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博士

    四博士
    1 金发彗星
    加斯柏[卡斯帕]是一位非洲地区的国王,他是黑人,他的国民也都是黑人,他们的头发都是黑色的。这天,消息传来,尼罗河上空出现了一颗彗星,那是一颗拖着长发的彗星,星发的颜色是金色的。
    国王不明白金发彗星的出现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指后来他在奴隶市场上见到的异国女子。她有一头金发,肤色雪白,和她的兄长一起,被海盗劫掠,带到市场上来出售。国王把兄妹一起买下,带回皇宫。
    金发的白种女子,对国王来说,十分新奇,于是纳她为妃,而且宠爱她。国王以为天上出现的金发彗星就是他心爱的妃子,事实却不。不久,国王就发现异乡人并非兄妹,而是一对恋人。
    彗星在空中运行,国王非常伤心,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爱人,而是颜色。他觉得,金色与金色相吸,而他是黑色的,遭受排斥。宫廷中的臣子提议国王出外旅行,到远方去。到哪里去呢?何不跟随彗星的方向,它从南方来,向北方去。于是国王决定去旅行,就说,官式访问一位白人国王吧,譬如,耶路撒冷的希律王。
    非洲国王沿尼罗河而下,直达底比斯,横过冈诺波里斯峡道,到了红海边,然后渡红海,北上希布隆[希伯伦],就在这个地方,遇见了另一大队人,为首的是来自巴比伦地区的国王巴达沙。希布隆的马支比拉[麦比拉]洞穴,相传是亚当、夏娃、阿伯拉罕[亚伯拉罕]等人的墓地,也是最初上帝造人的地方。巴达沙国王拾起一把泥土说:创世记里记载上帝依照自己的肖像和模样造人。为什么要用两个形容的名词呢?模样是接近灵魂的相似,包括整体;而肖像则指外表,属于脸面。伊甸中的人兼备上帝的肖像与模样,逐出乐园后,只剩下肖像了。加斯柏国王也拾起一把土泥说:按照希伯来文,“人”有红土和黄土的意思。既然手中的泥土是棕黑色,亚当可能是黑色,那么夏娃也是黑色,他们的后代都是黑色。
    2 蝴蝶天使
    国王巴达沙如今已是一个老人了,小孩子的时候,他喜欢蝴蝶,他总是带了网去捉蝴蝶。有一次,他深入偏僻的郊外,遇见一个搜集了千千万万蝴蝶品种的隐士,隐士送给小孩一只罕有的蝴蝶和一瓶没药。隐士说,没药可以保存物质。后来,小孩的蝴蝶被捣坏了,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小孩长大后当上国王,但他不再搜集蝴蝶了,他搜集的是艺术品。他常常出海,到邻邦去,带回来雕像、陶器、象牙、地毯,放在博物馆里。有一次国王出海回来,发现国内的暴民反叛,把博物馆毁了。国王非常伤心,他不知道怎样保存美好的东西,即使有一瓶没药,看来也不中用。同时,在艺术品中,他又发现了肖像和模样的分离,许多作品都是浮面明丽,没有实质的深度。
    天上出现了一颗光亮的彗星,国王看见彗星,仿佛见到少年时捕捉的蝴蝶,这光亮的新蝴蝶也在天空中飞行,仿佛蝴蝶的天使。于是,国王决定再出外远行,追随星的方向,看看有什么收获。是在希布隆的地方,他遇上了另一位来自非洲的国王。
    两位国王一起朝耶路撒冷前进,这时,另外有一个人混入了他们的队伍,那是柏米拉地方的一位王子。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因为他的打扮像个乞丐。王子是从国家逃出来的,他的父王刚逝世不久,叔父就夺了权,并且追捕他。王子只好出国逃生,身上唯一的财物,只是父王遗给他那挂在颈上的金币。
    王子混在国王的行列中到了耶路撒冷,来到希律王的宫廷。犹太人的王热烈地招待他们,讲述了作为国王,他也有不幸的过去,并且说,他已年老,没有子嗣可以承继王位。人们传说将有一位王在他的境内降生,他希望东方来的国王找到新王,回来告诉他。
    东方国王和王子追随星的指示,朝伯利恒而去。
    3 灰驴述事
    马槽里面并没有马,只有一头牛和一匹驴子。
    牛一声不响,只喜欢思前想后。它可以追溯遥远的年代,譬如说,它的祖先,源自古老的埃及,就是牛头的阿比斯神,由一头贞牛受到电光袭击,怀孕而生。阿比斯神的额上有弯月的标记,背上站着一头鹰,舌底下藏着一只圣甲虫。不过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牛罢了,竟然背负了那么多的历史。
    驴子和牛不一样,它是一个话盒子。它说它是一匹穷人的驴,这天,主人带它上伯利恒,找到了一间小客店投宿,而它,则牵进了客店旁边的马槽里。这时候,马槽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地干草外,只有一头牛。过了不久,有一对夫妇进来了,妻子怀了孕,就睡在地上的干草上。
    驴子不久就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好像正在转变,一切异常静寂,为了维护这静寂,河水不流了,鸟儿不飞行了,草不长了,连萤火虫也把光亮隐藏起来。忽然,驴子听到了婴孩的啼声。整个世界又突然醒转,充满生机与欢乐。它听见溪水潺潺流动,黄沙在沙漠中飞旋,它看见马槽的屋顶上出现一颗闪亮的彗星。接着,门口打开了,进来的是天使加百利[加百列]。
    接着,来了许多人,首先是牧羊人,他们带来牛奶、乳酪、牛油、橄榄、橡子和枣子。没有人带鱼和肉来,只有一个人献上一头羔羊。牧羊人离去后,马槽外一片骚动,人声嘈杂,听起来都是外方的口音,而且出现了许多奇异的动物,既有尼罗河的鹰、猎犬、绿鹦鹉,又有来自极南方的马、骆驼,不过,没有象。原来是东方三博士到马槽来了。
    真可惜,驴子的主人这时候也到马槽来了,带走了驴子。因此,驴子没能见到东方博士,无法向我们继续讲述它离去之后马槽里热闹的情形。
    4 糖食宫殿
    印度西南的马拉巴海岸也有一个国家,王子已经二十岁了,但政权掌在母后手中。自从国王逝世,王后夺了权,一直想办法把王子赶走。王子喜欢吃糖食,有一次,臣仆献给他一颗异域的果仁软糖,吃得他如痴如醉,加上母后的怂恿,决定到海外去寻求糖食秘方。
    王子带了一串船队出发,船上满载各类干果、香料、糖胶,连同最出色的制糖果师傅,还有十二头大象。经过许多城市,到过许多国家,王子并没有访到什么糖食秘方,却在半途上遇见了从耶路撒冷回来的东方国王。他们说追随一颗星:见到了人们所称的王,睡在马槽里。
    东方国王各有得益,国王巴达沙说他见到肖像和模样又合而为一了。乞丐般的王子说权力并不等于武力,柔可制刚。国王加斯柏则说只有他一个人看见耶稣是黑色的。各人都说知道回国后该做什么,有的将继续搜集艺术品,有的要释放奴隶,有的会放弃暴力夺权。各人并且把自己最珍贵的没药、金币和乳香献给了婴孩。
    印度王子继续上路,他也到了伯利恒城,可是,他来迟了,马槽已空。人们告诉他,婴孩和父母都回拿撒勒去了。王子觉得很失望,但他觉得他可以做一件事。既然他的船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就请伯利恒的小孩大吃一顿吧。于是,王子命糖果师傅把各种干果食物做出最好的糖来,这些人果然建造了一所巨大的甜品宫殿,让孩子们进去游玩和品尝。
    王子并不打算邀请父母,所以,两岁以下的小孩都没有参加,两岁以上的小孩子来了不少,打扮得整齐漂亮,有的穿上白袍,头上还戴着玫瑰花冠。整个晚上,孩子们喝牛奶、蜂蜜、吃布丁、蛋糕、馅饼、冰淇淋、胡桃酥,食物多得不得了,宴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清晨,消息传来,是希律王下的命令,一夜之间,城内两岁以下的男婴都给屠杀了。
    5 盐矿地狱
    甜品王子回国去了,当他经过死海边的时候,看见一群兵士抓住一个人,说是偷牛贼。法官也没听被告的申词,只说判他坐牢。被告苦苦哀求,说,如果坐牢,没有工作,怎可以赚钱赔牛?这时,偷牛人的妻子和四个小孩都在一边哭泣。王子于心不忍,决定替被告偿还债务,但王子并不知道,他代人偿还的代价是三十三年的盐矿苦役。
    王子变成了苦囚。然而,他并不后悔,他知道,母亲并不希望他回国,至于他出国时带的船队,有的已经沉没,他的仆从,许多都已逃走,和他一起横过沙漠和死海边的只得一个仆人而已。王子还给随从自由,自己进入矿场。从糖到盐,真是多么奇异的旅程。
    王子下的盐矿,就是当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遗址,罗得的妻子,曾经变成一根盐柱。如今,这地方一共有九十七座盐矿,有掘盐者、运送者和炼制者。盐矿十分坚固,所以不需要搭架支撑,但是矿内黑暗、缺水、炎热、空气混浊,简直是一座地狱。
    矿场下有许多人,王子和他们一起默默工作,有时也和三两个人聊聊。有一天,王子无意中发现其中一人是做糖的,问起果仁软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制造的方法。从印度出发,找了那么久,秘方竟轻易获得。不过,这时候,果仁软糖对王子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三十三年之后,王子服役期满,从盐矿释放出来。上哪里去呢?他一路流浪,听到有关救世主的传说,决定去看看这个人。于是,他到了耶路撒冷。这次,他又太迟了。逾越节的时候,他抵达一间小客店,找寻一个叫耶稣的人,但是人们告诉他,十二门徒和他们的老师已经离开。
    《四博士》(the four wise men),法国小说家米修·杜尼埃[米歇尔·图尼埃(michel tournier)]的作品。第四位来自东方的博士,永远迟了一步。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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