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

    六月刚到,气温便迫不及待蹿升到35度,太阳悬在空中不要钱似的挥洒热气,日光晃得路上的行人睁不开眼。南方的夏季并不好过。梅雨天还没到,空气里早已充斥着赶都赶不走的潮湿,裹挟着汗味的浊浪一波接着一波扑向人群。
    新华街的十字路口正跳到红灯,道路两旁塞满了行人,拥挤又闷热。各人还得防着别人手里的遮阳伞甩来甩去地戳到自己的脸,纷纷使出了躲避暗器的本领,歪着脑袋从人与人的缝隙间游走,似乎要较量出谁的走位更胜一筹。
    人群中高挑的女子终于不耐烦地收了伞,侧身躲避开身边人几乎要扎到她下巴的伞檐,尽可能把身子往路边缩。
    “小姑娘,再退两步就踩着老太婆的脚咯!”身后矮瘦的阿婆伸手往前面人的腰上一抵,吵嚷了一句。
    然后就见到高挑的女子回头,一双狭长的凤眼先是垂下来看了看腰间放着的干瘪的手,再轻飘飘扫过来,没什么感情地俯视着自己,吐出一句:“不好意思。”
    她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长裙,长发几乎垂到腰际,被护理得极好,像一匹黑色的绸缎。阳光照到面庞上时是火辣辣的刺痛,她的不耐几乎写在了脸上,抬手就去遮挡头顶的眩光。
    老阿婆莫名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年纪轻轻,穿得死气沉沉不说,还凶巴巴的。”
    -
    在钟愈第三次看手表的时候,拥挤沉闷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随着一阵哄乱,人流如同沸水一般炸开。
    路旁居民巷子那里的人大声喊着“让开让开”,她朝后一看,街边的水果摊上摆出街的果子落了一地,一个精瘦黝黑的蓝衣男子拎着个包没命似地朝路口狂奔。
    他来不及注意脚下,好几次踩到地上滚圆的苹果,东歪西歪地打踉跄。
    人群这下团结起来,立刻默契地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浪潮般朝两边倒。
    同时,马路这边又驶来一辆没挂牌的摩托车,不管不顾地轰鸣着就往人堆里蹿。这不要命的架势让原本骂骂咧咧叫着你扯了我头发他碰了我屁股的人也惜命得闭了嘴,慌忙避让开来,连推带攘的摔倒一大片。
    钟愈即便一开始就没往人堆里扎,这下也被涌过来躲避的人群挤得直往后退,不知道是谁绊到了她,只觉得脚下一空,下一秒后腰和街头的垃圾桶来了个亲密接触,痛得不禁闭上了眼。
    在她缓和过来之后看到那只脏兮兮层层叠叠裹着陈年污垢的垃圾桶,心想,这一下子如果直接把自己撞死了也就省了事儿了。
    逃命的蓝衣男子看到摩托车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中露出狂喜,奔跑的速度也提升了。他迅速将包往骑车的头盔男怀里一丢,三两步上前想要飞身上车——
    “扑哧”一声,利刃没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蓝衣男子腿一弯,奔跑的惯性和中刀的剧痛使得他骤然间扑倒在地。
    骑摩托车的男子看到同伴受了伤,也不打算停留,把包往身前一挂,掉头就要走。
    人群让了路,紧接着一连串的警笛声响起,四面路口被警车团团围住,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
    领头的车上下来的男人没穿警服,面容十分年轻,他剃着个寸头,浓眉大眼的样子倒是挺温和英俊。
    摩托男一看到他立马慌了神,心知自己逃不掉了,立马弃了车。转头看到人堆外围离自己最近的人,便要跑过去挟持。
    钟愈很不幸地就成为了那个被挟持的对象。
    特警们疏散了人群,枪口纷纷对准摩托男。
    “别动!”
    “把人质放下!”
    钟愈一阵无语,心想你们让不动他就不动了吗。
    摩托男身上的汗味实在有些令人作呕,她又想到了自己被推搡着撞到垃圾桶,身上早就不干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下一刻,摩托男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身前挟持住的女人冰凉的手擒上了自己的手腕,配合着与柔软触感的双手完全相反的强劲力道,蓦的反手一转。
    “咔哒”一声,手腕骨折。他刚想呼痛,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过肩摔倒在了地上。
    “嚯!好功夫!”
    钟愈掏出湿纸巾擦干净了手,而后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挡着大半张脸、身量极高的男人晃悠悠地走过来。
    他穿着件浅蓝色衬衣,两边袖子卷到手肘下方,领口的扣子未系,松松垮垮半遮着,露出颈边冷白的皮肤。衣摆倒是规规矩矩塞进了裤腰里,顺着腰际往下便是一双掩盖在西装裤下的长腿。
    手里还拿着个刀鞘。
    接收到钟愈看来的目光,他弯起眉眼,似乎在笑。口罩随着他的气声翕合着,语调漫不经心:“女侠受惊了。”
    她没回应。
    寸头朝他扔了个手铐,也来温声安慰钟愈:“不好意思,害您受了惊吓。”
    谢珹接了手铐,提拉着蓝衣男子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玫瑰金,新样式儿的,这潮流被你小子赶上了。”
    身后的警员跟过来接过蓝衣男子,将他和痛得原地打滚的摩托男一起押上了车。
    钟愈没有久留,她感觉自己周身充满了汗臭以及方才那个垃圾桶里瓜皮果壳腐烂的异味,与挟持者肌肤接触之后更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刚在下水道游了泳的悲愤。她在警员纷纷上前处理犯人的时候默默退出人群,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谢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转动着手里的刀鞘笑着道“梁警官,我也受到了惊吓,怎么不跟我说句不好意思?”
    梁迟煜斜眼看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见义勇为呗。”谢珹闲闲地说道:“要不要给我颁面锦旗,我想挂在市局大门口,把我名儿印大点。”
    “想得美呢你。”
    一提到见义勇为,他们这才想起刚才过肩摔倒摩托男的女侠来,往四处一看,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谢珹“啧啧”感叹两声:“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做好事不留名,大侠风范。”
    “少贫。你怎么碰到这俩人了?”
    “我这不出来吃饭呢吗,看到你们在蹲人了,本来也没想管,谁知道前边儿盯梢的小警察暴露了身份,我只好顺便帮你们追一追。”谢珹说着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写满委屈的脸来:“看我这脸颊肿得,我本来是约了牙医拔智齿的,这下给耽误的。”
    他口罩下露出的五官,说是极为俊美也不为过,长眉微扬,眼睛格外明亮,左边眼尾处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笑的时候跟着轻轻颤抖,平添了一份妖冶来。只是脸颊肿了一块,妖艳帅哥瞬间变得滑稽可爱了。
    梁迟煜忍着笑帮他把口罩拉回去:“行了别笑了,影响市容。”他伸手看了看表:“不早了,你赶紧去医院吧,祝谢队早治疗早康复。”
    谢珹走远了,他才捡起蓝衣男子丢出来的背包,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长吸了一口气。
    -
    钟愈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比原定时间晚了许多,来见她的是最开始约定好了的市局局长陈茂生。
    因为迟到了,她感到很不好意思,态度谦卑了很多,陈茂生倒是没有生气,一副和蔼温柔的样子。
    他中年秃顶,整颗脑袋只余下外围一圈还算茂盛,兢兢业业守卫着脚下的土地,把中间一块“天池”供奉好。但好像所有秃头都不爱把这块风水宝地露在外人面前,陈茂生留着一边的稀疏的长发,整齐盖在“天池”上,不知道喷了几斤发胶,风吹不动。
    “阿愈啊,都长这么大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钟愈老实地摇头。
    陈茂生笑起来:“你那时候才两岁,跟着你爸爸在花园捉蝴蝶。”
    他回忆起过往,面色格外温和。
    “只可惜他啊……”陈茂生咳嗽了两声,装作不经意地把快要滴落的眼泪抹干净。“不说这些了。阿愈,当警察,家里那些人同意吗?”
    钟愈听到家人两个字,有些嘲讽的轻笑了一声:“祖父母不同意,伯伯们倒是恨不得我永远别回去。”
    陈茂生与钟瀚亭少年好友,对她家里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在钟瀚亭去世以后明里暗里关照着她。闻言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的话也不好多说。
    他看了看面前这个和老友眉眼相似的少女,一时间感怀不已。
    警局的女刑警大多从事后勤工作,极少数会随队出外勤。钟愈申请里写得明明白白,要求每次外勤都能同去。辛苦不提,危险是很大的。他作为长辈,心里肯定是不愿意,不过钟愈态度坚决得很。
    钟瀚亭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女儿纵容得很,美其名曰自由教育,让孩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陈茂生想到他,又觉得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同意钟愈的选择。
    最终还是答应了。
    “刑侦支队队长是谢珹,他这会儿不在局里,我回头跟他说一说你的事。”
    钟愈听说过谢珹的名字,那是警队颇为传奇的人物。据说在他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队长。又听说谢队长长得很帅,分局的女警官每次来市局开会,都要去看上他两眼。
    那是位难得一遇的青年才俊。
    她感到好奇:“谢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茂生半是玩笑地哼了一声:“他啊,一个狂妄自大的臭小子罢了。但是工作上还是很尽职尽责的,你也别怕他。他要是为难你,你就告诉我,我会收拾他的。”
    钟愈笑了笑:“好好的,他为难我做什么。”
    -
    谢珹正想着该用个怎样刁钻的角度在带着口罩不露脸的情况下将烟塞进嘴里吸两口。
    他个子高挑,衬衫又开了领口又开了袖口,下摆齐齐塞进裤腰,显露出窄而不瘦的腰线,即便看不到脸,站在那里也是道风景。医院门口来来回回许多人,路过的时候都要朝他看上好几眼。
    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谢珹发现无法在不露出脸又不烧到口罩的情况下把烟头塞进嘴里,又拉不下面子让自己的猪头脸暴露在阳光下,只好准备去停车场开车回去,这时手机便响了。
    “有事?”
    “嗯,你这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陈茂生听见对方鼻音很重似的。
    “没,拔了个智齿。”谢珹刚拔完牙,说话含含混混,麻药过了之后还是有些疼痛。
    虽然比之前有所缓解,但是谢珹一向怕疼,膝盖磕到桌面都能咋呼好久,所以刚才想着抽根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陈茂生开门见山:“队里今天来了个新人,以后就跟着你,出现场也都带着她,我已经跟小梁那儿说过了。”
    谢珹疑道:“你给我打电话就为说这个?”
    “当然……咳。”陈茂生有些心虚,谢珹是他看着长大,这块臭石头有多少毛病他最清楚不过。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是个姑娘,年纪不大,大学刚毕业。你这臭脾气在这儿,以后别吓到人家。”
    谢珹倒是不在乎什么姑娘不姑娘,他们这行都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畜生用。英姿飒爽女刑警嘛,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新华街遇到的那位不辞而别的女侠,那一招制敌的场景犹然印在脑海里。
    速度、力度、准确度,都没得挑。
    长得好像还贼漂亮,没注意看。
    他笑起来:“我这脾气,我什么脾气?我脾气可好了。”
    陈茂生对此表示怀疑,看他没拒绝,就挂了电话。
    谢珹前脚刚把手机放下,后脚铃声又响起来。他以为陈茂生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看也没看直接接通:“我发誓,我脾气真的很好的!”
    “你在说梦话?”对面传来的是梁迟煜的声音。
    谢珹一看来电显示,含混着说了句没什么,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人都帮你逮住了,还想让我包办售后一条龙啊?”
    梁迟煜此刻却没空接谢珹的哏,语气焦急地说:“刚刚东港区城南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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