入工作,又是头一次接触案子,说不准这位斗志昂扬的新青年还对社会抱着美好幻想,安慰性地朝她眨巴了下眼睛。
“您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大叔道:“后来老孙死不悔改,三天两头到那儿去,自己家底掏空了,就开始问亲戚朋友借钱。大家街里街坊住着,他以前也是个好人,都想着让他赶紧把钱还了,跟那种地方断掉。谁知道他拿了钱又去赌……哎。后来他爱人把房子也卖了,拿钱还给我们之后,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老孙人财两空,又碰了高利贷……”
钟愈也跟着感叹:“欲壑难填。就算他一开始赌赢了,也不会就此停止的。”
“谁说不是呢。”大叔一看时间,“呦!这都四点半了,我得回家帮我老婆收衣服了。警官,我这就不多陪了。”
“谢谢您。”
“没事儿!”
大叔一走,叮叮掏出一根金属长条,对着铁门上古董样式的大铜锁绞了一会儿,“咔哒”就打开了。
门一开,一股霉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靠墙搭建的简易床架,上头团着个薄毯,床脚处还有个折叠桌,零碎地放置了一些生活用品,这就是孙泉生生活的全部了。
叮叮道:“这孙泉生,混得这么惨,谋财害命的事儿倒也不是做不出来。只不过刘心怡身上的钱财又没被拿走……真不知道他是图什么了。”
钟愈整个环视了一下四周,沉思了许久,脑海中不断闪现当天看监控时看到的画面,然后迟疑着猜测:“他会不会是受人指使去杀人,指使者许诺给他一笔钱,所以他才不在乎刘心怡身上值钱的东西?”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多多益善,没道理面前摆着现成的,还不去拿。”
叮叮正要回话,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消息对话框,然后沉声道:“老大那边有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