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五分钟后,ktv大门被推开,三五几个劝酒劝得不亦乐乎的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位长像出众身材高挑英气十足的服务员,端着盘果盘进来,笑道:“各位先生,这是酒店送的蛋糕。”
    几人在她那张乖张的脸上停留良久,姓魏的笑道:“这年头,服务员的水准越来越高了,这么漂亮人都能找得到,沈总,沈总要不要睁眼看看?是不是你的菜。”
    桌上摆着好几份a4纸,被空酒杯压着,就是那合同无疑。
    沈逸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双手安安静静地放在胸前,修长的腿成交叉状搭在茶几上。双眼紧闭,像在睡觉,额上的碎发齐眉,那张干净的脸即使是醉酒,仍给人一种出肉眼可见的防备状态。他像一朵变化莫测的七色花,鲜艳无比,夺目闪耀,不论在深处何等环境,他都能很快融入其中,时而阳光青春少年,时而商业老/江湖。
    只见他强撑着眼皮瞥了这边一眼,又懒心无常地闭上,几秒钟后很不客气地说道:“沈懂阅人眼光不行,这种不入流的人也算漂亮?赶紧让她滚。”
    那姓魏的一脸不服气,恶狠狠地瞪了眼沈逸,嫌弃地冲姜禾连连挥手,“东西放下,滚滚滚。”
    听见沈逸的话,姜禾顿了顿。
    刚才在走廊尽头接完电话,见员工值班室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还摆着个三层大的蛋糕,于是她扯了套员工装胡乱套上,顺理成章进了这间包间。
    她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眼尾见那几个人点歌的点歌嚎丧的嚎丧,姓魏的正在攻坚沈逸,嘴里念着:“沈董跟我们兄弟几个周旋半天,到底合不合作也不吱一声,这酒也喝了歌也唱了,总该回归正题吧?哥几个从北跟到南这么多天,考试都没敢去打扰你这朵祖国正开得茂盛的花朵,这下试也考完了,再推辞未免有点过分罢。”
    “沈氏集团再牛逼那也是你老子在位的时候,现在还能嚣张吗?所以说,劝年轻人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跟我们远光结团合作,保证你不出一年,定能重回巅峰,赢回你父亲时代的荣誉甚至比他还要更有成就,怎么样沈老弟?”
    姜禾走出房门,全身都冒着虚汗,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跑回楼道值班室,关了灯摸黑换上自己的衣服,将刚才趁没人注意偷偷拿出来的几份合同塞进双肩背包里。
    短短两三分钟后,楼道里响起来了令人后怕的嘶吼声,“妈的,去找,就是刚才那小婊/子,定让她跪地求饶。”
    “通知前台服务员调监控,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掘地三尺给老子找出来,敢偷老子合同,他妈的个巴子,不想活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远而近,窸窸窣窣消失在电梯口。姜禾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刚才的包间,沈逸果然还在里面,连头和脚的摆放角度都跟没变过。
    她没有多少时间,只要那帮人掉出监控,抓到她那是分分钟的事。她二话不说拉起醉酒的人往自己肩上抗,“快走,来不及解释了。”
    沈逸本来就高,半边身子靠在她肩上如同压了坐大山,但他勉强还算配合,至少会跟着挪脚步。
    这家酒店有好几处楼梯走道,在无数保安和工作人员往三楼扑时,姜禾拽着背上的人随机进入一个安全出口。
    从三楼下到一楼并没花多少功夫,关键是后面的人追得紧,情急之下她把沈逸放在垃圾桶旁,周围乌黑一片,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姜禾拍了拍沈逸的脸,急声道:“你哪儿都别去,在这里等着。这段我熟,等我引开他们回来接你。”
    她猛然起身时被他拉了一下,没拽住人,倒是把她的双肩背包给拽去了。
    “在那儿,别跑,小妮子,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眼看姓魏的已经追上来,姜禾包都顾不得,扭头就冲进了乌漆墨黑的巷子里。
    许多年后她在想,那晚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勇气,大半夜挑战几个大男人的忍耐度和极限。她拼了命地在乌黑的巷子横冲直撞,一路跑过恶臭的垃圾堆,越过柴犬最多的城中村,绕过路段最烂的拆迁楼。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沈逸不能被他们发现。他被灌得不省人事,万一那帮不怀好意的人逼他签了什么“丧权辱公司”的合同,又或者是些违法犯罪的勾当,那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所以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要帮他。跑过垃圾堆时蹭得一身恶臭,经过城中村,被恶狗吓得滚了好几圈,膝盖被蹭破了好几块皮,手也被玻璃渣子划伤了,拆迁地区更是要命,到处都是废弃的水泥钢筋,一不留心就被戳中脚底板……
    当她气喘吁吁再绕回藏沈逸的地点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只是……那人已经没了身影。
    她以为是被人撸去了,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堆在了喉咙里,半个音符都发不出来,顾不及全身疼痛冲上大路。
    下一刻,她定定地站在树下,一步也不想上前。
    路对面停着张越野车,沈逸被王爱媛扶到后座上,关车门踩油门,绝尘而去……一起消失的,还有被沈逸拽下去的属于姜禾的双肩背包。
    那辆车适才姜禾躲在树背后时就留意过,也就是说早就在那里了,如果不是巧合,王爱媛就是沈逸给自己留的后手,他早就给自己安排了接应的人。
    姜禾自言自语:“也对,你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毕竟你这么聪明,这么耀眼。”
    亏得她大晚上整得跟电影里女主偷梁换柱一样惊心动魄,算了,从头到尾……就当是自己在瞎忙活好了。
    可是沈逸,你叫谁不行?你喊王爱媛,我第一个不答应,因为我跟她有仇!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跟王爱媛这笔帐都是要算的。
    想到这些,姜禾蹲在路边低声抽泣着,刚开始还是很小声,哭着哭着变成了黑夜里最无奈的哽咽。
    凉风伴着无穷的黑夜,像无底深渊似的把人吸进去。大风刮进她无数次流血的伤口上,疼得她连站都站不稳。越是沉静,疼痛感越是占据着她的五脏六腑。
    城市的喧嚣褪去,成排的路灯一望无际伸向远方迎接着几个小时后的黎明。路灯下映射着一个远去背影,她看上去是那样无助与孤独,一步步走向黑不见底的尽头。
    沈逸,即使这样,我依然爱你。再见,再也不见!
    我依然爱你,再见,再也不见……
    沈逸从梦中惊醒,全身湿透,他猛然翘起身,梦里姜禾对他说再也不见,摸着心窝疼。
    房间门被人毫无预兆地推开,王爱媛笑得甜美,“给你热了杯牛奶,趁热喝。怎么样,头还疼吗?”
    她看了眼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背包,又说:“从昨晚起你就一直抓着它,里面是有什么宝贝不成?”
    这是姜禾新换的双肩背包,昨晚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女人会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酒店。他确实醉了,倒不至于醉到人事不省。下意识抓她那把人没抓到,只留下了这个包。
    失神只是刹那,沈逸勉强笑了笑,“有吃的吗?”
    王爱媛显然乐在其中,心花路放道:“等着,本姑娘这就去给沈公子洗手作羹汤。”
    待房门再次关上,沈逸伪装的笑脸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冷漠。他打开书包,几份被揉得皱巴巴的合同映入眼帘,可见当时情况之紧急,其实如果她没有出现自己会更早拿下这几份东西,她出现后他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钱包里只有些零钱,连身份证和准考证都不在,应该是怕弄丢影响查成绩所以锁家里了,她一向懂事谨慎。夹缝里放着张大一寸的照片——他和她的,去年去山上约会,雪地里拥吻。
    还有他被人碰在地上他们曾经一起去修过的手机,屏幕又碎了。
    不知看了多久,沈逸掏出兜里的备用电话,拨通了110。
    “警察局吗?我要报警,这里有人涉嫌雇凶伤人,非法制作假合同,试图窃取公司机密,蓄谋非法转移公司财产,人在新世纪北庄二栋三单元。”
    王爱媛做好饭菜,沈逸已经洗漱好,正坐在她家客厅里悠闲地看着杂志。他人好看,坐在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
    “过来吃饭吧,我的沈公子。”,她笑着说。
    沈逸头都没抬,冷冷一句,“你多吃点,以后没机会了。”
    王爱媛脸色陡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沈逸挑眉,嗜血般的眸子像发出的x光射线,盯得人无处可躲,“多行不义必自毙,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只手遮天?你和你的父母,接下来不仅要承担你买凶故意伤人甚至是杀人的罪,还有你们企图诈骗,以及非法转移我公司财产的罪……还有更多,你留到警察局说罢!”
    王爱媛难以置信,疯狂地摇头,“不,不,我没有,你没有证据,你没有!”
    警报声逐渐由远变近,沈逸没所谓勾嘴一笑,漫不经心云淡风轻说道:“我既然出马,就不做没把握的事。你和你那帮持刀的伙伴,等着牢底坐穿吧。你们那晚怎么对待姜禾和她的家人,之后有大把时间在牢里忏悔,慢慢享受。”
    “不,我没有,你污蔑,不是我,是王浩自愿的,警察也是这样说的……你好狠的心,不爱就算了,为什么这么残忍要把我送去吃牢饭。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你不是恨到连高考都不看她一眼的吗?你那天明明说你们已经彻底结束了的,为什么,为什么沈逸?你要抓我昨晚就可以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因为你这里有证据,有你联系王浩的证据。如果我是你,早就应该烧掉,而不是留着炫耀自己的胜利。”,沈逸自兜里掏出从她家翻到的信件说道。
    只是,再多的惩罚也换不回姜禾被伤害的事实。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一天不进去,他就是把姜禾拴在身边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对付她。所以在找到证据把他们弄进去之前,沈逸只有这样做,只有冷漠才能换得她一时的安宁,虽然那又是另一种残忍,至少好过姜禾被威胁得好。
    事发第二天他就从周瑜然那里得到了消息,可当时他父亲尸骨未寒还没下葬,集团内部血雨腥风等着他排忧解难……他能做的只能是差人先暗中观察。
    忙了半个月才算挤出一丝丝时间,回来考试只是走走过场,他更想将这群丧心病狂目无章法的人,用最正确最明智的方式绳之以法。
    搜集到的证据,警察带走王爱媛的时候沈逸一并交给了他们,又跟着去公安局做了半天笔录。与此同时王爱媛父母那个传媒公司涉嫌违法经营和诈骗等罪,在帝都被抓的消息直接上了热搜。
    一切尘埃落定,作恶的人终于受到了制裁。
    沈逸一刻也忍不住,趁着姜禾爸妈都在,他要赶紧登门拜访!买了一车厢的礼品,还特地穿了身新衣裳,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她家大门口……
    然而只见他家大门紧闭,就连门前的盆栽都无影无踪。
    “您好,我是姜束的朋友,他们家人呢,您知道去哪儿了吗?”,沈逸随便问了一个路人。
    “我认得你小伙子,你住他家隔壁吧?沈少爷,这说起来啊,上次嚼舌根是我们的不对……哦对对对你问姜束一家是吧?他们走了,他爸妈这次被吓惨了,不敢让子女再留在老家了。这不,趁着姜禾高考完,带着姐弟两人一同出省去了。”
    王婶喋喋不休说完,沈逸感觉自己心脏就快停止跳动,顿时心慌意乱,像被十道天雷滚滚击中,死的心都有了。
    他忍住剧痛小心翼翼问:“他们……还回来吗?”
    王婶看了他一眼,脸色惨白惨白的,寻思这得什么朋友,感情好到这般难舍难分?
    她说:“这个姜妈妈倒是跟我说过,怕是不回来了。姜束伤了这里,”她指着自己头,又说,“很难再继续上学,就算要上也是一年半载后的事。今早他家收东西,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全送给乡里乡亲们,应该是不打算不回来了。”
    沈逸脸色更白,手速飞快在备用机里输了一串号码,打过去……关机!
    他手上的东西无力垂落在地,问:“您知道姜爸姜妈在哪里上班吗?”
    “这倒是不晓得,只说在江浙一带,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
    他看着自己租的别墅门前,去年满天飞雪,他们在那里堆雪人……再看向天台,也是鹅毛大雪,他为她带耳钉,说是定情信物,拥吻……初/夜。
    那天接到分手电话,他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实际情况,但不该疾言厉色骂她,不该那样固执的。早知道她要走,昨晚包厢里第一眼见服务员是姜禾时,就应该争分夺秒拥她入怀……她竟狠心得说走就走,铁了心了无音信。
    “不可否认我也喜欢你。”
    “不反悔,不逃避!”
    “其实……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我等你!”
    ……那些曾经彼此说过的话,如今成了最讽刺最扎心的武器,刺得人遍体鳞伤。
    到底谁伤了谁?沈逸也不清楚了,他转过身,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下。
    火车呼啸而过,为了姜束,一家四口定了个软卧包间。
    姜禾像个木偶似的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火车穿过无数黑暗的隧道,把她的人和行囊带去陌生的地方。而她的心,她的灵魂,不知道留在了哪里。
    “你确定不回来填志愿了?”,姜母问。
    姜禾木讷地摇着头,“不回来了,分数出来后,我选好学校和专业自己填就是了,不一定要回学校。”
    “看你魂不守舍的,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鼻子就酸,姜禾忽然抽泣起来,成串的泪水止不住决堤。
    她哽咽道:“没……没什么,我的双肩背包落在诏城了,心里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大概还有两三章尾声。
    ☆、听雪
    人来人往的公路边支起一连串的烧烤棚子,夜幕来临时老板纷纷架起烧烤夹子,吆五喝六招揽生意。各种香料混入空气弥漫在夜色中,情侣约会,朋友聚餐……自成一片闹市天地,
    朱浩楠被李飞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吐了三轮后,他抬手求饶,“我投降,不喝了不喝了,再喝下去待会我女神来见我这幅模样,那还不得吊头就走,你说你们一个个的瞎几把整。”
    李飞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得了吧孙子,你以为人家还是七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了解一下。七年前你没机会,现在更他妈痴心妄想,就你派出所那点工资,够你喝酒抽烟?再说你看你今天挑这破地方,人家肯来已经是给足面子,你才瞎几把整。”
    朱浩楠用袖口擦了擦身旁的塑料凳子,挥手道:“滚滚滚,你懂个屁,姜禾是那种物质的人吗?再说派出所怎么了?那也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我骄傲我自豪我万丈荣光。挑这地方那叫接地气,我有工作外八小时规定,不能腐败请吃喝,懂不懂你个土鳖。倒是你,屁颠屁颠从南追到西,看谁呢你?”
    李飞几欲插话,见拐角处迎风而来两位大美女,在这喧嚣繁杂的地段犹如两颗璀璨夺目的北斗二星,让树上挂的闪闪发亮彩灯瞬间黯然失色。
    七年不见,曾经扎马尾背双肩包的姑娘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碎发及颈,隔着几米远都能看见丝丝顺滑,垂直而下的长风衣在冬夜里衣袂飘飘。多年不见,那张脸褪去青涩时期的稚嫩,被一个名为时光的东西打磨得越发立体耐看。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很深的梨涡,仿佛是冬季最暖的阳光,一夜之间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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