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任勤勤有一半时间是从坡上滚下来的。
雪地摔不伤人,但是任勤勤却觉得自己滚得脑浆都要顶破天灵盖飞出去,洒在异国的大地上。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次日起床,任勤勤浑身酸痛如被一群大汉围着殴打了七八遍,每一块肌肉都背叛了主人。
她在机缘巧合□□会到了小美人鱼踩着钉子和王子跳舞的痛苦。任勤勤连抬手刷个牙都要唉唉地惨叫。
“需要为您请假吗,小姐?”管家看着于心不忍。
“不用!”任勤勤一口拒绝,面容坚毅如革命志士,“我们中国人有句话:万事开头难。先把开头的难关克服了,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也没有白吃的苦。老天爷可会记账了。拼命才会有丰厚的回报。
只是任勤勤的回报迟迟不来。
她在初学者的短道上连着滚了两天雪球,才学会了滑降,勉勉强强能从道上一滑到底。
正得意欢呼,一不留神,又咕噜噜滚出老远。
连教练都感叹:“我教过的学生每个都会跌跤,但是没有谁像你这样能滚出去那么远的。”
挫败反而激发了任勤勤的好胜心。
“再来!”她抱着滑雪板,大步流星朝缆车奔去。
初学者滑道的不远处,是常规滑道,一个教练正领着一群儿童学员从高处滑下来。孩子们排成排,动作流畅,就像一群小鸭子,十分可爱。
到了第四日,任勤勤终于告别了初学者的短道,开始在常规道上学转弯滑降。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回报终于到货,任勤勤点击领取之后,觉得自己日益精进,功力有飞升之势。
不过两日,她就能跟着那一群小鸭子很顺利地从头滑到坡底了。
“呜呼——”任勤勤振臂,忍不住唱了一嗓子沈铎的主打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一个人影突然从她身边掠过,掀起一阵风。
任勤勤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怒放,就被这道风一闪,又跌了个狗啃雪。
*
转弯滑倒坡度大,任勤勤这次滚得更加顺畅,连滚带滑,一直滚到坡底,停在一双脚前。
罪魁祸首抬起了护目镜,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满脸讥讽。
“核心控制力太差了。不是说一直在健身吗?没有练深蹲和腰腹肌力量?”
任勤勤趴在雪地里,吃力地仰起头,望着沈铎背着光的脸。
原来唱主打歌竟然有这样的奇效,一嗓子就把人给召唤出来了。
但是我特么到底戴的是什么型号的滤镜?为什么从这个角度看着这个男人的鼻孔,还依旧觉得他帅得直冒烟?
这已不是封建迷信可以解释的范畴了。她怕不是长了一颗脑瘤吧?
“摔傻了?”沈铎俯下身,伸出了手,“摔到哪里了?自己起不来了?”
任勤勤一把他的手拍开,笨手笨脚地爬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但是她的脸却热得像桑拿房的石头。
沈铎咳了一下,生硬地夸奖:“教练说你这两天进步挺快的。就你这样基础,学成这样也不错了。就是要多练习一下……”
“哦。”任勤勤依旧没有抬头。
生气了?
沈铎的眉头皱出一道细缝,下意识将语气放轻了几分。
“还想滑吗?还是想回去了?”
“我再练习一会儿吧。”任勤勤依旧低着头,蹲下来解着滑雪板。
她没有摘下手套,半天打不开扣子。
沈铎叹了一口气,摘了手套蹲在她身前。
“我来吧。”
*
男人无形的磁场将任勤勤笼罩住,古龙水的淡香因冷空气而显得格外清洌。
任勤勤觉得有一只手捏住了后颈的软皮,把她拎了起来。她缩起了手脚,夹紧了尾巴,一动不动不敢动。
呼吸交错,尽是白雾。冰天雪地在这一瞬远去。
任勤勤指天发誓,当时真真切切地有歌声在耳边响起!
“oh……my love……my darling……”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隐隐约约,似幻似真,像个幽灵一样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飘荡。
满地白雪让日光漫射,眼前的一切都朦胧起来。
沈铎面容上的棱角被柔化,神情漠然而又专注,低垂着的长睫沾了一粒碎雪。
任勤勤手痒痒,很想帮他拂去。
歌声唱到:“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我渴望着你的触摸)
“见鬼了……”任勤勤呢喃。
“什么?”沈铎掀起眼皮。
任勤勤一个后仰,跌坐在雪地里。
*
“你是怎么了?一脸心虚的样子。”沈铎眯起了眼,语气忽而严厉,“你闯了什么祸?”
任勤勤叮叮当当摇头。
“那就是期末考砸了?”
“才没有!”谁也不许污蔑她的学习能力。
“那你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沈铎盯着她不放,“有人刁难你了?还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不敢告诉我?”
任勤勤都还没搞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怎么回答得了沈铎的提问。
“我好得很。”她只好说,“就是进步太慢,又在你面前出了丑,有点不耐烦。”
沈铎神色一轻,“以为自己学东西无往不利,没想提到了铁板,自尊心上过不去?”
任勤勤没吭声。
“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点。不久是学滑雪么。”沈铎抱起两人的滑雪具,“来吧,我给你做个示范。”
*
缆车慢悠悠地朝山顶而去。
沈铎高大的身躯和任勤勤一起挤在缆车里。
照理说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从物理层面不可能交换体温。可任勤勤愣是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从挨着的胳膊传过来。
任勤勤尝试着把上半身挪远了点,找了个话题:“那个……你怎么来啦?”
沈铎看她像个白痴:“我就不能来度假吗?”
“哦。”任勤勤讪笑,“那你打算在这边留多久。过年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沈铎很难得地问任勤勤的意见,“在这里过也行,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过年哪儿都是中国人。我们去希腊找个清静点的小岛?”
“我们?”任勤勤问,“我们俩一起过年?”
“你妈带着恳恳回了老家,惠姨和林姐她们老姐妹去了苏梅岛,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只有我们两个”这句话进了耳朵,神奇地驱散了所有的不自在。
任勤勤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在这白雪皑皑、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们两人陪伴着彼此,度过漫长的冬夜,辞旧迎新。
任勤勤突然期待了起来。
*
等站在滑道顶端,俯瞰下去,只更觉得坡度陡峭。
“抬起头,向远处看!”沈铎站在任勤勤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你的注意力要从脚下那块地面转移开,看向前方。”
“可是,如果脚下……”
“如果只看到脚下,你就永远掌握不了大方向,永远放不开脚步。你越害怕跌倒,反而越容易跌倒。”
沈铎一手指向前方,嘴唇就在任勤勤的耳边:“你的人站在这里,目光至少要看到那根杆子那么远,并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到达那里……”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气,摁着不听使唤的心脏。
“你要去幻想。”沈铎说,“幻想自己很轻盈,幻想自己能飞。要忽略滑雪板的重量,挣脱脚下的束缚,让自己腾飞起来。像这样——”
沈铎扣上滑雪镜,滑雪杆一撑,向下俯冲而去。
他轻盈利落地滑行、转弯、跳跃,动作如行云,似流水,像一只敛羽的鸟掠过山坡,或者是一个大雪山里的精灵。
这不是滤镜的效果。这个男人确实耀眼夺目,令人心服口服。
这一瞬,任勤勤的心魂先于她的人,飞扬了起来。
“幻想自己能飞……”
任勤勤在心中默念着,撑着滑雪杆,追着沈铎的背影而去。
*
冬日白昼很短。下午四点天色就已暗了下来。
因东家来了,厨子今天开出了一桌大餐。那份樱桃木烤牛里脊,外焦内嫩,鲜美多汁,好吃得让人一不小心就容易咬舌头。
窗外是深蓝色的雪夜,屋里,烛火昏黄,壁炉火光融融。
沈铎开了一瓶赤霞珠,慢条斯理地抿着。朦胧的光影中,穿着黑衣的男人俊美得就像萨金特笔下的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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