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栎趺坐在地,仰头望着步步走近的身影,心中凄切远胜惊惧。“你竟要对我动手!我可是与你自幼相识、相伴长大啊!这三十几万年的情分......连一个相识数月的姑娘都比不过吗?”
“清栎!”黎玺剑尖指着她,低垂的眉眼中半分温情也无。“当初若不是你想抢头功,独自一人去挑战魔神,琳苑和牧云怎会为救你而赔了命?南晔又怎会因为挡下致命一击,伤了元神修为折损?我当日不杀你,只因琳苑至死都在保护你......”
清栎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剑尖,一点点收紧手指,鲜血很快就顺着剑身流出。“我们五人从小一同长大,明明我比琳苑美、比她仙法有成,你们三人却处处都宠着她。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我怎会甘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拼一个功劳!”
“因为你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血脉亲情、不是相伴成长的情谊!”对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师妹,南晔内心十分矛盾,既恼她行事狠绝,又盼她早日归善。“你时时都在争在计较,妄图将一切喜欢的物件儿都据为己有,包括小五......”
南晔走至两人身侧,抬手覆住黎玺握剑的手腕,运了神力迫使他收手,这才上前一步挡着两人中间。
世人皆道他冷峻,殊不知小五表面上懒散随性,实则是最狠的。方才剑上附着的神力,足够要了清栎的命了。
但南晔也知道,他不会真下杀手。不为别的,只为父神那日收养的恩情,和十数万年循循善诱、视若亲子的教诲。
若不是知黎玺至深,琳苑又怎会顺从地离开,任自己的妹妹性命垂危。
可清栎一次次的作为,又如何对得起父神的教诲,和他们屡次的原谅,南晔虽还愿护着她,心里却是连最后一点的情分也耗尽了。
“清栎!”黎玺挥剑,斩断清栎鬓边散落的一缕枯焦长发,勾唇清冷一笑:“断发以代,你欠琳苑、牧云,和我家小姑娘的,便都一笔勾销了。你我之间前尘往事、亲人之谊也尽数斩断,再见便同陌路,不必停留问候。”
清栎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滚落,流着血的手摁住自己的心口。“你怎能!!怎敢要与我陌路?!我是你的师姐啊!你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时时陪你伴你宠着你的!那些并肩作战的情谊,相伴闯荡的日子,你都尽数忘了吗?我知道你们都看不惯我阴狠,可我为了什么呢?我只是怕失去你啊!我若不出手,你就要被缦缦那丫头抢走了!!”
清栎爬过去,伸手要去抓黎玺的袍角,被躲开后更是泣不成声:“我爱你啊!爱了你数十万年,这世间有谁比我更懂你,更适合伴你终老?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抢走,再无希望啊!你知不知道,每每看到你眼中的柔情蜜意,我都心心念念着想亲手杀了她。好让你也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哪怕就一眼......我也知足了......”
“你永远不会知足!”黎玺收了剑,向旁边走出十几步蹲下,从沙中摸出几截段镯和小金铃,珍而重之地包在帕中塞进衣襟,身形消散在原地。
“别走!!”清栎疯了样嘶吼,挣扎着要追出去,却因伤势太重,狠狠砸在地上。
她数十万年来的维持的尊神仪态,今日都散尽了,却是浑不在意,转头哀求着南晔:“大师兄!你快把我把小五带回来!他最听你的话了......”
南晔撇开眼,叹了声后也匿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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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畔气候温暖宜人,就连海浪都是温柔缱眷的,闪着粼粼波光自海中涌来,轻缓地覆住细软的沙滩后,又点点退去。
金黄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棵梨树,枝叶繁茂非常,树下还立着个精美的白玉四角亭。琉璃瓦顶闪着七彩莹光,杏色的帷幔伴着雪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飘拂。
一位眉目俊朗气势尊贵的白衣神君,正坐在亭中石桌旁,垂眸忙碌。
纤细的一弯金色,捏在他骨节分名的手指上,另一手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枚小金铃坠上去。做完这些,他好似松了口气,才郑而重之地将金镯放进旁边铺着锦缎的扁盒,握在手中抬眸望着云端雾气缭绕中的金色殿宇,目光沉静。
缦缦被抬进凤族三日,他就在这儿守了三日。
这三日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余下的只等她醒来。待她醒来,他定要时时宠着护着,再不让她身陷危难。
这世上再没有谁,能给她半分伤痛,包括他自己。
几只幼龄的小凤凰凑在一处梧桐树下,借着粗壮枝干的遮掩,偷偷瞧他。
黎玺扫了一眼,瞧见那几个屁股后还支出几根尾羽,定是才幻人形不久的半大孩子,眸光软了软。
她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可爱。
很多不甚清晰甚至完全遗忘的往事,这几日随着心情竟一点点忆起。那时她大概也才百岁的样子,随褚幸夫妇入九重天参加桃花宴,半会儿都坐不住,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热闹,瞧见他案上吃食比旁处精致,几步跑过来对着他行了个礼,软着声音说了句“尊上,奶酥吃多了牙疼,我帮您分担些吧!”,就把那盘奶酥抱跑了。
记忆中稚嫩的童颜与如今的姣美脸庞渐渐重叠,五官和气质都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从一个欢闹的小辈儿,变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他这一生,除却过去十万年对琳苑和牧云神陨的遗憾,便再无其他执念。如今,他有了另一个执念:与她相伴,长长久久地相守,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血的残阳落到海的另一边没多久,褚幸就急匆匆自结界内跑出,几步赶至亭前。
黎玺出了亭子,迎上去问:“如何?”
褚幸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露出个疲惫却放松的笑:“人虽还未醒,但好歹火是熄了。”
“那就好。”黎玺焦灼了几日的心稍放,又问:“伤得可重?”
“这倒是没有!不仅没添什么伤,还把那日打斗时受的伤一并治愈了。不过却也是十分凶险,几次都险些丢了命,昨日夜里火势最猛烈,把躺着的梧桐树枝桠都烧断了不少,我与长老们都近不得身了......”褚幸顿了下,才面露纠结道:“后来,是她祖父亲自用凤族秘法给救下了。”
昨夜子时前后,缦缦突然凄厉尖叫痛苦不堪,几位长老和族人们想尽了办法也不能缓解。就连褚幸自己,也是无法靠近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烈火焚身、痛苦挣扎。
众人已经开始商议,顾不得什么规矩秘闻了,要出结界来寻黎玺进去帮忙。
才商议完凤族帝君就到了,用上代女帝君神寂时遗留下来的陨丹救下缦缦,才好歹熬到涅槃之火自行熄灭。
几乎一安置好缦缦,褚幸就出来报信了。
“说来实在是大不敬,竟让您在岛外等了三日,现在才来请您进去。”
黎玺捏了捏眉心,缓解连日来不眠不休又心惊胆战的疲累感,才抬手按了下褚幸的肩:“今次之事,你与凤族再想泾渭分明,怕也是不能够了!既如此也不必纠结,随心就好。”
“是!”褚幸习惯性地拱手,身子鞠下去一半,才猛地回神,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多少万年来养成的崇敬和习惯,一朝一夕间是改不掉的,以往不觉如何,如今竟是连行了礼都弯不下腰去了。
黎玺也怔了怔,眸色几动后,略侧过身去。“我先不进去了,还有些事赶着要办,明日再来。”
“......哦!”褚幸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直起腰来。“那您慢走!”
待黎玺身影随着亭子一起消失在原地后,褚幸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忧愁地蹲在沙滩上,托着腮望天。
招女婿果然不能找地位太高的!不好拿捏!
换一个人,他非得按着那小子的头,凑到女儿床边去嘘寒问暖,可这位......除了恭敬道别,还能怎么办?
今晚月亮又亮又圆,果真是个好日子。
女儿度过凤族一生中最大的劫难,夫人又眼见着续命有望,可不是好日子嘛!不止今天,往后的每天,都会是好日子的!
可褚幸万万没想到,隔日也是个极其好的“好日子”!
第一桩好事,是缦缦在天光方亮时就醒了。
第二桩好事,是黎玺尊神拖着兄姐:南晔尊神、牧云尊神、琳苑尊神,并着领队的白戎上神,一块儿来凤族了。
白戎上神身后跟着的,是两队惦着脚都望不到尽头仙女、仙使们,有端着的、有举着的、有几个合抬的......反正就没一个空着手来的!
“......这是?”褚幸心里不断劝自己:不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样!
还未自我催眠完,琳苑尊神已温和接话。“给我家小五提亲。”
被强拉来撑场面的牧云:“哼!”说了不准在他之前成亲的!要不是现在打不过这小子,他非卸了他胳膊腿,塞进冥界最底层幽闭去。
凤族诸人:“???”
褚幸:“???”
被二位长老搀扶着的凤族老帝君:“快把我扶稳喽!”
上上次醒是知晓自个儿不但有了个儿子,还添了个孙女;上次醒是见了自个儿的孙女一面;这次......就见到未来孙女婿了?凤族帝君顿时觉得自己堪称人生大赢家、睡觉小能手!一觉一段人生大逆转!
昔日恭敬叩拜、高高在上的那位,要给自己当孙女婿了?刺激得老帝君都想赶紧回去铺被褥,再睡一觉了!
凤族神宫前,两方人马都僵持在原地,久久沉寂。
褚幸顶着凤族人探寻的目光,不自在地往旁边的华屿身后退了半步。这事儿,他自己也未能完全适应呢!
“哟!怎么这么热闹?家里有人要成亲了?”娇俏的女声陡地响起,下一瞬窈窕的身影就自殿内走出,扬着笑脸跑到近前,惦着脚瞧望不到边的送聘队伍。
“大手笔啊!这是哪座山哪家府的啊?出手如此阔绰!”缦缦美眸中尽是笑意,负手走近为首的南晔和黎玺。“二位神君如何称呼?今日下聘的是谁啊?”
黎玺自缦缦出现,就不舍得在移开眼,再见到她如花的笑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眸中盛满柔情,上前半步,欲去握她的手:“是我......”
“啊!”缦缦惊呼了声,急切地凑到南晔跟前,眼含热切地问:“那公子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在家中行几?上下有几个兄弟,将来能继承多少家业?如果成亲的话......”
缦缦说着,伸手一指送聘的队伍:“能有这聘礼一半多不?”
黎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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