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事实上,杨桥镇的人要比陈奋生他们想象的要开放很多。即使他们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同居,但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们同居的问题。日后的聊天中,无论是村干部还是镇干部,满嘴的粗言秽语,说的人不会脸红,反倒让他们两个听者面红耳赤,事后陈简还不好意思地在奋生的面前含蓄地说,“他们怎么尽说那些东西,这多不雅啊!”奋生这个时候只能安慰她说,“见怪不怪,入乡随俗,他们说他们的,我们不听就是。”
即使捂住耳朵不听,但耳不听眼见却为实,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大多数是已婚男女,整个政府里就他们两个还是单身,甚至还有搂抱的动作、露骨的俏皮话,实在让他们俩觉得难以随俗。从前在大学的时候也有玩过扑克,拖拉机,但如今在乡下,不要说是打麻将,打扑克也是要玩钱的,算是小型的赌博。面对这些,他们俩只能相互安慰着,大概在这无聊的乡下,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子。
一开始他们就不合群,叫去打牌是要玩钱的,他们不来,好像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其他活动,自个儿躲进房间看电视上网,难得的集体活动便是晚饭之后的散步。在乡下,散步不是件奢侈的事,几个人一群,一前一后,往往陈奋生跟陈简两人一群,因为话语不投机,他们那些人也爱用土话聊天,听多也习惯,不过其他人还是不愿意跟他们聊扯一块。前面一群人分几批走着,他们俩随后。小小的一个镇,政府里有30多个干部,人满为患,要不陈奋生也不会被安排住到村部里。
陈奋生看着前面人群的背影,叹了口气说,“简,你说我们不回家发展,跑到这种地方工作,是不是有病啊?”他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说出了悔意。
陈简蹙动下眼睫毛,说,“既然来了,就安心呆着吧。”他以为陈简会埋怨他,说他早干嘛去了,早早就帮她报名参加考试,好像害怕她毕业后回家就不会跟他在一起似的,如今却在她面前后悔起来。她没有那样说,而是淡淡地吐了一口气。
反倒他心里平静不下来,埋怨道,“你说我成天做的是什么事啊?没人管我,我一天呆在房间估计也没人说我,到了村部,就冷清我一个人,来到这边做村官都快十天了,连村支部书记的影都见,你说这叫哪回事?”
陈简这个时候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着他,好像从没见过奋生十足一怨妇的模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陈简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现在在为政府做事,名义上是协助做办公室工作,但谁都可以叫我做事,一会帮这个打文件,一会帮那个发传真,现在倒好,村里的尹三仔又叫我配合他工作。”
听陈简在自己面前说了一大堆事,陈奋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哎,我是闲着发火,你是忙碌得发火,真是苦命的鸳鸯啊。”想起刚刚陈简说她们村主任尹三仔让她配合工作,他忙问,“是不是让你配合村里的选举工作啊?”
“是啊,那是个麻烦的活儿,挨家挨户地上门登记选票,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小到中雪,还是我们认识的那年下了雪,好久没下了。”
奋生应道,“你的那些自然村比较近,我比你还惨,有一个自然村还要翻山越岭才能走到啊,哎。”
陈简突然转移话题,说,“要不你一周一三五3天时间去村部,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去了也是在村部看报纸。”
陈奋生还停留在村主任选举的事情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了一会才晃过神来。“那不行,即使在村部没有什么事,但至少我可以让自己心安啊。”
“让自己心安?”陈简反问着。
“嗯,就是去了村部报到上班,我就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啊,哈哈,不过,在村部坐了一段时间,我的作用就突显出来了。”
“以前村里的信件经常被搁置在王七朵家里丢失,现在我在村里办公了,村民就会到办公室找我拿信件、包裹单、汇款单,比较急的快件我还会打电话过去让他到村部拿。并且啊,偶尔也会到村部里来找我反映问题……”陈奋生继续说着。
陈简打断他的话,反问一句,“找你反映问题有用吗?”
陈奋生粲然一笑,说,“那倒没用,虽是个村支部副书记,但,哎,形同虚设啊。不过,他们反映的问题,我会如实放映给王七朵,最终如何处理,那就是他这个书记兼主任的事呢。”
陈简最后说了一句,“如今天气寒冷,你那是自找苦吃。”
陈简说得对,陈奋生就是自找苦吃,还有点没事找事。后来他见着了村书记王七朵,王七朵用贼溜溜的眼睛上下扫射他一遍,然后对他说了几句客套话,末了还跟他说,没事可以不用到村部来,有事他会给他打电话。既然政府置他于不顾,村书记又发了话,没事可以不用来,也便是有了免死金牌,即使不去上班,被人逮住了也会安然无恙脱身。
可是陈奋生就是劳累的命,大学里做学生干部忙里忙外为同学们服务,如今清闲下来了反而不习惯,总想找点事情做做。他每天起早摸黑,骑着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就飞驰到村部里,到杨桥村部要跨越一座山,那坑坑洼洼的山路,他一口气骑到半山腰使劲蹬也蹬不上去了,便下车推着车上了去,然后又一颠一簸地按着刹车阀下了山。一个月后,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就满目疮痍,刹车阀换了五个,车胎里外换了两条。
陈简为此很纳闷,他犯得着准时准点上下班吗?但又在心里对陈奋生有了敬佩之情,对待事情是一丝不苟,她并不知道,陈奋生在蓄积能量,充电看书,准备实施一个计划。
有一天早上,王七朵让他早上7点前要赶到村部,说早上要到村里发放选票。他出门的时候,偷偷地拉开三八线上那块布帘,透过浅浅的一条缝隙,看着陈简脱掉眼镜躺在床上熟睡的可爱姿态,心里一下子暖烘烘。每次出门,他总会蹑手蹑脚地跑到陈简床前,轻轻地在她脸颊上一吻,好像那一吻是一道平安符,可以让他安心出门。他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雪滴,小雪滴飘打在他身上,他感觉到有一小米粒偷偷溜进了他的头发发丛的缝隙里,想要渗透到他的脑海深处。他想起了大学的第一场雪,也想起了跟陈简在大学里按照她模样堆砌的美女雪人。想到这些,他出门哆嗦觉得的寒冷一下子被内心的温暖扫荡。他想,今天选举如果时间还早的话,他就早点回去给陈简堆个雪人,要长得像稻草人的雪人。
准备7点到了村部,门可罗雀,人已冻僵,从衣兜里找出钥匙磨蹭了很久,钥匙跟着手在颤抖,进了村部,赶紧到一楼的楼梯间去取来木炭和铁盆,生火取暖。推开楼梯口的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楼梯间的卫生间门没关好,昨天村部又停水了,杨桥村地质不好,水管里的水是打水井配上一台抽水机抽上来的,因为没有过滤,水自然是不能喝,但因有些藻藓类的东西抽水的时候连同抽了上来,失常堵住水管,隔三岔五地让会计朱清媛去找镇上找人来修,为此每次朱清媛很不情愿地接他的电话,还在电话里说,“以前可没遇上这种事。”陈奋生为此纳闷不已,那是从前压根没人在这里办公,没人用水,自然没有这种事。
昨天水泵塞住抽不上水来,陈奋生仍旧给她打了电话,但都过去一天了,也没见有人来修理。找来铁盆和木炭,“砰”地一声就关上了楼梯口的铁门,让臭气继续留存吧。把铁盆和木炭往办公室一放,却发现自己没有了生火工具,又不忍心地去了趟楼梯口,找来几块塑料泡沫,“咔嚓”一声,点燃了起来,火生了起来,木炭随之也慢慢复燃,只是黑色的烟灰满屋子乱飘,飘累了停落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便漆黑一片。
陈奋生觉得自己有点被耍的感觉,过去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有人踏进村部半步,说好了村干部七点一刻在村部集合,结果仍旧冷冷清清。
一位老阿婆在七点四十五的时候走进村部,那时候陈奋生倚靠在凳子上烤火,老阿婆就来的时候没有脚步声,冷不丁在面前出现一个人,差点把陈奋生从凳子上吓跳下来。老阿婆似乎视力不太好,走到很近的时候凑过脸半蹲看了下陈奋生,然后就是一片鸟语花香,老阿婆在他面前用土话乱说了一通,这一旮旯,那一旮旯,让他听起来就头痛。他赶紧站了起来,让老阿婆坐在凳子上先烤火,慢慢说。
老阿婆的事情似乎很急,她坐不住,又站起来用土话跟陈奋生说着。
陈奋生一脸无奈的表情,他来到杨桥镇不过个把月,土话还是一时难以消化,但此时只能干着急,旁边无人给他做翻译,陈简的语言天赋不错,她现在已经基本上能听懂当地方言,但此时她也到乡下去发选票了,自然是不能让她前来。
他只好用普通话慢慢地跟老阿婆说,“奶奶,你慢点说,我是刚来的大学生村官,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老阿婆在他面前点头,好像知道他是个大学生村官,于是奋生继续跟她交流说,“那你能够听得懂我的普通话,但就是不会说,是吧?”
老阿婆继续点头,陈奋生就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与老阿婆沟通的法子。
“奶奶,你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是吧?”
老阿婆点头,陈奋生继续追问下去,“那是家里有人打架了?”老阿婆摇头,他又问,“那是家里被偷东西呢?”老阿婆点头,再问,“那是丢了什么呢?”老阿婆就用土话边说边在他面前比划着,还“哞哞”地在陈奋生面前叫着。他这个时候拍了下脑袋,才恍然大悟起来,忙说,“是牛,你们家的牛被偷了。”老阿婆拼命地在他面前点头。
“可是……”,虽然猜出了老阿婆到村部是做什么事来的,但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报案要到派出所,而不是到村部。他不好意思拒绝老阿婆,只好委婉地说,“奶奶,我跟你说,你的牛被人偷了,你要到派出所去报案,派出所在街上,你要到哪里去才有用。”
老阿婆这个时候冒出了一句很蹩脚的普通话,“我以为到村部报案。”说完这句话,老阿婆就走出了村部,陈奋生这个时候想到报案还得翻过一座山到镇上去,这外面还飘着雪花,老阿婆一个人去,他有点不放心,便跟了出来,锁上了村部的大铁门,陪着老阿婆到街上的派出所报案去了。
到了派出所报案,还陪老阿婆找了会牛,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看见了陈简,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后面走着,她看见奋生,大老远就跟她招手,两人便走进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上午村委会选举啊?”
奋生看见陈简捧着一个红色的选举箱在腹中,那是昨晚他从商店里找来纸箱用红纸浆糊糊上手工制作成的。他制作了两个,一个给陈简村里选举用,一个给自己。
奋生就把老阿婆牛被偷的事情跟陈简说了一通,陈简听了,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哎呦,小哥,行啊,还真为老百姓干起好事来啦,你这个大学生村官做得响当当啊。”虽然是句玩笑话,还略带一点讽刺的意味,但奋生就喜欢陈简这个样子,偶尔冒出一句“杀人不带血”刀光剑影的玩笑话,丰富的面部表情惹人喜爱。
奋生看见那箱子,说,“你们才开始选举?”
陈简在他面前摇动下选举箱,笑着说,“错啦,我们选举完了。”
奋生惊讶,“那么快?坑爹啊?”
“哈哈,我们村本来就小,而且,我怀疑王三仔做了手脚。”陈简的后半句是小声跟他说的。
“哦?”奋生这个时候兴头很大,可陈简却说,“这个回头跟你说,我要去吃饭了。”
奋生看下手表,才十一点,就到镇上的饭店等着吃饭,冒出了一句,“腐败。”陈简好像听见了他的嗫嚅,回头吐了吐舌头,朝他做了做鬼脸。
奋生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陪老阿婆出来报案找牛,忘记了自己村部选举的大事,赶紧给王七朵打了个电话过去,以为会挨骂,没想到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小陈,你现在过来吧,我们刚刚下去。”
陈奋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次拉开羽绒服的袖口,看了下手表,上午十一点十五分。他突然觉得有点想哭的感觉,让他7点到村部集合,结果这会儿才下去村里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