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任勤勤本以为蒋宜会照例看她不顺眼,没想蒋宜这种贵妇,见任勤勤在自己儿子身边跑腿儿,反而觉得这才是她的本份。
    他们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餐桌边挤满了张嘴等着接面包屑的人。从上到下,已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体系。
    只要这小姑娘手脚麻利、做事靠谱,留她伺候儿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邓家人来了。”小杨对任勤勤说。
    邓祖光西装革履,满面笑容地从一辆兰博基尼里走下来。见到满园肃穆,他才惊觉场合不对,赶紧收敛了笑意。
    一个妙龄女郎从车另外一侧推门而出,穿一条黑色修身连衣裙,瀑布似的长发,一对钻石耳环在乌发间闪闪发光。
    邓祖光已婚,这位并不像他夫人。他虽然不靠谱,可也不至于将情人带到这个场合里来吧?
    还是蒋宜道出了这个女郎的身份。
    “丹丹!”蒋宜露出了准婆母的微笑,拉住了女郎的手,“好久没见到你了,什么时候从巴黎回来的?”
    原来这个女郎就是邓祖光的妹妹,邓熙丹小姐。
    久闻不如一见,邓熙丹同她兄长截然不同,她干净清爽,真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
    邓熙丹美得很有特色。
    雪白圆润的鹅蛋脸,细长的丹凤眼,乌发及腰,身材削瘦高挑,裁剪普通的黑裙穿身上都很有型。
    她身上有一种自幼生活优越的清高和矜贵,和沈铎如出一辙。
    难怪蒋宜这么认同她。
    作为助理,任勤勤避让不开,跟着沈铎一道上前迎接邓家兄妹。
    邓祖光一见任勤勤,嘴角就勾起一个腻歪的笑。
    邓家兄妹都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长邓熙丹脸上,那就是古典丹凤眼,到了邓祖光脸上,就是贼眉鼠目。也不知他们家受了什么辐射,导致了这样的基因突变。
    任勤勤倒不担心邓祖光会把那天的事满世界张扬。既然他想将沈铎和自己妹妹撮合在一起,那沈铎闹桃色绯闻不外是打亲妹子的脸。
    邓熙丹也朝任勤勤一笑,却是矜持中透着一股亲切,令人如沐春风。
    莫非这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不会不知道邮轮上发生的事,可看样子丝毫不在意任勤勤这号人物。要不是她对沈铎并没有意思,要不就是个有城府的人呢。
    任勤勤和邓熙丹短兵相接了一下,各自别开了眼。邓熙丹同沈铎寒暄了起来,而任勤勤则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今日来的客人不多,却都是沈家社交圈里的核心人物。
    郭孝文的出现让任勤勤喜出望外。
    半年多没见,郭孝文瘦了些,更显得精悍干练。他今日穿着海军蓝手工西装,戴积家钻表,终于有了符合他身份的贵气派头。
    “郭大哥这么打扮,才像个霸总嘛。”任勤勤笑道。
    “是二哥。”郭孝文朝远处一指,“那一位才是郭大哥。我大哥。”
    被他指着的,是一位俊美而威严的中年男子,是郭孝文的年长儒雅版。对方正和巴拉巴拉先生抽着雪茄聊天。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郭孝文端详着任勤勤,“才半年时间,你就大变样了。刚进来的时候,我还没把你认出来。你跟着沈铎做事也不过一两个月吧?还是本身就聪明,才学得这么快。”
    “孝文老弟!”邓祖光忽然在远处招呼,“来来,我介绍一位美人给你认识。”
    在主人家的先人祭典上公开拉皮条,这个邓家大少爷脑子里怕是长满了包。
    郭孝文当然不想搭理这二百五,忙对任勤勤说:“找个地方给我躲一会儿。”
    “跟我来。”任勤勤朝郭孝文使了一个眼色,把他带到位于半地下的游戏室。
    *
    游戏室里,手办游戏机应有尽有,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台球桌。
    “这张桌子居然还在。”郭孝文的表情甚是怀念,“早年我在c城住过一阵子,沈铎从英国回家度假,我经常过来和他一起打游戏,打台球。”
    “来一局吗?”任勤勤笑道,“沈铎和我提过,说你的桌球打得特别好。”
    “你也会?”郭孝文有些意外。
    “沈铎教了我打斯诺克。不过打得很烂。”任勤勤将球杆递给郭孝文,取下了三角框,做了个手势,请郭孝文开球。
    女孩动作这么熟练,又充满自信,让郭孝文起了点请教之意。
    他俯身一杆开局。
    任勤勤说的没错,她打台球明显还是新手,熟悉规矩,姿势也十分标准,但是球技还不敢恭维。
    郭孝文也并不图赢,一边让着任勤勤,还顺手教她两招。
    “沈铎还教了你什么?”
    “这名单可就长了。”任勤勤笑道,“先是给我列了老长一个书单,让我自己去看。平时作为助理跟着他上班,周末还要去上各种课。说起来……”
    任勤勤思索道:“沈铎亲自教我的,好像都是吃喝玩乐——打游戏、桌球、桥牌、品鉴雪茄和酒……还说将来要我学打网球和骑马。”
    郭孝文噗哧笑:“他这是要教出一个五毒俱全的女魔头来吗?”
    “我也觉得很有趣呀。”任勤勤笑道,“这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是学校里不会教的。我既然有这条件,不学白不学。技多不压身嘛。我很感激沈铎有这个耐心呢。”
    “人都是有爱才之心的。”郭孝文再进了一球,“对值得的人付出,也是一种快乐。相信我,沈铎也同样从你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说起来,听说你考上了t大的生物工程。你们这个专业有个大牛,姓江,是我家……”
    “你认识江雨生教授?”任勤勤立刻把球杆丢到一边,“我就是为了江教授才报考t大的呀!能拜在江教授门下我此生无憾了!”
    “这可太巧了。”郭孝文笑起来,“我回头给江老师说一声,让他多留心你。他可和亲切随和了。你又是熟人家的孩子,他一定很乐意关照你。”
    咱又不是没真本事,这个关系不走白不走。任勤勤登时乐得心花怒放,蹦蹦跳跳,已经开始畅想着怎么对江教授献殷勤了。
    这坦诚的快乐极其具有感染力,谁看了不喜欢?
    郭孝文心想,难怪沈铎冷冷清清一个人,却唯独乐意把心思花在这女孩儿的身上。就为了看到她这么欢快的笑容吗?
    “少年人就是要好好念书才对。”郭孝文感叹,“我少年的时候太熊,书也没有念好。现在要能把时钟拨回去就好了。”
    “郭二哥才多大年纪,就这么老气陈秋了?”任勤勤笑道,“你人生的阅历,可不是别人多读几本书就能攀比的。社会是个大学堂,你才是里面的精英学霸。我们都是你脚下等着你赐教的后辈菜鸟呢。”
    郭孝文显然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称赞,不由得一愣。
    “不要被这丫头的彩虹屁忽悠住了,师哥。”
    沈铎推开游戏室半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任勤勤一秒恢复到了工作状态,恭敬地叫了一声:“沈总。”
    “去帮小杨招呼客人。”沈铎斜睨了一眼,“再闲逛,扣你工资。”
    “是。”任勤勤放下球杆,利落地告辞而去。
    “你也对勤勤太严格了点。”郭孝文说,“这是在你自己家里呢。”
    沈铎却不以为然:“不论什么地点,现在是她的工作时间,那她就要把专业态度拿出来。外面全都是沈家的亲友和公司高层,我要是和她公私不分,我又怎么在员工面前竖立威信,她又怎么得到同事的尊重?”
    郭孝文笑:“怎么那么较真?公司里谁不知道她是你亲戚?你又这么疼她……”
    “就是因为我疼她,我才更要把我们俩的关系弄明确。”沈铎冷声道,“我确实可以偏心她,给她特权。谁还不会宠个女人呀?但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郭孝文一时语塞。
    “我得替她着想,不能让她因为我而被人瞧不起。”沈铎拿起一根球杆,擦着巧粉,“她不像你的江小姐。勤勤她起始点太低,没有什么加分项。她只能靠自个儿的能力立起来,才能真正站得住,才能被人高看一眼。和我沾上绯闻,于我无伤大雅,于她却是致命伤。”
    “你还真是……”郭孝文感叹,“你也有这么在意一个人的一天。”
    沈铎一杆将一个球送进了洞里。
    “谁都会有几个在意的人。就看那人什么时候出现。”
    *
    是夜,客人散尽,宜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你找我?”任勤勤推开了书房的门。
    沈铎正站在书架前。他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衬衫袖子卷着,劲腰长腿,身形修长利落。
    身旁一盏蒂凡尼古董落地灯,灯光透过彩色玻璃洒落四方,照得沈铎半身流光溢彩。
    “后天就去学校报到了?”沈铎问。
    “是,一早的飞机。”任勤勤走过来,“我昨天已经同小杨哥还有刘秘书长做好了工作交接,明天就不能跟你去公司了。我还得收拾行李。”
    沈铎走到书桌边,拿起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任勤勤。
    这是一个lacloche frères的珠宝盒。
    打开盒盖,一枚碎钻羽毛形胸针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垫上,在灯光下绽放着晶莹的光芒,像是被天使遗落在人间的一根白羽。
    任勤勤怔怔:“你这是……让我鉴宝呢……还是送我礼物?”
    “送你的。”沈铎很坦诚,“早就准备好了,前段时间一忙就忘了拿给你。”
    任勤勤沉默了片刻,合上盖子,把盒子放回书桌上。
    “不喜欢?”沈铎挑眉。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气,对沈铎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先听我说完。这和你之前给我买点衣服包包不同。那不过是打扮一下小女孩罢了。但是这个珠宝,份量太重,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
    “毕业礼物罢了。”沈铎淡淡道,“祝贺你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可是……”
    “和给你压岁钱一个性质。”沈铎道,“我既然已把你当做沈家的一份子,那么就会给你相应的待遇。这胸针对你来说确实昂贵了点,但是符合我送人礼物的标准。太便宜的东西,我沈铎送不出手。”
    任勤勤无话可反驳。她也知道沈铎做事有分寸,不会过分。
    “所以,放心收下吧。”沈铎道,“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总该有点戴得出去的珠宝。沈家人,出门不能光秃秃的。”
    任勤勤重新把珠宝盒子拽在手中,有片刻没出声。
    沈铎转身朝书架走去,忽然听到任勤勤幽幽的声音响起。
    “我也有今天呢……”
    她嗓音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沈铎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扭头望过去。
    任勤勤正将胸针拿在手中,低垂着头,沈铎只能看到她未被刘海遮住的尖尖下巴。
    “我和你说过我爸很抠门的事。”任勤勤低声说,“我小时候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老师要求每个女生都要穿一双黑皮鞋。我没有,而我爸当然不肯给我买,于是我没能上台。同学们表演的时候,我就蹲在礼堂外的花坛里哭……”
    沈铎静静地听着,目光如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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