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

    他们落脚在镇子里一间青墙黛瓦宅院,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环廊抱园,悬萝垂幔。这宅子的一切充满了人味儿,那厅堂方桌上的茶还袅袅冒着热气,可确实是座空宅子,半个人影也无。
    他不会让一栋宅子的人全都“湮灭”了吧?阿狸胡思乱想,魔尊似乎看出她的想法,那狭长的眼角把她一瞟,“你小时候住的不就是这种宅子?你身体刚恢复,我只是想找个安静舒适些的地方。”
    阿狸闻言细细打量这宅子,其实还是与记忆中的家宅有诸多不同,林氏一组确实起源于江浙一带,就算后来移居京城,宅子也按原苏州园林的样子修葺,可惜橘生淮北则为枳,就拿最简单的来说,京城又哪来那么多偃盖如画的罗汉松呢?而眼前这宅子是临海特有的天井布局,与园林不能一概而论,但若只论清幽静谧,倒是颇为相似。
    当下入了夜,阿狸躺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尽是白天和魔尊略带火药味的对话,召唤他的那一天,她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他是魔界之尊,他诞生以来便只有无尽的征伐,他所见所至,一切皆被他征服。他从未失败,从不妥协,不曾被任何人违抗。
    阿狸原本以为,他的残忍与暴虐来源于恶魔的天性,既然是性格所致,那还有一丝迂回约束的可能性。然而现在她才明白,他其实谈不上残忍和暴虐,一切使人灭顶的血腥暴行之于他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漠然,他并不一定从施暴中得到快乐,但他也不会心生哪怕一丝恻隐,他只是使其必然的发生而已。
    思量到此,她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上宽袖外衫,屐着丝履,向庭院中池塘边走去。
    此时正是晚春,月朗星稀,夜里霜露颇重,池塘边的青石板半湿不干,松鸢百棠参差交错,池塘水面倒映着完整的月影,阿狸斜倚在池水边六角亭的美人靠上,静静缩于一隅,只出神的盯着那月影看。
    魔尊回到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海棠纹的窗格遮住了他高大的身影,他看着阿狸那双丝履堪堪勾在碎银似的脚趾尖,莹白的脚踝纤弱无骨,勾起他记忆中那个属于长生的冬日夜晚,忽地让他想要再去摸一摸那双脚。
    “怎么没睡?”
    魔尊闪现在阿狸面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阿狸只是微怔一下,便浅浅勾起嘴角,“睡不着,胡乱走走而已。你呢?这么晚又去了哪里?”
    “去取回我的刀。”魔尊也在亭子里坐下,“伽蓝这次办事还算用心,也省了我亲自探查的工夫。”
    阿狸微微诧异,其实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魔尊告诉她什么实话,可仔细回头想想,其实他对自己的问话一直都是知无不尽的。阿狸遂被勾起隐隐的好奇,她眼神往魔尊身上一逡“可我也没看到你拿着什么刀啊。”
    魔尊闻言摊开右手,阿狸只见一团似聚非聚的黑雾出现在他手中,那雾气中似乎攒进去了一把闪电一般,隐隐裂出亮白的电光来,魔尊右手一握,雾气瞬间凝成一把极长极窄的首刀,刀身却仍是电光与黑雾缠绕,看不清质地和模样。
    见阿狸眼中闪烁着惊奇,魔尊微微抿唇,右手放开魔刀,那刀瞬间又化成一滩散乱的雾气,“阿狸,你去试试。”魔尊冲她微微一抬下颌。
    少女的天性的被激发,阿狸按捺不住好奇,也学着魔尊的样子冲那雾气伸出手掌,然手指并拢的时候,那些雾气却从她指缝中间丝缎一样溜走了,什么也没握住。
    “魔刀选择主人,它没选择你。”魔尊意料之中的淡淡一笑,阿狸分辨不出,这笑中是否有戏谑的成分,她只是脸略一红,就又倚在美人靠上了。
    “既然已经找到这刀,那你要把它带回魔界吗?”
    “不。”出乎意料的,魔尊微微摇头,“这刀早已经不属于我,六千年前,我就将它赠给了人王伏羲氏。所以,没有再把它带回魔界的理由。来东海找这把刀,只是因为我感应到有人企图利用这把刀的魔力进行禁忌修炼,甚至妄图从魔渊中召唤魔物,所以我明天准备将魔刀封印到东海海底,让心怀不轨的人类再也找不到它。”
    “伏羲氏……”阿狸睁大的眼睛满是诧异,又瞬间觉得自己无知,他确实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略羞赧地轻咳一声,“你的做法很对,我本以为你是厌恶人类的,是我小人之心了。”
    魔尊闻言,脸上竟缓缓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惑,“阿狸,我并不厌恶人类。甚至说,相比于虚伪造作的天族,我认为人性和恶魔的本性在某些方面是很类似的,比如贪婪、狡诈
    、残忍。我是魔界至尊,也是三界秩序的维护者,对任何种族,我都没有自己的好恶。”
    “那你……”阿狸犹豫,“那你会因为自己的征服欲,就去伤害人类吗?”
    “阿狸,”魔尊的语气竟有一丝无奈了,“我确实发动过无数次战争和讨伐,其中有对天界的,也有对人间的。但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出于对魔界利益的考量,并无私欲参杂。人类之于我来说,就如同这宅子里角落里成群的蚂蚁,你会因为自己一时兴起就非要捣毁那些蚂蚁的巢,一个个踩死他们么?大多时候,三界之间维持互不干扰的状态即可。”
    “阿狸,我并不是你理解的暴君。有时候我甚至会因某些人类的行为惊诧,就比如企图利用魔刀的这些人类,反倒被魔刀的力量控制,变成最低等的没有思维的嗜血怪物,我拿刀的时候,就顺便清理了他们。”
    这一番话,让阿狸心中起起伏伏,本已经勉强平静,听到“顺便清理”,又是极度恐惧不安,她紧咬下唇,还是想尽力游说他,“长生……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人类,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相比于恶魔,人类太弱了。”
    魔尊眯起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你这算是,请求吗?”
    阿狸轻轻点头。
    魔尊突然凑近她,两人一拳之隔,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你又能为我奉上什么呢?”他轻轻低语,眸光深深,墨瞳中闪过一次玩味。
    阿狸哑然,论一无所有,还有人能比她更一无所有吗?这就是恶魔啊……在对他们提出要求之前,就要准备好双倍的祭品为其供奉。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影响魔尊,还说出那种自大的话呢?
    “……对不起,是我妄言了,我该回去睡觉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闷闷的,转身便要离开。
    “说了这么些话,你还睡得着么?”魔尊一手拉住她手腕,猛地把她身子往怀里一圈,另一手顺势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我来帮你——”
    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魔尊的墨眼骤然变成黄金双瞳,在两人对视的瞬间,阿狸便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魔尊横抱起她,向卧房走去。
    ***
    “想那么些不该想的事,也不怕脑子坏了。”魔尊坐在床边,阿狸有一缕碎发飘在嘴唇上,随着她呼气似起似伏,他心里一动,用手指轻轻拨开。
    “或许,你该想想怎么讨好我。”他在她耳边轻语,“很多事,本没有那么复杂。你若讨得我的欢心,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惜,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她看不透这些。
    但她要是全然看得透,他心里也就不会有她了。
    替阿狸褪去外衫,她穿着一身中衣,隐隐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来,一丝春光无意识的乍泄,最为勾人。
    而此时,她是沉睡着的,她不会醒来。
    长生自渎偷欢的记忆与魔尊预言梦境中所见一齐浮上心头,活色生香,历历在目。少年压抑的喘息,被风卷起暧昧的曼曼轻纱,阿狸求饶哭叫时小猫一样的呜咽声,她扭动着的纯洁而放荡的肉体……
    床笫之间的那档事他见过太多次。大多数恶魔本性大胆放荡,可对于神魔来说,如此下等重复的行为带来的乐趣其实聊胜于无,堪比鸡肋,实在让他兴致缺缺,更鄙夷身为法柱,却耽于红香软玉,放浪形骸的伽蓝。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意识到自己原始的欲望被陡然激发出来。
    想要。
    他的手指缓缓捻起阿狸中衣系带的一角,为什么不呢?没有什么可以拒绝他不是么?再者,她是他的血祭,她的一切已经属于他,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他想怎么使用都可以,她甚至没有丝毫违抗的权力。
    沉默着,红烛静静的燃烧,偶尔爆出几颗烛泪灯花。片刻,他轻舒一口气,那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是一个势在必得的猎人,猎物已经走入了圈套,他却迟迟不肯下手,只为了不惊到那无知无觉的幼鹿,使她的心因恐惧而瑟缩,丧失最初的甜美与纯真。
    他要等,用他稀有珍贵的那一丝耐心,等她心甘情愿的倚靠在他怀里,等那枝头上的果子真正成熟甜美的那一刻,再摘下来用舌尖细细享受品味,然后一滴汁水也不漏的全部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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