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腊月,施南城里的老百姓已经为过年忙碌起来。富有富路,穷有穷途,尽管富庶不齐,忙年的声响没有哪家愿意比别家逊色,有钱人家忙着请长工短工杀年猪,整刨汤;穷人家也得寻些糯米,在家里支起捣杵,一锤粘一锤地打起糍粑。
田庆早就打年货的事请示田若夷,依他的意思,府里连着出大事,人心散漫,这个年,将就着混过去吧。田若夷却肃颜说,正因为田家的这个坎难过,正要给外头的人看看,田家人的骨头硬着点,哪怕再艰难,内瓤子不垮,那些不怀好心的就捍不动。
也许是她的决心感动了老天爷,冬月底的时候,田老太太竟然奇迹般地苏醒过来,虽说嘴角仍然流涎水不能动弹,但心里清白着,这让阖府上下来了气劲。
不过,还没等田若夷缓过来,就遭到一记重击:她怀孕的事在施南城内传开了。
这件事田庆和红儿开始都瞒着她,她也忙着府里和店上的各种事务,一时也没有留意身边许多人看她的眼光发生了变化。直到某日下午,她瞧着田老太太房里有名丫头偷懒懈怠,斥责了几句,那丫头竟然叉起腰,斜觑着她,扬声说道:“少在这里装正经大姑娘,肚子里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换成我都没脸出门,还来管教我。我是老太太的近身丫头,哪里轮到你教训!”
听了这话,田若夷先是心里一气,随即又不由暗自冷笑,走近那丫头,说:“是吗,你说我没资格教训你,现在就让看看我有没有资格——”扬手就扇了丫头一记耳光,对红儿吩咐道:“拉她到柴房,饿她两天,看她还有力气乱嚼乱喊。老太太要问起,就说这丫头吃不得苦,我们放出去了!”
红儿见她脸色凛然,当下一句话也不敢多回,连连应是。
田若夷又招来田庆,说:“近来府里府外有的是人说我闲话,不怕。你放话出去,有敢说闲话的,到我田若夷跟前来讲,哪个再偷偷摸摸嚼舌根子,全都撵出府去!还要,跟府外的乡里乡亲说,我田若夷确是肚子里怀了娃,不仅有了娃,我还要把他生下来!”
田庆听得一脑门的汗,却又心底佩服田若夷破釜沉舟的勇气。
红儿则在私底下对田若夷说:“姑娘,你的事,只有咱们三人知道,这是怎么传出去的啊!”
田若夷微微一笑,“有人不愿意我继续呆在田家,想要逼我离开。呵呵,这是想得美!别急,我瞧朱子骆很快也要来找我了。”
她的预料半分也不差,话音刚落,就有人禀报,朱家二少爷求见。
田若夷说:“该来的必然要来,该讲清楚的话也索性一次讲光,请他进来吧。”
朱子骆来得急,大冬天,额头耳根全是汗,一身笔挺的绿营军军装还没来得及换,因热只解开了最上方的扣子,冲进田家的内堂,见惟有田若夷一人亭亭伫立,大步上前将她拦腰抱住,也不知该笑还是该责备她,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你怀孩子了,我要当爹了!好,真好!”
田若夷将他轻轻推开,说:“我怀了孩子没错,但跟你没关系!”
朱子骆呵呵一笑,“怎么没关系,这孩子不是我的,还能是哪个的?!”上前又是紧紧抱住田若夷,“嫁给我,明天,不,今天我就让我爹来提亲!”
田若夷叹了口气,“朱子骆,你不要装着听不懂我的话!我不会嫁给你,这个孩子,也只会姓田!”
“为什么!”朱子骆满面惊诧,“你这是为什么?是报复我们朱家?怪我哥哥害死了你二哥,所以要让我老朱的娃娃姓田!”
“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孩子作为报复的工具?朱子骆,你也太过狭隘!”田若夷嗤笑着勉力要推开朱子骆,可是朱子骆却将她抱得更紧,贴着她的面颊,柔声哄道:“好,是我说错了。若夷,你能不能不要负气做事,不要再生我的气。你说,我哪些做错了,我全部改过来,我什么都依着你,只要你肯嫁给我!”
“晚了。”田若夷冷冷说道:“从前我希望你能以我为重,你却更爱你的革命和功业。现在跟我说这些,太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子骆心里一冷,不知不觉放开了田若夷,“若夷,你不爱我了?”
“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不想再爱你了,也不想再爱任何一个男人。”田若夷看着面前的朱子骆,自从田家出事后,她发生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改变,从前追求的爱情,所爱的男人,瞬息间如灰烬般消散殆尽,她似乎可以不爱了。对于爱情,她心如死灰。如今她惟一想做的,就是保住田家。
可是,朱子骆根本无法明白她的心理历程,固执地认为,她的表现一半负气一半犯傻,他努力想将她的心扭转回来。他说:“若夷,就算你再生我的气,不愿意理睬我,可无论如何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如果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在这个小城里,他将要面对多少白眼和闲话。一个小孩子,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太过残忍?若夷,你不能太过自私!”
田若夷淡漠一笑,“生活的方式有许多种,我与孩子未必会终老此地;就算终老施南,你莫非认为,孩子有朱有理这样的爷爷,有朱子骏这样的伯父,比没有父系亲人,更让人开心轻松?”
朱子骆张张口,想说点什么,田若夷截住他的话,说:“子骆,你不必再劝我。此生,我与你缘已绝,若你对我,对我腹中的孩子还有一丝怜悯之心,也该劝劝你的父兄,对田家不要太过份,赶尽杀绝,绝的是别人的路,也是自己的路。”
朱子骆连连后退数步,面色煞白,嚅嚅道:“若夷,你好狠的心。”
“女人能守住家,守住自己的心,就是因为,”田若夷看着朱子骆,一字一句冷静说道:“因为女人能够狠心决断!”
朱子骆是跌跌撞撞六神无主地回到家的,躺在床上,像没有了魂,谁喊也不动,倒把朱有理大老爷吓得七魂去了三魄,赶紧命人将朱子骏从警察局里喊回来。
朱子骏得到消息时,正在寒风中向属下巡警训话,从汉口传来上级训示,最近乱党活动频繁,省城自然是巡防要碍,各州府也得加强巡守以作策应,要平平安安过完年,似乎也不容易啊。
听说朱子骆犯了“失心疯”,朱子骏只得将结尾几句草草带过,匆匆赶回家。
朱子骆的房门没有上拴,朱子骏轻手轻脚走进去,见弟弟仰卧床上,面色煞白带青,上前拍拍他的脸,没得到理睬,又喊了两声,泥牛如大海。
朱子骏绕着朱子骆的床几圈,觉得对付这个二弟,不能再来软的,想到做到,一脚蹬上去,将朱子骆直接飞踹下地。这是经过武官训练的实打实一脚,朱子骆当即痛得大叫一声,挣扎着半爬起来,脸色反而回泛起红潮。
这情形,朱子骆似乎活过来了。朱子骏靠床坐下,眼望坐在地上的二弟,喝道:“还没死嘛,要不要帮你往周木匠那里订口好棺材?!堂堂男子汉,为一个女人变得这要死不活的样子,难怪田若夷宁可守在田家,也不肯嫁给你!就你这孬样,配得起人家哪点?”
朱子骆只精神了刹那,听到哥哥训话,声气又蔫下来,呆呆地盯着地面,不发一声。
朱子骏又踹他,“说话啊,不讲话我当你认了。”
朱子骆沉默许久,才低声说:“大哥,你莫要刺激我,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出事\让爹担心。不过,要让我好生地过日子,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还替我说服爹也得应承下来!”
“什么事?无非是要我们不对田家下手!”朱子骏心中有数,“真是个痴心汉,那田若夷肚子里的,虽然是朱家的种,不过你大好男儿一个,哪里不能再生一群娃娃。我看爹也不得同意,现在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错过了,一旦田家翻身,就不好办了!”
“她们娘俩生,我就生;她们娘俩有个三长两短,大哥,你还是先替我预备棺材吧。”朱子骆淡淡地说。
对于朱子骆这个要求,朱子骏想了又想,还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二弟,当真倔起来,也不好唬弄的。他想,也罢,有覃碧珠在田府内攘乱,至少明面上缓缓吧,毕竟田若夷怀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朱家孙儿。自己跟覃碧珠未必有个结果,好歹先给朱家先留条根不是?
朱家暂时偃旗息鼓,没有再鼓动人往田家继续闹事。精心调养下,田老太太的身体渐有起色,若夷总算缓过一口气,与田府商量着趁年节之际,赶紧从省城进一批衣料和米粮,将生意盘活起来。覃碧珠得了消息,深感奇怪,田家帐上已经山穷水尽,前番用大宅子抵贷的钱还没还,从哪里来钱进货呢?
晚上,翠儿悄悄跟她说:“大少奶奶,你得留心一些,你有没有发现,往常伺候二少奶奶,现在老太太房里的珠儿跟红儿越走越近,我昨晚在洗衣房旁边,还听到她俩嘀嘀咕咕说话。谁晓得她们在搞什么鬼!”
覃碧珠琢磨着,“这珠儿,从前也是伺候老太太,很得信任的吧。”
“是啊!”翠儿说:“她还替老太太管过私房钱呢!”
“私房!”覃碧珠心中一动。说起田老太太,也是出身不凡,祖父曾做过施南府的府尹,家底不薄,当初出嫁时抬过田府的嫁妆金钵银盘,亮瞎了城里乡亲的眼。这些金银玉器嫁妆,按规矩全是私房,男家从来无权处置。不过老太太向来对子孙亲厚舍得,覃碧珠嫁进田家里,就得了她一对足金的镯子,沉甸甸每只不下半斤。虽说给出去的多,但覃碧珠相信,老太太的私房家底还有不少,尤其是她曾经看见过一只祖母绿的戒指,那颜色啊,碧绿得像夷水最上游那潭,一汪无暇,那是极品,不说价值连城,换一座田家大宅,不在话下。
覃碧珠留了心,次日早上赶往田老太太房里请安时,有意无意地说:“珠儿啊,年关将近,小偷小摸的家伙们也得过年,你可得留心些啊。”
躺卧床上的田老太太听了这话,朝珠儿招手,往妆镜台上指。珠儿装糊涂,说:“老太太,要我拿把镜子过来?”
老太太摇头。
“是要梳头发?”珠儿又问。
老太太再次摇头,喉咙里有痰骨碌滚动,说不出话。覃碧珠忙上前捶背,“珠儿,你也是犯傻,老太太要看妆奁下的体已呢!”
珠儿无奈,磨噌着捧来盛装“体已”的鎏金纹龙云纹八宝盒,在覃碧珠的灼灼目光监视下打开锁。
覃碧珠一眼就看见盒子里一枚绿色的戒指,心尖紧缩,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她很快就发现,那色泽和款式不太对,当机立断,笑吟吟地拈起那枚戒指,在田老太太眼前晃悠,“老太太,这枚戒指的光色像是越来越好了,果真是咱们田家的镇宅之宝啊!”
田老太太微觑着双眼,乍然间精光一闪,覃碧珠想,老太太发觉不妥要动怒了,谁知老太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疲惫般阖上了眼睛。覃碧珠唤了两声,田老太太才睁开眼,平和的目光看向她,艰难地说:“累了,走吧——”
覃碧珠无奈,只能装作无事,退出房去。
覃碧珠走后不久,田若夷也来看望老太太。刚进门,珠儿就朝她使眼色,田若夷眉尖一跳,知道事情露了馅,正在思索对策,却见田老太太在床上咳嗽两声,哑声喊她:“若夷,过来。”
田若夷应声走近床榻,弯腰看看老太太的气色,正唤了声“娘”,田老太太一只手忽地从被褥里伸出,将她的手紧紧攥住。老人家的手骨骼硬挺,硌得她娇嫩的柔荑生疼,她生起几分胆怯,说:“娘,您听我解释。”
田老太太双目始终紧闭,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也没看见她的人,只是手还是紧攥着她,不肯放松。
“娘,您的那枚戒指,确实是我伙同珠儿拿了。”田若夷咬了咬唇,艰难地将话说下去,“可是,娘,有些话我不忍跟您讲,这些时日,家里连番遭灾,您又病倒在床,我,我一个女儿家,没别的贴心人可以商量,又要将这个家撑下去,实在是难啊。不是山穷水尽,哪里会将主意打到您的宝贝上。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咱们的家盘活,把您的那枚戒指赎回来。万一,万一,我没本事,就算卖牛卖马,卖身成仁,我也会———”
她还待继续说下去,田老太太紧攥她的手倏然再收紧,紧得她要喊疼了,没想到一位病中的老太太竟有这么大的劲,随即,这种劲力又缓缓消撤,换作某种亲切又温和的抚触。田若夷乍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泪水直窜入眼帘。
老太太,是明白人啊。
为了这份明白、懂得和信任,无论如何,她也要将田家支撑下去。
可是,朱子骏这些人,会轻易放过她吗?
于清水在大峡谷的日子风生水起。作为山寨里惟一的女人兼三当家,她出主意劫盐纲一举服众不说,时日稍久,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大当家的对这位三当家,有意思。
这些意思表现在哪里呢?简单的讲,就是大哈数的行为开始失准了。比如从前他最不喜欢看花看草看山看水,一句口头禅就是,“咱山里人看这些作甚,不腻烦,不如到醉川楼看姑娘;咱山匪还种庄稼,开玩笑,不如抢来得快”。可是于清水带领山匪在峡谷后山开垦出一块荒地,尝试着种上庄稼,拉着他去视察时,他笑得比谁都欢,甚至还亲自下了地。还比如,他从前自然是大大咧咧口遮挡,见天的黑话脏话腌臢话不离口,自从于清水上了山,这些话语自动消减,弄得几名大头目没被恶骂,都觉得不习惯了。
当然,最能让人看出端倪的是他看向于清水的目光,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目光似乎凶恶,似乎与众无异,可分明蕴有柔情。
大多数的山匪都乐见其成。总归温柔一点的大当家,不成日打骂的大当家,不让小兄弟们成日战战兢兢的大当家,让兄弟们的日子过得更舒爽吧。
当然,也有不满意,首先其冲就是狮子头。他对紧贴身边的几个心腹常常忿忿道:“大当家被那女人迷了心窍,这山寨不像山寨,贼窝不像贼窝,是打算哪一天学梁山好汉招安从良?”
三大炮就蔫蔫地说:“招安也是好事,就怕没人来招咱们的安。那警察局的人,都只想把咱们的底子端了好立功,招安,多没意思?!”
又有人插话:“你们呀,也想得太远了,还招安,先保住咱们二当家的位置才是正经。再这样下去,这山寨就成了大当家和三当家的夫妻店,还有咱们二当家和兄弟们什么事?”
狮子头嚼着红苕,“哼,那女人立下大功,现在山寨里至少有一半服她。你说,咱们还能怎么办,也再去劫一次盐纲?捡人家牙齿里的肉沫子舔,有意思?”
三大炮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这眼看要过年了,我昨天听管库的小楞子讲,山寨里的余粮不多了,大当家正跟三当家商量,怎么好好过这个冬呢。二当家,不如,你带兄弟几个,往山下去逛一逛,讲不定另有收获?”
狮子头觉得这话有理,当即叫上十几个兄弟,“是得下去逛一逛,这成日的啃红苕梗子,是要咱们的老命啊!咱们是山匪,不是聚义成事的瓦岗寨,成日里想太多,真让人恼火。”
他们由山寨往屯堡那侧转悠。一路没有几户人家,冷火清烟,一瞧就知道没什么油水。继续往前走,就来到了官道边。一伙人蹲在站边等了许久,把狮子头的双脚都蹲得木刺,经过的倒有几趟人马,不过都没上狮子头的眼,“这些小东西破烂货,拉回去也是丢我狮子头的脸!”
三大炮搔着脑袋劝道:“能动则动吧,不然咱们哥几个就是白蹲一天了。好歹不拉上山寨,补充咱们几个的嘴巴才好。”
狮子头狠拍一下他的脑门,“你个没得志气的,难怪一直混不开!”
三大炮嘀咕,“还不是因为你越来越混不开了!”
狮子头却听见这句话,扭头就要踹他,却被三大炮一把按住,道:“快,快看,二当家,咱们发了!”
狮子头抬起脑袋,官道尽头,浩浩荡荡走来一列车队,他数了数,咧开嘴,“哈哈,这得有十几台车啊。”朝三大炮作眼色,“快去踩踩,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三大炮应声而去,作山匪这一行也得有技能傍身,所谓踩点,就是通过马车的行动速度、车痕印记等等,判断车内载里什么物资,以作是否值得下手,何时下手的参照。
三大炮只去了一会儿功夫,潜腰回到狮子头身边,神彩飞扬地说:“好,好家伙!二当家,要是小兄弟我没有瞧错,有八车装的大米,海货,还有三车是家用百货。嗨,这几车大米弄回去,别说这个年节,下个年节,也半点问题也没有!”说完这些,又沉下声音,问:“二当家,你拿主意,咱们下不下手?”
狮子头便问:“是哪家的货,看清楚了吗?”
三大炮舔了舔嘴唇,“这个,好像是田家的——”
“田家?”狮子头眉头一动,“于清水嫁的那个田家?”
“二当家你想了想,除了这个田家,施南府还有哪个田家,能有这大手笔?”
“这个——”狮子头有些犹豫了。
三大炮当然明白狮子头的顾虑,“二当家,还是算了吧。这个,大当家明令不准劫商贾,再说,这事要让三当家知道,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三当家的霉头,咱们还是触不得!”
狮子头也是在踯躅犹豫,他并非傻子笨蛋,可是三大炮最后这句话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点燃了他心头的忿恨,“什么动不得!能给她于清水添堵,我狮子头就开心。大当家说不准劫商贾,行,咱们不劫,不触犯山规。不过,咱们去扰它一拢,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算不得劫吧!”
三大炮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二当家不成事,真比不上于清水,居然只为泄愤去扰乱,这是啥意思?这让兄弟们卖命,叫做干什么?看来,自己改弦易张做得对。他朝身后望了望,心道悄悄派人往于清水那里报了讯,怎么还没有人跟过来呢。
他心里在打着主意,狮子头已经一招手,带手下的弟兄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亮出刀枪,挡在马队跟前。
其实这次进货,也是田若夷为省钱失了策,只委派了四名团丁跟队。跟队团队倒还不孬,其中就有伍荣和黄春生。见有人拦路打劫,当即抢了火枪家伙,四人并列上前。
伍荣喊道:“兄弟,哪个山头的,咱们这是施南府田家的买卖,容过且过,在下代老太太和三姑娘谢过了!”
狮子头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挥手逼近几步。
黄春生倒认出了狮子头,“这位不是大峡谷的二当家吗?你们三当家还是咱们从前的二姨奶奶呢,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不说于清水还罢,一提这三个字,狮子头浑身无名火起,狞笑道:“这位兄弟,回去告诉你们三姑娘,咱们大峡谷劫的就是田家,少来攀亲借故!”
伍荣知道形势不对,虽然田家有火枪,但对方人多,不是对手啊。只是朝天开了一枪,又瞄准狮子头,喝道:“子弹不长眼,你们省着些!”
狮子头再度逼近,“开枪啊,你敢开枪打大峡谷的二当家,信不信今晚你田家的老巢就被端掉!”
正是想到这点,伍荣才不敢擅自行事,害怕后患无穷。在他犹豫的当口,狮子头一个箭步上前夺走他的火枪,反过来对准,“退后,全部退后,咱们现在只要货不要人命!”
黄春生大为气愤,不时从哪里来的劲,喊道:“各位,这批货要丢了,田家也保不住啦!田家对咱们不薄,咱们拼了!”
“哟嗨,还有一个不要命的!”狮子头掉转枪口,“那就先拿你祭旗!”正要扣动扳机,眼角余光捕捉到不远处灼目亮点漂移转动,迅疾簇耳鸣镝声与风声抢掠摩擦,三大炮急喝“小心!”却已经来不及,狮子头痛呼惨叫,哇啦啦扔掉了枪,手上鲜血直冒。
与枪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支银镖。
接下来,是于清水的声音:“狮子头,你好大胆!”
于清水的及时发现,让伍荣和黄春生几人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地喊:“二姨奶奶,你来了!你来了就好!”对她,团丁是既有感情又敬佩的。
狮子头咬牙切齿,“于清水,你居然敢伤我!”
“伤你?!”现在的于清水穿一袭短打的箭袍,披绛红斗篷,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整个人的精气神跟往日不可同语,她竖眉冷眼瞧向狮子头,“你胆敢劫商户百姓,触犯寨规,这是准备回去怎么向大当家领罚?!”
“我,”狮子头一时语塞,很快转过念头,“姓于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劫商户?我分明只是跟田家的车队打个照面,开个小玩笑。这田家的人,田家的货物,有没有分毫损失?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动手伤人,于清水,别看你现在是大当家跟前的红人,这笔帐,我跟你没完!”
于清水见他畏缩退让,知道此时此际不可逼虎上山,须得各退一步才好将事情收场。便扬眉一笑,道:“好啊,咱们今日各说各有理,没关系,你要是愿意,咱们回山寨,当面锣对面鼓,在大当家跟前去计较。想来大当家清醒明白,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不过,这田家的人和货,似乎跟咱们两人的过节无关,你让兄弟们退后几步,让车队过路,如何?”
狮子头再有万般不愿,也只好点头,满腹气恼地让到手的山芋从眼前滑过。伍荣从他面前走过时,挤眼吐舌,做出鬼脸,更将他气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