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飒飒,大雪翻飞。
    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里, 沈群和周晏城双双立身在一座大厦的顶层天台上, 一个双目喷火, 一个眸光暗沉。
    天气极寒, 他们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迅速凝结, 缠绕成氤氲白雾。
    “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为什么选这个地方。”
    沈群站在天台边缘, 极目是苍茫雪白的世界, 狂风把暴雪都吹往同一个方向,他的眼前都是一条条白色斜线,迷蒙着他的眼。
    沈群手指向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月光下他笑容森然惨澹, 嗓子眼像是被暴雪糊住一般艰难发声:“本来我想带你到那里去,可是打起来人太多,实在不方便。”
    天台上的积雪没至脚踝, 冰天雪地自然是极冷, 然而跟周晏城心脏上的温度比起来, 这点冷就不够瞧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何沿前生倒下的地方。
    狂风如同刀刃切割着皮肤, 周晏城的指甲狠狠掐进手掌里,却体会不到预想中的疼痛, 大概是气温太冷, 身体僵硬, 心脏被凝冻成坚硬的冰块, 所有的痛感都被麻痹了。
    周晏城的脸上现出死一般的青白色。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他抱起何沿破/碎的身体, 自己的心也随/之一起死去的地方。
    何沿的鲜/血将那条长街染成了开满彼/岸花的黄/泉/道,那是前世的他们一同消/亡的地方。
    “砰!”
    拳头击打在面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群几乎是蓄起全身的力气挥出这一拳,周晏城的身形剧烈晃了晃,脚步踉跄连退数步,却没有倒下。
    嘴里有腥/咸的味道弥漫开来,面上皮/肉绽/开,在暴风雪的肆虐下发出火辣辣的疼痛,周晏城顶了顶脸颊,松了松领带,对沈群勾勾手指,咧了咧嘴:“再来!”
    沈群的手背上汩汩渗出鲜血,血/腥味更增添了他的戾/气,他冲身过来拎住周晏城的衣领,又挥出第二拳。
    “砰!”
    这一拳比先前更重,砸在周晏城的鼻梁上,鲜血瞬间飙出,周晏城又连退两步,他弯着腰深呼吸一口,手背在鼻下狠狠抹过,一张脸霎时满布触目惊心的猩红,他的眼眸从先前的灰败染上阴鸷狠厉。
    沈群不等周晏城站稳,再次出拳,周晏城却格挡住他的手臂。
    周晏城吐出一口血沫,比暗夜更幽深的眼眸沉沉盯着沈群,他嘴角微勾,缓缓出声:“这第一拳,你替你爸打的,我认了,这第二拳,你为你自己打的,我也认了,这第三拳,你有个什么名目?说来听听。”
    “这一拳是为小沿!”沈群另一手攥住周晏城的衣领,他咬牙切齿地厉喝,“王八蛋!这是你欠何沿……”
    沈群目眦欲裂,话到口边却说不下去。
    “我欠何沿的?”周晏城盯着沈群,锐利的眼眸半眯起,他阴沉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诡异的笑意,那笑意越扩越大,邪气得让沈群心头咚然一沉,“我欠何沿,从何说起?恩?沈群,从何说起?”
    沈群张了张口,面上狰狞狂怒,却发不出声音。
    “说不出来?”周晏城如沉钟般的声音仿佛从极远之处传来,带着轰隆的回音,震得沈群的耳膜发颤,“那我来说吧!”
    “我欠何沿,从四年前说起,我把他禁锢在我身边,从无善待,这是我欠他的;我娶妻生子,让他跟着我身份不明,让他受千夫所指,这是我欠他的;我惹下的风流债最后用了何沿的命来填,这是我欠他的……”
    沈群瞳孔剧烈收缩,他全身战栗,攥住周晏城衣领的手蓦然松开,他大退几步,如同见到恶鬼一般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晏城:“你……你……”
    便是此刻天上落下无数道惊雷立时将沈群撕成千条万道也及不上周晏城说出的话让沈群更加震骇!
    周晏城的表情似哭似笑,他不知是说给沈群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他高仰着头,任雪花没头没脸疯狂砸落,雪水融合血水,在他惨澹的脸上汩汩而流,仿佛是要为他洗净前世的罪孽。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怆和绝望,拖着明显的哭腔:“从我遇到他,就一直欺负他,委屈他,强迫他,我没给过他什么好东西,也没让他有过多少开心的日子,最后我还害死了他……”
    周晏城低低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苍凉,犹如群鬼号哭一般,他笑得不可抑制,笑得全身抽搐,笑得风雪都蓦然一窒,似乎也被那穿透天地的怆然逼退。
    周晏城跨前一步,沈群却骇得大大后退一步。
    周晏城剧烈喘息着,尾音拖得长长,近乎撕裂:“来,继续,一拳怎么能够——”
    “哗啦——”一声,楼下的广告牌被狂风卷倒,刺啦啦在风雪中疯狂翻卷,应和着周晏城破音般的嘶吼:“来啊!”
    沈群的脑袋像是被石磨碾过,他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被人挖了出去,用锤子梆梆敲着,震得他头晕目眩,直到周晏城这一声呼喝唤醒他的神智,怒火犹如火山喷发,在整个胸腔里爆开,他的拳头握得咯咯响,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他发出一声动物被重伤般的怒吼,血肉模糊的拳头再次打中周晏城的下颌!
    “混蛋!畜生!你怎么还有脸继续找何沿!你怎么还敢缠着他!你害死他一次不够,你现在还不肯放过他!周晏城你这个该下地狱的畜生!”
    风声呼啸却遮不住沈群狂怒的爆吼,雪花卷地却拦不住沈群凌厉凶残的拳头。
    “王八蛋!混蛋!你去死——”
    周晏城终于栽倒在地,沈群一拳又一拳,拳拳挥在周晏城的脸上。
    暴雪糊了沈群满脸,那是冰的,胸腔里燃烧着铺天盖地的熊熊怒火,那是热的,火焰烧熔冰川,沈群满脸都是冰滑的液体,是雪挡住了他的视线?还是泪水迷糊了他的脸?
    “你怎么还敢来找他!你怎么还敢来害他!”
    沈群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天地间好像竖起一面漫无边际的白旗,全世界都是空白一片。
    周晏城居然什么都知道?周晏城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群的眼睛赤红,眼珠子都几乎要瞪凸出来:
    “你还想害何沿到什么时候!你这个人渣!凶手!你怎么还敢来找他!你怎么敢!你怎么有脸!”沈群狂怒的吼声嘶哑,像是濒临狂暴的兽,他满目充斥着疯狂的嗜血之气,他恨不得把周晏城活生生咬死。
    沈群的拳头撕裂,骨节血肉模糊一片,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胳膊已经麻木,挥出去的力道逐渐衰弱,他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天台的门边,那里有一堆建材,他胡乱翻检着,建材里混着碎木屑,扎进他的手指掌心,他却恍若未觉,最后他拎出一根钢管,又走回去。
    周晏城躺在雪地里,半分不动,他由着沈群打,因为除了沈群,再没人知道他曾经怎样愧对过何沿,那段尘封的前世过往,必须有一个人来替何沿讨一点公道。
    沈群抡起钢管,没头没脑对着周晏城砸。
    周晏城伸手挡了下头,他被沈群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口中鲜血贲涌,下巴以下全是令人怵目惊心的猩红,然而他居然还在笑:“你悠着点,别打头,我现在惜命的很,我不能死,”他喘息了一下,大概是脸肿的狠了,说话都有些瓮声瓮气,“我还要活着跟沿沿在一起……”
    “你休想!”
    沈群的吼声撕裂风雪,挟带着狂怒憎恨,充斥着暴戾毁灭。
    “王八蛋!我打死你!”
    周晏城的气息急促浊重起来,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雪地里溅起斑斑血点,刺目的狰红,很快又被泼洒下的雪花遮盖,如同遮盖住前世一切罪孽。
    “周晏城……你混蛋……好好一个何沿……你怎么忍心……你是个畜生……你该死……”
    沈群每吐出一个字,就有白色的热气呵出,再被大雪迅速吞没,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钢管无力地落在雪地里,他单膝跪下去,又试图攥起周晏城的衣领,握起拳的那只手却颓然落了下去。
    “打累了?那该我了!”
    周晏城桀桀一声笑,他猛然骤起,挥出势沉力大的一拳,狠狠砸在沈群的腹部,沈群整个人向后仰倒,身子剧烈弹动了一下,却没能再爬起来。
    “把何沿推到我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啊?啊?!”周晏城扑身过去,轮到他拎起沈群的衣领,逼问到沈群的眼前,周晏城的眼底涌动着疯狂的恨意和嫉妒,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此刻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狰狞恐怖,积压经年的醋意和妒意此刻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吐出来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凌迟着沈群的血肉筋骨。
    “你知道我跟何沿怎么认识的吗?你把他甩了,他伤心欲绝,跑到会所去找一/夜/情,这才碰到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是你把他推到了我的身边,是你啊!是你!”周晏城惨笑着,他拍着沈群的脸,他说出来的话重伤沈群一千,却更伤他自己一万,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拿硫酸往身上的每一个伤口上泼,他要沈群不好过,他自己的痛更重逾沈群千倍万倍。
    沈群瞪大了眼,满目的惊骇愕然和不可置信,他疯狂地摇头。
    不不不,沈群一瞬间只觉得从天而降一柄巨锤几乎粉碎了他的整个脑袋,恍如天塌地陷一般,他的世界沉入黑压压一片。在那个四年里,他纵然后悔,纵然自责,但是他也不可避免对何沿产生过怨怼。
    重生之后他固然在何沿面前有一种自惭形秽,然而他终究还抱着一份小小的心安理得,何沿在和他分开后没多久就和周晏城在一起,沈群觉着何沿也不是那么非他不可,这种心理既让他心痛如绞,也让他寻回一份理直气壮,那是他流连在何沿身边唯一的底气。
    仿佛他自知做错了,但是何沿也不是那么对,这样自己在何沿面前,就是可以抬起头来的。可是周晏城带来的真相彻底把沈群整个推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何沿所有的悲剧,都是源于他的抛弃……
    沈群不能动弹,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他拼命摇头,机械地,疯狂地摇头,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抱住自己的头,他想这大地立刻塌陷下去,想在地上挖出一个无底洞来,让他掉进去,让他躲进去……不不不,不是那样的,他不是罪魁祸首,他不是……
    “他全心全意喜欢你,对你掏心挖肺,他高烧昏迷不醒口里都在喊着你的名字!一个小婊/子对你勾勾手指你就跑了,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他妈有什么脸还赖在何沿身边!前世你知道何沿跟我的关系,你怎么从来不来抢,你连跟我正面杠都不敢,你这个孬种!”周晏城每吼一句,就落下沉重的一拳,每一拳都击打在沈群的腹部,胸口,却避开沈群的脸。
    “你以为只有你是重生的?你以为你撬走了程予行、林佑清就能阻断我的根基,你以为之后的金融危机我会陷入窘境所以背地里募资等着断我的退路!你那点弱智手段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不过仗着何沿什么都不知道护在你前面!你不过仗着何沿护着你!!!”周晏城疯狂怒吼,他积压了多年的对沈群的嫉恨在这一刻悉数爆发,手下的拳头更用尽了死力。
    周晏城露出近似于哭的笑,他的声音也已经撕裂,像有沙石在喉咙中狠刮着他的声道:“没错,我是混蛋,我该死,我让你打是因为我欠何沿的,总有一个人要来替他讨,可这世上最没资格替他讨公道的就是你!那四年你干什么去了?你那时怎么不挺身而出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救何沿脱离苦海,你这个窝囊废!因为你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连宣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背地里暗暗窥视,你注定只是个跳梁小丑!你这个垃圾,蟑螂!何沿真他妈瞎了眼看上你这种怂货!!”
    “啊——!!!”沈群崩溃怒吼,继而暴起把周晏城压/在地上,拳头又如狂风暴雨一般疯狂袭向周晏城,周晏城也不再承受隐忍,他们翻滚在地,理性全失,像两只褪去人皮的野蛮的兽,只顾用自己的拳头往对方身上倾泻,空气被粘稠的血液充斥而渐渐稀薄,天地间只有男人的闷哼和雨点般的互殴声。
    他们都在把对方往死里打。
    每一拳挥出去都打在对方血肉里,每一脚踹出去都直击对方最软肋的部位,拳拳脚脚都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们恨不得把对方身上的骨头都一根根拆开来。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四年恨怒,两世情仇,终于迎来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殴打,狂风呼啸暴雪满头,仿佛在为他们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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