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第一章)
(秘鲁)马里奥·巴加斯·略萨/作
孙家孟/译
[1]“喂,醒醒,潘达,”波奇塔说道,“都八点了,潘达,潘弟达。”
[2]“都八点钟了?见鬼,这一觉睡得真香。”潘弟达打着呵欠,“你把肩章给我缝上了吗?”
[3]“缝上了,中尉,”波奇塔一立正,“哎呀,对不起,上尉。你呀,在我习惯叫你上尉以前,你还是当你的中尉吧,亲爱的。早就缝好了,看上去漂亮极了。你赶快起来吧,你的约见时间是……”
[4]“九点。”潘弟达擦着肥皂,“你说这次会把我们派到什么地方去,波恰?把毛巾递给我。你想想看,亲爱的。”
[5]“就派在这儿,利马。”波奇塔观赏着灰色的天空、房顶、汽车和行人,“哎呀!我要流口水了,利马,利马,利马!”
[6]“你别做梦了,利马,根本不可能,你想得倒美。”潘达照着镜子系领带,“哪怕把我们派到一个像特鲁希约或塔克纳那样的城市,我就心满意足了。”
[7]“你瞧,《商报》上的这条消息可真够逗人的,”波奇塔做了一个怪相,“在雷迪西亚有个人为了宣布世界末日的到来,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了,后来被送进疯人院,可是人们又把他抢了出来,因为大家认为他是个圣徒。雷迪西亚是森林地区,属于哥伦比亚的那部分吧?”
[8]“穿上上尉军装,你显得神气极了,亲爱的孩子。”雷奥诺尔太太把果酱、面包和牛奶摆在桌子上。
[9]“现在属于哥伦比亚,过去是秘鲁的,是哥伦比亚从我们手里夺走的。”潘达往烤面包上抹着黄油,“妈妈,再给我来点咖啡。”
[10]“还是把我们派回奇柯拉约吧,”雷奥诺尔太太把面包屑收到盘子里,撤下台布,“不管怎么说,我们在那儿生活得不是挺好吗?我觉得最主要的是不要离开沿海地区太远。去吧,孩子,祝你交好运,去吧,我祝福你!”
[11]“以上帝、圣灵和死于十字架上的圣子的名义!”弗兰西斯科兄弟仰望夜空,俯视火炬,“我绑着双手,这十字架就是供品,为我画十字吧!”
[12]“小姐,洛佩斯·洛佩斯上校约见我。”潘达雷昂·潘托哈上尉说道。
[13]“还有两位将军也在等您呢。”秘书小姐挤挤眼,“进去吧,上尉。对,就是那个咖啡色的门。”
[14]“他来了。”洛佩斯·洛佩斯上校站了起来,“进来,潘托哈,祝贺您又添了一条杠。”
[15]“评审团一致通过,您在晋升考核中获得总分第一名。”维多利亚将军又是握手,又是拍肩,“上尉,好样的,要想干大事业,为祖国服务,就得这样。”
[16]“请坐,潘托哈,”柯亚索斯将军指了指沙发,“坐好,坐稳,听着,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17]“你可别给我把他吓坏了,老虎,”维多利亚将军挥挥手,“他会以为我们要把他送进屠宰场呢。”
[18]“军需处长官亲自来向您宣布新的使命,这就说明事情很棘手。”洛佩斯·洛佩斯上校表情严肃起来,“是的,潘托哈,这件事相当微妙。”
[19]“二位长官亲临宣布,我至感荣幸。”咔的一声,潘托哈脚跟一碰,“哎呀,我的上校,您可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
[20]“吸烟吗?”老虎柯亚索斯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您别总是站着呀,坐,坐,怎么,您不吸烟?”
[21]“还是情报局有眼力。”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摸着影印文件,“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烟酒不进,规规矩矩。”
[22]“一个没有嗜好的军官,”维多利亚将军表示敬佩,“这下子除了圣罗莎和圣马丁·德波腊斯以外,在天堂也有人代表我们军人了。”
[23]“二位长官太过奖了,”潘托哈上尉脸红了,“长官不了解,我也可能染上某种嗜好的。”
[24]“我们比您本人更了解您。”老虎柯亚索斯举起文件夹,接着又放回办公桌,“您要是知道我们用了多长时间来研究您的历史,您非大吃一惊不可。我们了解您干过什么,没干过什么,以及您将来要干什么,上尉。”
[25]“您的服役履历我们都能背下来,”维多利亚将军打开文件夹,在卡片和表格中翻了翻,“作为军官,您没受过惩罚,只是在当士官生的时候,受过七次轻微警告。因此您被选中了,潘托哈。”
[26]“在军需处整整八十名军官中,只有您被选中了,”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抬起一边的眉毛,“您可以像孔雀一样地骄傲了。”
[27]“我非常感谢诸位长官对我的赏识,”潘托哈上尉的眼睛模糊了,“我当竭尽全力,以报答诸位长官对我的信任,上校。”
[28]“这个上尉叫潘达雷昂·潘托哈?”斯卡维诺将军拍打着电话,“我听不清楚,你把他派到我这儿干什么,老虎?”
[29]“您在奇柯拉约给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维多利亚翻阅着一份报告,“孟德斯上校非要把您留下来不可。看起来,在您的领导下,兵营管理得井井有条。”
[30]“‘天生的组织家的才能,对秩序有着数学的头脑,执行命令非常得力’,”老虎柯亚索斯念出了声,“‘在兵团中管理有方,富有创造性’,呜呀,孟德斯这家伙爱上您啦!”
[31]“这种表扬使我受宠若惊了,”潘托哈上尉低下了头,“我只是竭力完成任务罢了。”
[32]“什么劳军队?”斯卡维诺爆发一阵大笑,“不管是你,还是维多利亚,都别想寻我开心,老虎,你们难道忘了,我可没有什么缺点能让你们开玩笑的。”
[33]“好吧,就对您直说了吧。”维多利亚将军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这件事要求绝对保密,我指的是即将交给您的任务,上尉。老虎,你就吓唬吓唬他吧。”
[34]“简而言之,森林地区的部队在糟蹋妇女,”老虎柯亚索斯喘了一口气,眨眨眼,又咳嗽了一声,“强奸事件层出不穷,法院都审理不过来了,阿玛逊[亚马逊]地区都闹了起来。”
[35]“每天都有不少的通报、控告信,像炸弹一样向我们飞来,”维多利亚将军搔着下巴上的胡子,“连最偏僻的小镇都派了代表团来抗议。”
[36]“您的士兵在奸污我们的妇女!”派瓦·鲁努伊市长手里揉着帽子,声音也变了,“几个月以前,我的一个弟妹被糟蹋了,上星期本人的妻子也险遭侮辱。”
[37]“士兵并非鄙人的,乃属国家。”维多利亚将军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冷静,请您冷静点,市长先生。本军对您弟妹的外遇深表遗憾,并当尽力予以赔偿。”
[38]“怎么,现在把强奸称作外遇了?”贝尔特兰神甫感到迷惑不解,“噢!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39]“弗洛西塔被两个从农场出来的士兵抓住,就在大路上给他们干了。”特奥弗洛·莫雷市长咬着指甲,跳着脚,“将军,这两个士兵可真会瞄准,结果姑娘肚子大了!”
[40]“请您过来,请您把那些强盗给我指认出来,陶乐德娅小姐。”波德·卡萨汪基上校挤挤眼,“别哭,请您别哭,一切由我来解决。”
[41]“让我出去指认?您倒想得出!”陶乐德娅哭哭啼啼,“让我一个人到全体士兵面前去出丑?”
[42]“士兵们马上就要从哨所这儿列队走过,”玛克西莫·达维拉上校躲在铁栏杆后面说道,“您就在窗后偷偷地看着,一发现那些狂妄之徒,您就指出来,赫苏斯小姐。”
[43]“什么狂妄之徒?”贝尔特兰神甫唾星四溅,“堕落分子,无耻之徒,歹徒!竟敢污辱阿松塔夫人,简直是给陆军丢脸!”
[44]“一个中士强奸了我的女仆鲁易莎·卡内帕,接着是一个下士,随后又来了一个下等兵。”巴卡柯尔索中尉擦着眼镜,“不知怎的,她倒喜欢上了这种事。司令,她现在干上了妓女这一行,改名为贝秋佳,找了个保护人,是个同性恋者,外号叫千面鬼。”
[45]“现在请您指定一下,您愿意同哪个人结婚,陶乐莱斯小姐?”奥古斯托·瓦尔德斯上校在三个新兵面前来回走着,“牧师马上就主持婚礼,选吧!您来挑选吧,您愿意让哪一个来当您未来儿子的爸爸?”
[46]“我的太太就在教堂给他们干了,”木匠阿德里亚诺·拉尔克笔挺地坐在椅子边上,“不是在大教堂,那是在圣基督·德·巴加珊教堂里,先生!”
[47]“事情就是这样,亲爱的听众们!”辛奇大声疾呼,“这些亵渎神明的好色之徒,既不害怕上帝,也不尊重神圣的教堂和洛列托几代人的命根子——本省的守护女神的苍苍白发。他们丝毫无所顾忌!”
[48]“他们把我拉住不放,哎呀,我的耶稣,他们硬把我按在地上,”克里斯蒂娜太太哭泣着,“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满嘴污言秽语,在祭坛前面就……我敢发誓!”
[49]“克里斯蒂娜是全洛列托省最慈善的人,”贝尔特兰神甫大声吼道,“竟被他们奸污了五次!”
[50]“还有他们亲爱的女儿、亲爱的侄女、亲爱的干女儿,我知道了,斯卡维诺。”老虎柯亚索斯吹吹军装垫肩上的头皮,“那位贝尔特兰神甫不是随军神甫吗?他到底站在我们一边,还是站在他们一边?”
[51]“我以神职人员的身份抗议,也以士兵的身份抗议,将军,”贝尔特兰司令挺胸腆腹,“因为这种暴行不仅有损于受害者,而且也有伤风化!”
[52]“新兵们固然对您夫人企图不轨,”维多利亚将军微笑着鞠躬行礼,表示和解,“但是请您不要忘记,贵亲戚也差点把他们揍死,我这儿有一份医生的诊断:肋骨折断,内伤瘀血,耳朵撕裂。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打成平局,亲爱的大夫。”
[53]“到依基托斯去?”波奇塔停止了往衬衣上喷水,手里举着熨斗,“嗬,把我们派得可真够远的!”
[54]“用这木十字架,你生火煮饭;用这木十字架,你建造房屋、睡床以及过河的木筏;”弗兰西斯科兄弟高高地吊着,望着众人那一动不动像树林般的脑袋、渴望的面孔和张着的双臂,“用这木十字架,你做成鱼叉捉鱼,做成吹箭筒捕兽,做成棺木埋葬死人。姐妹们,兄弟们,为了我,你们跪下吧!”
[55]“事情伤脑筋啊,潘托哈!”洛佩斯·洛佩斯上校直打瞌睡,“康达玛纳市的市长还发布了通告,要求市民在军队放假的日子里把妇女都关在家里。”
[56]“再说离海也太远了,”雷奥诺尔太太放下针,把线绕牢,再用牙咬下来,“在森林地带长脚蚊不少吧?我可受不了这个罪,你是知道的。”
[57]“您瞧这个名单,”老虎柯亚索斯搔着头,“不到一年就有四十七个妇女怀了孕,贝尔特兰神甫手下的牧师主持了二十次婚礼,当然喽,解决这个灾难需要采取比强迫结婚更为彻底的措施。到目前为止,惩罚、刑责并不能改变这种情况。士兵们到了森林地区都变成发情的猪了。”
[58]“好像对派到那个地方去最为垂头丧气的倒是你了,亲爱的。”波奇塔翻箱倒柜,“为什么,潘达?”
[59]“恐怕是天气热,气候的关系,您说呢!”老虎柯亚索斯精神起来了。
[60]“很可能,将军。”潘托哈上尉结结巴巴地说。
[61]“气候湿热,植物繁茂,”老虎柯亚索斯舔了舔嘴唇,“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一到森林地区就浑身冒火,热血沸腾。”
[62]“要让尊夫人听见,可小心你的爪子,老虎!”维多利亚将军笑了。
[63]“起初,我们以为是饭食的关系,”柯亚索斯将军在肚皮上拍了一下,“在驻地里调料用得太多了,人们的性欲旺盛与此不无关系。”
[64]“我们也请教了专家,甚至重金求教于一个瑞士人,”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搓着手指,“那是个有许多头衔的食谱专家。”
[65]“没关系,”贝尔纳德·拉奥埃教授在小本子上记着,“我们来制定一个食谱,在不减少必需的蛋白质的情况下,把士兵们的性欲削弱85%。”
[66]“您可别大意,”老虎柯亚索斯嘀咕道,“我们也不希望陆军成为一支太监部队,医生。”
[67]“奥贡内斯呼叫依基托斯,奥贡内斯呼叫依基托斯,”桑达纳少尉不耐烦地叫着,“对,事情很严重,非常紧急,瑞士人的办法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我的士兵都快要饿死了,都得了结核病。今天在点名的时候又晕倒了两个人,司令。”
[68]“不是开玩笑,斯卡维诺,”老虎的电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点了一支香烟,“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这就把潘托哈连同他的母亲、妻子给你派去。祝你胃口好。”
[69]“我和波奇塔商量好了,我们愿意随你去依基托斯,”雷奥诺尔太太折起头巾,整好裙子,捆好鞋子,“可你还是愁眉苦脸的,你怎么了,孩子?”
[70]“您是最适合的人选了,”洛佩斯·洛佩斯上校站起来搂住他的肩膀,“这一头痛的事情将由您来加以解决。”
[71]“不管怎么说,依基托斯还是个城市,潘达,而且看上去是个漂亮的城市。”波奇塔把抹布丢在垃圾桶中,拉上提包的拉链,“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要是派你到山区去,不是更糟了吗?”
[72]“说真的,我真不知如何去完成这个任务。”潘托哈上尉咽了一口唾沫,“不过,我自当尽力执行命令。”
[73]“您先到森林地区去,”洛佩斯·洛佩斯上校拿起一个尖棒,在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指了指,“您的行动基地将设在依基托斯。”
[74]“我们来研究一下问题的本质所在,再予以根本的解决。”维多利亚将军以拳击掌, “您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潘托哈,这并不仅仅是一个妇女受辱的问题。”
[75] “问题还在于,士兵们在这有害的炎热气候条件下,还得像纯洁的小鸽子一样地生活。”老虎柯亚索斯咂了咂舌头,“在森林地区服役的人,都是好样的,潘托哈,真是好样的!”
[76]“在亚马逊地区,乡下姑娘都有主儿了,”洛佩斯·洛佩斯上校做了一个手势,“没有妓院,也没有风流娘儿们可供解闷。”
[77]“士兵们整星期地关在兵营里,要不就到山里去执行命令,做梦都想到假日。”维多利亚将军也在想象,“到了假日,还要走许多路才能到达最近的市镇上,到了镇上还能有好事?”
[78]“当然不会有好事,这都是由于娘儿们太少的缘故。”老虎柯亚索斯耸耸肩,“没有自渎过的人可就来劲了,一杯酒下肚,见到女人就会像饿虎扑食般地扑过去。”
[79]“而且还发生过同性恋、兽交之类的事呢!”洛佩斯·洛佩斯上校说得更明确了,“您想想吧,奥贡内斯的一个士兵同一个母猴在过性生活的时候被人撞见了。”
[80]“那母猴有个可笑的名字,叫‘第五班的奶嘴’,”桑达纳少尉忍住笑,“这事过去了,因为我一枪把它毙了,那个堕落的士兵也叫我给关了禁闭,上校。”
[81]“总而言之,没有性生活就要引起最卑下的堕落和腐化,”维多利亚将军说道,“就会败坏土气,引起精神失常,对一切无所顾忌。”
[82]“必须给饥饿的人吃饭,潘托哈,”老虎严肃地看着他,“您去的地方,需要您运用您的组织才能。”
[83]“你怎么总是愣神,一言不发,潘达?”波奇塔一面把机票放在包里,一面打听机场的入口处,“那儿有几条河,我们可以去洗澡,到部落去游玩。打起精神来,傻瓜!”
[84]“真怪,你是怎么了,亲爱的孩子?”雷奥诺尔太太望着云层、飞机的螺旋桨和下面的树木,“一路上你一声不吭,什么事使你这么发愁?”
[85]“没什么,妈妈;没什么,波奇塔。”潘达扣上安全带,“我很好,没有什么。瞧,马上到了,那儿是亚马孙河吧?”
[86]“这几天你一直都是神不守舍的,”波奇塔戴上太阳镜,脱下大衣,“一句话也不说,瞪着眼睛出神,唉,可真让人受不了,我还没见过你变得这么厉害,潘达!”
[87]“这新的使命搞得我坐卧不安,不过这早就过去了。”潘达打开皮夹,付给司机几张钞票,“对,师傅,门牌五百四十九号,利马旅馆。等等,妈妈,我来扶你下车。”
[88]“你难道不是军人吗?”波奇塔把旅行袋摔在椅子上,脱掉皮鞋,“你也知道你会被派到随便什么地方去的,依基托斯并不坏嘛,潘达,你不觉得这城市蛮可爱的吗?”
[89]“你说得对,这几天我真像个傻瓜。”潘达打开衣橱,把一套军装、一套西装挂起来,“大概是我对奇柯拉约产生了感情。说真的,我这情绪早就消失了。好吧,把箱子打开吧,这天气太热了,对吗,亲爱的?”
[90]“我嘛,我在旅馆里过一辈子都愿意。”波奇塔仰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有人服侍,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91]“在一个小旅馆里给潘托哈家生一个士官生好不好?”潘达解开领带,脱下衬衣。
[92]“给潘托哈家生个士官生?”波奇塔睁开眼睛,肘撑枕头,解开衬衣上的扣,“真的吗?我可以订货了,潘达?”
[93]“我不是早答应过你,等我有了三条杠就订货吗?”潘达拉直裤子,叠好,挂起来,“生下的小士官生,将来就是洛列托人了,怎么样?”
[94]“太妙了,潘达!”波奇塔又是笑又是拍手,在床垫上跳着,“多么美满呀,一个小士官生,一个小潘弟达!”
[95]“不过必须尽早订货,”潘达张开双手伸了过去,“货才能到得快,来,亲爱的,你往哪里逃?”
[96]“喂,喂,你这是怎么啦?”波奇塔跳下床,跑进浴室,“你疯了?”
[97]“来吧,来吧,生个小士官生,”潘托哈被箱子绊得跌跌撞撞,椅子也碰翻了,“我们现在就订货,过来,波奇塔。”
[98]“现在才中午十一点,我们刚刚到呀!”波奇塔用手连推带搡,最后生气了,“放开我,你妈妈会听见的,潘达!”
[99]“这是来到依基托斯的第一次,进旅馆的第一次!”潘达喘着粗气,撕掳着,拥抱着,最后滑了一跤,“来吧,亲爱的。”
[100]“您瞧瞧吧,您从这些通报、控告信中得到了什么好处?”斯卡维诺将军挥舞着一份满是公章和签字的油污文件,“这您也有过错,贝尔特兰司令,您看看这家伙到依基托斯是来组织什么的吧!”
[101]“你要把我的裙子撕破了!”波奇塔躲在衣橱后面,扔出枕头,最后还是妥协了,“我都不敢认你了,潘达,你本来是挺规矩的,你这是怎么啦?放手,我自己脱。”
[102]“我本来是想消灭病毒,而不是引起病毒,”贝尔特兰对着司令那涨红的面孔看了又看,“没想到药方比疾病本身还糟。将军,简直不可想象,这太过分了,您允许这么干吗?”
[103]“还有乳罩、丝袜,”潘弟达满头大汗,扑上去,一抽一送,“老虎说得对,又湿又热,浑身冒火,热血沸腾。来,搔搔使我高兴的地方,耳朵,波奇塔。”
[104]“大白天的,真不好意思,潘达。”波奇塔盖上被单气喘吁吁地抱怨着,“你一会儿就要睡着了,你不是三点钟要到司令部去吗?每次完事你总是要睡一会儿的。”
[105]“我洗个淋浴就行了。”潘弟达说着,一弓一挺,“别讲话,别分散我的注意力,给我搔搔耳朵。对,对,就这样,噢,我要死了,亲爱的,我简直不知自己是谁了……”
[106]“您是谁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您到依基托斯来干什么,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罗赫尔·斯卡维诺将军嘟嘟囔囔的,“咱们开门见山,对您的到来,我丝毫不感到高兴,上尉,这一点我事先就得跟您说清楚。”
[107]“请原谅,将军,”潘托哈上尉含糊不清地说,“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
[108]“我根本不同意您到这儿来组织劳军队,”斯卡维诺把秃头凑近电风扇,眯起眼,过了一会儿说,“我一开始就反对,我一贯认为干这种事太可怕了。”
[109]“尤其是有伤风化,毫无道理!”贝尔特兰使劲地扇着扇子。
[110]“司令和我保持了沉默,因为这是上级的命令,”斯卡维诺将军打开手帕,擦了擦前额、两鬓和脖子上的汗,“但上级并没有使我们信服,上尉。”
[111] “我同这个计划毫无关系,”潘托哈上尉满头大汗,一动不动,“我接到通知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神甫。”
[112]“我是司令。”贝尔特兰神甫纠正他,“您不会数肩章上的杠杠吗?”
[113]“对不起,司令。”潘托哈上尉轻轻碰了一下脚跟,“我根本没有参与此事,我向您保证!”
[114]“您不是军需处里想出这个坏点子的智囊吗?”斯卡维诺将军抓起电扇对着自己的面孔、头顶,嗓子发哑,“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情得说清楚,我虽不能阻止这件事的进行,但我要尽量不使陆军受到玷污,谁也玷污不了自从我领导第五军区以来,陆军在洛列托省赢得的光辉形象。”
[115]“这也是我的愿望,”潘托哈上尉从将军的肩上望着浑浊的河水、一只满载香蕉的小船、蔚蓝色的天空和火红的太阳,“我准备尽力而为。”
[116]“如果消息传了出去,此地就会闹翻天,”斯卡维诺将军提高了声音,站起来把手撑在窗台上。“利马的战略家们,坐在办公室里安安稳稳地出鬼点子,而若事发,活受罪的是我斯卡维诺将军!”
[117]“我同意您的看法,您也应该相信我,”潘托哈上尉汗流浃背,祈求道,“我自己是不会要求这种任务的,这同我经常的工作大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
[118]“你的父母在木床上交欢造出了你,生你的人在木床上吃力地分开双腿把你生下,”黑暗中,弗兰西斯科兄弟在十字架上哀泣,号叫,“木床感到了她的肉体,被她的血染红,接受了她的眼泪,被她的汗水弄湿。制造这床的木头是神圣的,这木头给我们所有的人带来了健康。姐妹们,兄弟们,为了我,张开你们的臂膀吧……”
[119]“这扇门将会有几十人进进出出,这间办公室将会充满抗议的声音、签字的控告书和匿名信。”贝尔特兰神甫激动地来回走动,把扇子打开又合上,“整个亚马逊地区就会闹翻了天,就会认为这一丑事是斯卡维诺将军一手搞的。”
[120]“我好像听见辛奇这个煽动者正在麦克风前污蔑我。”斯卡维诺将军转过身来,脸色都变了。
[121]“我得到的指示是,劳军队必须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活动,”潘托哈上尉大胆地脱下军帽,用手帕揩揩前额,擦擦眼睛,“我一定每时每刻遵守这一规定,将军。”
[122]“可我用什么话来平息众怒呢?”斯卡维诺将军叫喊着,围着办公桌转来转去,“利马考虑没考虑我的处境?”
[123]“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今天就可以请求调走。”潘托哈上尉脸色发白,“我对劳军队丝毫没有兴趣。”
[124]“说得多么好听呀!想出这个字眼的人可真是个天才,”贝尔特兰神甫转过脸去朝着窗子,踮着脚望着粼粼闪光的河水、茅屋和生长着树木的平原,“劳军女郎,劳军女郎!”
[125]“您调走也没用,一个星期之后还会调人来。”斯卡维诺将军又坐了下来,吹着电风扇,揩揩头上的汗水,“这事对陆军有无损害可全靠您了,您肩负着比火山还重大的责任呀!”
[126]“您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将军。”潘托哈上尉立正,挺胸,直视,“我一生中最尊重、最热爱的就是陆军。”
[127]“目前您为陆军服务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陆军,”斯卡维诺将军声音柔和了,做出和蔼的样子,“至少在您领导劳军队的期间内。”
[128]“对不起,您说什么?”潘托哈上尉眨眨眼。
[129]“我希望您不要踏进司令部和依基托斯的各个军营一步,”斯卡维诺将军把手掌、手背放在嗡嗡作响的看不清的扇片前来回翻动着,“一切正式活动,包括检阅、做祈祷,您都不能参加,也不能穿军装,只能穿便服。”
[130]“我上班也要穿便服吗?”潘托哈上尉还在眨眼。
[131]“您将在远离司令部的地方上班,”斯卡维诺将军用带有疑惑、伤心、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您不要太天真,伙计,您想,在这儿能给您准备出一间办公室来进行您的组织工作吗?我在依基托斯郊区河边已经给您腾出了一个仓库,您就穿着便服到那儿去上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个地方同陆军有联系,懂了吗?”
[132]“懂了,将军!”潘托哈上尉张大了嘴,连连点头,“不过事情出乎我意料,我不知道还得改变身份。”
[133]“您要注意,您是情报局百里挑一选中的,”贝尔特兰神甫离开窗口,走近他,向他慈祥地笑了笑,“现在就看您有没有能耐隐名埋姓地生活了。”
[134]“我试着去习惯吧,将军。”潘托哈上尉含混地说。
[135]“另外,您住在陆军住宅区也不合适,所以要在城里找所房子。”斯卡维诺将军用手帕轻轻地抹着眉毛、耳朵、嘴唇和鼻子,“我还要请求您,不要同军官们发生任何关系。”
[136]“您指的是友谊关系吗,将军?”潘托哈上尉感到有点气喘。
[137]“当然不是爱情关系喽……”贝尔特兰神甫不知是笑,是嗓子发哑,还是咳嗽。
[138]“我也知道,这工作很艰苦,您得付出很大的精力,”斯卡维诺将军和蔼地点点头,“但别无他法,潘托哈。您的使命要求你同亚马逊地区各色人物打交道,唯一能避免涉及陆军的办法,就是您本人得做出牺牲。”
[139]“简单说吧,我必须隐瞒自己的军官身份,”潘托哈上尉望着远处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在爬树,一只红羽鹭鸶在一瘸一拐地走动。天际,一片灌木丛在喷出火焰。“身穿老百姓的服装,同老百姓打交道,像老百姓那样工作。”
[140]“但是要像军人那样思考问题,”斯卡维诺将军在桌上轻轻一击,“我指定了一个中尉做你我之间的联络员,你们每周见面一次,您将通过他向我汇报您的工作情况。”
[141]“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巴卡柯尔索中尉举起啤酒杯,说声“祝您健康”,“我什么都知道了,上尉。您看我们每星期二见面怎么样?我想我们的会面地点应该在酒吧间、妓院,您现在得经常去去这种地方了,对吧?”
[142]“这使得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一种麻风病患者的感觉,”潘托哈上尉逐个地观察着猴子、鹦鹉和鸟类的标本,以及站在柜台前喝酒的人们,“一开始斯卡维诺将军就抵制,我怎么能开展工作?一开始就打击我的情绪,要我进行伪装,不叫我出头露面。”
[143]“你去司令部的时候还挺高兴,怎么现在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了?”波奇塔踮起脚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出了什么事?你迟到了,斯卡维诺将军骂你了?”
[144]“我尽量帮助您,上尉。”巴卡柯尔索中尉夹给他一片煎蛇肉,“我虽说不是个专家,但我尽力而为。您这种美差,换了别的军官还求之不得呢!您想想,行动自由,自定时刻表,自制工作制度,还不算别的外快,上尉。”
[145]“我们就住在这儿?这么个难看的地方!”雷奥诺尔太太看了看斑驳的墙壁、肮脏的地板和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为什么不在陆军住宅区给你一所漂亮的房子?你太软弱了,潘达!”
[146]“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失败主义者,巴卡柯尔索,我只是有点不知怎么办好。”潘托哈上尉尝了尝,嚼了起来,咽下去,说声好吃,“我是个很好的管理人员,但是不让我干本行,而对这事我又一窍不通。”
[147]“您去看了您的作战中心了吗?”巴卡柯尔索中尉又斟满酒杯,“斯卡维诺将军签署了一项通告,禁止依基托斯的任何军官走近依达雅河岸上的那个仓库,违者处以三十天禁闭。”
[148]“还没去看,”潘托哈上尉喝了一口,抹抹嘴,憋了一个嗝儿,“因为……坦率地说吧,为了按照要求完成任务,我首先得在这方面取得经验,比如说吧,了解了解夜生活,还得喜欢凑热闹。”
[149]“你就这样去司令部吗,潘达?”波奇塔靠近他,摸摸他的无袖衫,闻闻他的蓝色长裤和骑士帽,“你的军装呢?”
[150]“很可惜,这种事我又干不来。”潘托哈上尉发了愁,做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动作,“我从来不是浪荡公子,年轻的时候也没放荡过。”
[151]“我们不能同军官家属聚会?”雷奥诺尔太太举起掸子、扫帚、铝桶,又是掸,又是扫,又是擦,最后惊奇地说道:“我们要跟老百姓一样?”
[152]“我当士官生的时候,在外出的日子里,我宁可留在学校里学习。”潘托哈上尉无限怀念地回忆着,“特别是啃数学,我最喜欢了。我从不参加什么晚会,说起来您不信,我只是学会了最容易的舞步:小波莱罗舞和华尔兹舞。”
[153]“连邻居都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上尉?”波奇塔擦着玻璃,洗刷地板,粉刷墙壁,最后也吃了一惊。
[154]“这一切对我来说太可怕了。”潘托哈上尉畏畏缩缩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凑到中尉的耳朵上说道,“一个人一辈子都未同妓女接触过,怎么能组织劳军队呢,巴卡柯尔索?”
[155]“一个特殊任务?”波奇塔在髹门,刷衣柜,挂画,“你要在情报局工作?啊,我一看你这神秘劲儿就猜出来了,潘达。”
[156]“我一想到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期待着,对我抱有如此大的信心,他们数着日子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潘托哈上尉端详着酒瓶,慢慢激动起来,最后带有睡意地说,“我就坐卧不安,巴卡柯尔索。”
[157]“什么军事秘密?屁!”雷奥诺尔太太整衣柜,缝窗帘,掸灯罩,插开关,“对妈妈也保密?哎呀呀,你瞧瞧……”
[158]“我不愿使他们失望,”潘托哈上尉愁眉苦脸的,“可我他妈的从哪儿着手呢?”
[159]“你不告诉我,你也好受不了。”波奇塔整理床铺,铺上台布,油漆家具,把杯子、盘子、餐具摆在食柜里,“以后你就别想让我搔你喜欢的地方,咬你的耳朵,反正随你便,亲爱的。”
[160]“祝您旗开得胜,上尉。”巴卡柯尔索给他打气,建议干杯,“妓女不来找上尉,上尉就去找妓女嘛,我看这最简单不过了。”
[161]“当间谍,潘达?”波奇塔搓着手欣赏着房间,低声对雷奥诺尔太太说,“瞧我们把这猪圈收拾得多么好,不是吗?就像在电影里那样,嗬,亲爱的,太棒了!”
[162]“今晚您就到依基托斯妓院多的地方溜达溜达,”巴卡柯尔索中尉在餐纸上写下地点:茅茅、007、独眼猫、小圣胡安,“熟悉熟悉情况。我倒是很愿意陪您去,但是您知道斯卡维诺的命令可严着呢!”
[163]“穿这么漂亮到哪儿去,孩子?”雷奥诺尔太太同时回答波奇塔,是的,房间都认不出来了,我们该受奖赏,“噢哟,瞧你这身打扮,还系领带,还不热死你。去参加高级会议?还有晚上开会的?你也能做间谍?太滑稽了,潘达,嘘……我不讲话了。”
[164]“到了这几个地方,您就打听一个叫波费里奥的人,”巴卡柯尔索把餐纸折好,放在上尉的衣袋里,“这个人能帮您忙。我看您还是找几个挨门挨户洗衣服的女郎吧,您知道什么是‘洗衣女郎’吗?”
[165] “他不是被淹死的,不是被烧死的;不是被绞死的,也不是被乱石打死的,更不是被剥皮死的。”弗兰西斯科兄弟呻吟,哭泣,脚下的火把噼啪作响,祈祷声嗡嗡一片,“他是被钉死在木头上的,他宁愿死在十字架上。谁愿意听就听吧,谁愿意理解就理解吧。姐妹们,兄弟们,为了我,请你们击掌三次……”
[166]“晚上好!嘿……嘿……啊——啊嚏!”潘达雷昂·潘托哈打了个喷嚏,坐在凳子上,靠在栏杆上,“请来瓶啤酒,依基托斯我是初来乍到,正在熟悉情况。这个地方是叫‘茅茅’吧?门口上画着弩箭和图腾呢,我看见了。”
[167]“给您啤酒,凉极了,”侍者端上酒,揩了杯子,向大厅指了指,“对,是叫‘茅茅’。今天是星期一,没有什么顾客。”
[168]“我想打听一下,嘿,嘿……”潘达雷昂·潘托哈干咳了一声,“如果可以……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169]“到哪儿找姑娘,对吗?”侍者用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个圈儿,“这儿就有,不过今天都看十字架圣徒弗兰西斯科兄弟去了,听说这个人是从巴西爬着来的,还显奇迹呢。您看,谁来了?喂,波费里奥,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他是观光来的,想打听一下……”
[170]“打听妓院和夜蝴蝶?”波费里奥朝他挤挤眼,鞠了一躬,伸过手去,“当然可以,先生,两分钟我就能介绍完,您只要请我喝杯啤酒,便宜吧,对不对?”
[171]“非常荣幸。”潘达雷昂·潘托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请他坐下,“当然要请您喝一杯了,不过您别搞错了,我个人并无此雅兴,只是个技术问题而已。”
[172]“技术问题?”侍者作恶心状,“我希望您不是个密探,先生。”
[173]“妓院并不多。”波费里奥伸出三个指头,“祝您健康,生活愉快。有两个还相当不错,一个是低级的,是乞丐去的地方。也还有些夜蝴蝶是独立营业的,走街串户的,这些夜蝴蝶叫做‘洗衣女郎’,您知道吗?”
[174]“噢,真的?这太有意思了!”潘达雷昂·潘托哈微笑着鼓励他说下去,“这些地方我都没去过,出于好奇心,请问您有联系吗?就是说您同这些地方有交情、有接触吗?”
[175]“这个波费里奥,凡是有姑娘的地方,他都喜欢去,”侍者笑了,“人们都叫他伯利恒区的傅满洲,对不对,老乡?伯利恒区就是水上居民区,是亚马逊地区的威尼斯,您去参观过没有?”
[176]“我这辈子什么事都干过,可并不富,先生。”波费里奥吹了吹泡沫,喝了一口,“钱没赚很多,经验倒是不少,电影院售票,开汽艇,捕蛇出口,都干过。”
[177]“可所有这些地方都因为你爱嫖女人而把你赶出来了,浪荡哥,兄弟!”侍者给他点了一支烟,“你把你妈妈给你编的歌唱给这位先生听听。”
[178]“‘本人天生是穷厮,老鸨小偷干到死。’”波费里奥一面喝,一面自鸣得意地狂笑,“唉,我漂亮的小妈妈早升天啦。人生一世,及时行乐,对不对?再喝一瓶冰镇啤酒凉快凉快怎么样,先生?”
[179]“好的,不过,嘿嘿……”潘达雷昂·潘托哈脸红了,“我有个好办法,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朋友?”
[180]“潘托哈先生?”秋秋蓓太太被汗水弄得满面油光,“非常荣幸,请进,宾至如归,我们对顾客一律盛情招待,除了那些臭丘八,他们还想打折扣呢!你好吗,波费里奥?你这个强盗!”
[181]“潘托哈先生刚从利马来,是我的朋友,”波费里奥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这位先生要在此地做生意,你知道吗?是个豪华的服务行业,秋秋蓓。那个矮个子叫秋毕托,是这儿的宠儿,先生。”
[182]“你还是叫我工头、酒吧老板、保镖的好,妈的!”秋毕托伸手拿起酒瓶,收拾起杯子,打开电唱机,把姑娘们赶到舞池去跳舞,“您还是第一次到秋秋蓓妓馆吧?希望您常来,今儿个姑娘不多,都去看弗兰西斯科兄弟了,就是在莫罗纳湖边竖了个大十字架的那位兄弟。”
[183]“我也去看过了,简直是人山人海,扒手们可丰收了。”波费里奥向别人打着招呼,“那位兄弟是个呱呱叫的演说家,听不太懂,倒是很感动人。”
[184]“无论什么东西一钉在十字架上就是祭品,钉在十字架上,它就升了天,死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就会收到。”弗兰西斯科兄弟唱着圣歌,“清晨起舞的蝴蝶、芬芳四溢的玫瑰、黑夜闪光的蝙蝠、钻进人指甲里的疥虫,都可以钉上。姐妹们,兄弟们,为了我,竖起十字架吧……”
[185]“这个人怎么这么严肃?严肃的人是不会跟这个华人混在一起的。”秋秋蓓擦着桌子,让着位子,接着又娇声娇气地说,“秋毕托,拿瓶啤酒来,三只杯子,第一轮我请客。”
[186]“您知道秋秋蓓是什么意思吗?”波费里奥伸出舌尖吹起口哨来,“亚马逊地区一种最毒的蛇。您可以想象得出,这位太太对人类恶毒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得到这么个外号。”
[187]“住口,流氓!”秋秋蓓微笑着把他嘴捂上,斟满杯,“祝您健康,潘托哈先生,欢迎您来依基托斯。”
[188]“毒蛇般的舌头,不过倒是我的好朋友。”波费里奥把墙上画的男女拥抱着的裸体画、破裂的镜子、红色的灯罩和椅子上五颜六色的流苏指给他看,“这个妓馆虽说有年头了,但在依基托斯仍算是最好的了。”
[189]“您可以看看剩下的这几个姑娘,”秋毕托挨个指着姑娘们,“在挑选姑娘上,秋秋蓓是有眼力的,先生。”
[190]“这音乐太好了,我的脚都发痒了,”波费里奥站起来,扯起一个姑娘的臂膀,抱向舞池就跳了起来,“对不起,我得活动活动筋骨了。过来,小屁股。”
[191]“我可以请您喝杯啤酒吗,秋秋蓓太太?”潘达雷昂·潘托哈满脸堆笑,低声说道,“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我想向您打听几件事。”
[192]“这个波费里奥又讨厌又可爱,他没有钱,可他这一来,这晚上就热闹了。”秋秋蓓把一张纸揉成一团向波费里奥扔去,但是落在凳子上了,“我也不明白这些姑娘看上他什么了,都爱他爱得要命。您瞧,他跳得骨头都快散了。”
[193]“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有关您的生意……嘿……”潘达雷昂·潘托哈穷追不放。
[194]“噢,当然可以。”秋秋蓓严肃起来,表示同意,用眼睛打量着他,“不过我想您不会是到这儿来谈买卖的吧,可能是另外一件事吧,潘托哈先生?”
[195]“我头疼极了。”潘弟达蜷起身子,盖上毯子,“全身都散了架,又冷又热。”
[196]“你怎么能不头疼呢?你怎么能不发寒发热呢?我太高兴了!”波奇塔跺着脚,“快四点了才上床,一到家就跌倒了,白痴!”
[197]“你一连吐了三次,”雷奥诺尔太太在锅子、水池和毛巾之间跑来跑去,“全屋都是你的酒味,孩子!”
[198]“这是怎么回事?你要解释清楚,潘达!”波奇塔双眼冒火地走到床边。
[199]“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亲爱的,这是工作!”潘弟达在枕边苦苦哀求,“你很清楚,我是从来不喝酒的,也不喜欢在外面熬夜。喝酒、熬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活受罪,亲爱的!”
[200]“这么说你以后还要干了?”波奇塔眉眼乱动,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早上才睡,烂醉如泥,这可不行,潘达,我说这可不行!”
[201]“哎呀,不要吵了!”雷奥诺尔太太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托盘上的杯子、水壶的平衡,“来,孩子,把这冷毛巾敷上,再把这健胃水喝下去,快,趁还有泡沫,喝下去。”
[202]“这是我的工作,这是上级给我的任务!”潘弟达绝望了,消瘦了,声音嘶哑了,“我也讨厌这工作,你要相信我。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对你说,你也别打听,否则我的前途就完了。请你相信我吧,波恰!”
[203]“你准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波奇塔放声大哭,“男人没有女人就不会喝到天亮。我敢肯定,你一定和女人鬼混了,潘达!”
[204]“波恰,波奇塔!我头都要裂了,腰也疼。”潘弟达一手扶着额上的毛巾,一手在床下乱摸,拉过痰盂,呕吐起来,“你别哭,你这一哭我就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可我没犯罪,我向你保证,我没犯罪!”
[205]“闭上眼,张开嘴。”雷奥诺尔太太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杯子,一面吹着一面走来,“来,把这杯热咖啡喝下去,孩子!”
[1] 该部分刊登于《传声筒》(洪范书店1995年10月初版),编辑时参照《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2月初版,孙家孟译)进行了修改,对于西西所提及之处均保留原文。——编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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