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水被领到一柱香的时候,大哈数正吃着大块肉,一边忙乎剔牙。对于清水的到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大手一挥,招呼她坐到桌边一块儿吃。于清水也是饿极,不客气坐下,风卷残云般吃了两海钵饭并一碗米酒。吃完后,抹抹嘴角,说:“大当家的,我投奔你来了,从今往后,跟着你混。”
大哈数斜觑着她,“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能想到我大哈数,倒还有两三分心。”仰首又咕碌碌各管和喝下一海碗酒,“记得上回你来这里,还想劝我闹什么革命,咋的,现在革命没闹成,反丢了老公,榆木脑袋!”
于清水一下子就火了,“咣”地将面前半碗米酒摔得稀烂,将带她上山的三大炮唬得一愣一愣的,“大当家的,收留不收留,给个话,少跟我啰嗦!”
大哈数见她面色潮红,眼眶里分明蕴有泪水,却顽强地忍着,心里好笑,放下酒碗,咳嗽一声正襟危坐,扬眉说道:“留你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看到,咱们山寨里没有女人,你要留下来算什么?除非当我的压寨夫人,这才是正经名份。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东西,有无夫妻之实,看你我今后相处的缘法,我从来不勉强人,尤其女人!一句话,你干不干!”
在大哈数的想法里,就算为了暂时有栖身之地再图为夫报仇,于清水也会权衡利弊应允下来,没料到于清水先是一怔,忽地霍然起身,提脚将面前的桌子踹个底朝天,“什么压寨夫人,你大哈数想得美,梦得周全!不过,我于清水除了嫁给田明诚,绝不再许二夫。你少来小瞧女人,凭什么女人不能单凭自己立身,我可以傍你大当家,但不是傍你当汉子的!你们山寨有你大当家,有二当家,凭什么我不能做三当家?!”
“呦,这样有志气!”大哈数开始有被于清水惊起,很快就呵呵大笑坐回他的龙背狮形大椅上,“不当省心省力的压寨夫人,要当山寨的三当家。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本事当咱们的老三?”
“我武能打枪,文能持家。”于清水见大哈数愿意跟她正常谈话了,也不再逞气,自己拉开椅子,学着山匪的样子,大马金刀般坐下继续讲,“大当家,莫看你这山寨气派,我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们是管抢不管帐,管杀不管耕。”
“怎么讲?”大哈数皱眉。
“管抢不管帐,意思是你们从一些为富不仁的大户那儿抢得不少好东西,有金有银有粮有酒,但从来都是抢来存在山窖里,要吃要喝的时候去取,是不是?”
“那是当然,这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有进有出才能长久红火,为什么不拿抢来的钱再出去做买卖赚钱,以钱生钱?”
“买卖?什么买卖?”大哈数有些不耐烦地说:“咱们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这荒山野岭的,能跟哪家哪户做买卖?”
于清水笑了笑,说:“当然能。而且是大买卖。”她出不再卖关子,“大当家,你知道现如今施南府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大哈数想了想,“你们田家的茶叶、桐油?”见于清水摇头,又说:“还是朱家的板党?”
“都不是,”见大哈数想不出来,于清水说道:“是盐,尤其是私盐。”
大哈数将脸一板,拍桌喝道:“胡来!混江湖这些年,莫非我不晓得私盐利大?官府越来越吃血,官盐价格高,私盐也被那些贩子哄抬价钱,施南府的老百姓十停有八停已经吃不起盐了!我大哈数再怎么不济事,也不屑干这断子绝孙的买卖!”
“说得好!”于清水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当家果然是真英雄!不过,你晓得施南府最大私盐贩子是哪个?”不待大哈数回答,她接着说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朱有理,朱大老爷!”
“是他?”
于清水不掩轻蔑地说道:“就是他。几年前,他非要娶我当小妾,有一部分的原因,大概是怀疑我发现他贩卖私盐的证据。这可是抄家杀头的重罪!”
大哈数冷哼道:“那老货,干这种事不让人意外。不过,你跟我讲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清水说:“前些日子,我听明诚说到过朱有理贩盐的事。他们那条贩盐的私道,就离咱们大峡谷不远——”
大哈数双目一亮,拍腿大笑:“劫了他!”
“不仅劫了他,还要拿住他贩私盐的证据,让他有苦说不出!咱们再将私盐低价卖给百姓!”
“哈哈,这无本的买卖不错!真正的劫富济贫!”大哈数听得喜形于色。
“也不是无本买卖。”于清水摆摆手,“咱们卖私盐总不能在街头上去吆喝,施南府各个县市,总得设几个档口找几个伙计作掩护,这就是咱们的成本费用了。”
“这好说,能用几个钱。”大哈数摆摆手说:“库里的银两管花。”
“不过,”于清水不忘提醒,“咱们这样干,一回生二回熟,可就真跟朱有理结下了死仇,他那当警察局长的儿子朱子骏可不会跟咱们善罢干休!”
“哼,既便咱们不劫他老子的货,他会放过咱山寨?!”大哈数不以为然,“这赚来的钱,正好派人去买些火枪弹药的,充实咱山寨的力量。”
于清水点头道:“正是这个理。羊毛出在狗皮上。”
大哈数又问于清水所说的“管杀不管耕”是什么意思,于清水便劝说他让寨子里的兄弟一边练武巡哨,一边开荒种地,这样也能自给自足,荒年不饥,丰年有存。大哈数一听有理,当即召集二当家和几个堂口的掌舵,宣布于清水成为大峡谷的三当家。二当家狮子头当然不服气,可当着大哈数面不敢违拗,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没过多久,于清水指派几名土匪探清了朱有理贩私盐的时间路线,亲自上阵指挥,将他的上千斤私盐来了个一窝端,让大峡谷赚得盘满钵满,立时树立了威信。立稳脚跟后,除了二当家狮子头以外,再没有人敢小瞧她,见面得客客气气喊声“三当家”。
于清水志得意满的当口,田若夷的日子却不好过。
像田庆提醒的那样,孙大满打算站上屋顶捞月亮。他在田家米铺的新米中掺杂以往年份的陈米,私下赚了不少,刹那间撑得肚圆腹涨,也觉得在田家吃苦茶熬这些年,上苍总算赐他退养的时机。老早出门办事的时候,他在汉口江滩旁悄无声响地置了一间洋房,也屯了位娇滴滴“洋行、香水”不离口的小女子。他打点起细软,将老铺里的现洋席卷一空,趁着月黑风高潜逃夜,抛下瓦屋里的黄脸婆娘,从施南府就此消失。许多年后,据说有人在汉口六渡桥下看到过孙大满,那时候的他被小女子卷得人空钱空身板骨也空,披挂油光溢彩、破洞拉扯的褥子,口流涎水一睡就是整天。
与无数作恶的人一样,报应往往来得迟,或者按佛家的说法,需到下世才能显出业报。
然而孙大满的恶,让田家几近陷入灭顶之灾。
生意人不怕亏,不怕被骗,最怕没有流动资金。一文钱压倒英雄汉,更是拉断资金链条的最后稻草。施南城这样巴掌大的地界,这样的事情,纸包不住火,一传十十传百,孙大满卷款而逃的第二天,田家大宅的天井里就挤满了各色人等,讨帐的,退货的,拿份子钱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在纤纤弱女子田若夷面前,每个人都像狠角色,见田若夷不出来见他们,叫嚣要拆了田家宅院。
田若夷当然不是躲事的人,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晓得躲也没有用,只所以迟迟没有出去压制事态,是因为她陡然发现一件不比资金链条断裂更轻松的事——她怀孕了!
一次的迷醉与荒唐,她从未想过会造成如此后果,当然,身边没有人,包括那胆大心细精明的红儿,有缺乏足够的经验告诉她,譬如月事迟迟未来,譬如喜酸厌油,这些身体发生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直至方才,她听说院里积聚了一堆闹事的人,心里一急,头晕目眩,哇地吐了一口酸水,差些倒下去时,一旁有位年长的仆妇打量她脸色,突然冒出一句:“三姑娘这模样,简直跟我怀娃娃时一个模子,造孽哟,这被那些坏家伙逼得!”
田若夷如同醍醐灌顶,她想,这是老天爷要捉弄我!可是,我犯过什么错了?我无非曾经撒娇使性,任情任意。
她咬了咬牙,心道,越是这样的情况,越不能倒下。我要让老天爷看看,田若夷不会轻易倒下;要让所有看田家笑话的人看着,虽然田若夷并非田家亲生,仍然能报养育之恩,撑起这一片天!
她板起脸,站直身子,斥责那名仆妇:“说什么呢,开玩笑也得看地方!”那仆妇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田若夷又说:“赶紧到往南城去,让团练们来帮忙!”因为田府破衰,原来的团练已经散了十几个人,其他的也是人心散落,厉行清晨就领着他们去南城训练去了。又对红儿说:“走,咱们一起会会他们,不怕!”
她领着红儿,一主一仆,昂首由后院走到前院,前脚刚从廊道的门槛迈下,听得院子里“嗵”的一响,便提气喝道:“哪个敢在我们田家大院闹事犯混!”
院子里正有一个人搬起院子里的石墩砸了天井旁的假山摆设,此人本就是朱有理和朱子骏摆唆,专门来领头挑事的,见到田若夷来了,毫不逊怕,捋袖道:“田三姑娘,不砸点东西,你也不露面!怎么,前段时间你诳我们说田家有你撑着,果然是小娘们儿,做事不牢靠,现在窟窿越捅越大,你也没辙了吧!你倒是好算盘,反正一个捡来的姑娘,能把田家捞起来,就白捡了偌大的田家,要是捞不起来,拍拍你的小娘们屁股走人,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人!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恐怕现在田家的窟窿,是卖了这所宅子也没办法填平,先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这小娘们!”
言毕,伸掌就向田若夷击来,一边叫哭嚣着:“都来啊,该打的打,该抢的抢,愣着不动,是准备别人都抢完了,你们再哭天哭地半杯玉米羹都没分到?!”
他这么一说,果然群情汹涌,朝田若夷所在方位逼压过来。
红儿这个时候发挥出护主之勇,一个迈步挡在田若夷身前,喊道:“没有王法了,喊打喊抢,是要造反啊!”话音未落,一记耳光落到她面颊,顿时被打倒在地。
田若夷又急又气,估算就算仆妇脚下长风火轮去报讯,团练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眼看那领头闹事的毛手毛脚竟往她的胸脯处挠来,顺手从身边抓了一根扁担拦挡过去,那人狞笑,一把抢过扁担,反朝她的脑袋劈下。
田若夷正躲不及的时候,斜叉里伸来一只手,闪电般夺走扁担,又一脚飞踹,将那恶人踢得口鼻流血,瘫倒在地。
厉行赶到了。
他出手疾厉,劈挡击踹,不过瞬息功夫,将几名冲到最前面的统统击倒,立时压住了声势,紧接着,二三十名团丁蜂拥而上,团团将田若夷护住。
领头闹事的一边爬起,一边喘息着说:“不,不得了啊!田家,田家害坏了咱们,仗着,仗着有团练,就可以为所,为所欲为!”
厉行眉目一竖,打算继续教训,田若夷拦住他,高声道:“田家讲理,有理咱们对面讲,有帐咱们可以算,你哄众打闹,居心叵测,才是害坏了大家!”
然而此时现场混乱,没有几人能得清她所说的话,她见状便从厉行身上夺过火枪,冲天一枪,震耳欲聋,院内立时安静下来。
有厉行在侧,她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提嗓清声,道:“诸位,你们今日是讨帐算帐来的,还是不打算从田家拿回钱来的?”
下面就有人嚷嚷:“当然要钱,不过你田家已经没有钱了!”
田若夷道:“不错,咱们田家遭了内贼,铺子里的差钱差不多被席卷一空。”
“那是你们田家管理不善,让咱们跟着遭殃!”有人在下面忿然道。
“这位大叔讲得对,我田若夷年轻识浅,识人不明,以致让各位连累受遭,是若夷之错,我向大家陪罪!”她深揖一礼。
没有人买她的帐,“认错管屁用!”
田若夷微笑道:“认错的确不管用,可是,诸位今日哄抢田家,莫非就管用?各位也知道,田家大宅的确够大,各房各室,难免也存着一点金银细软,可是这哄抢下来,即使各位没有空手而归,难道收入囊中的能够抵够损失?更何况,国有律法,哄抢有罪,难免这次是替人做嫁衣裳,被捕入警察局走一番。我替诸位盘点,此事不划算!”
“不划算!”有人冷笑道:“总比兔子撒了网,鱼儿落了钩划算!”
田若夷便对那人道:“那是自然。不过,你也心知肚明,这是下下策!到了无可转寰之时,如此下下策,出之无妨,若夷也心甘情愿。不过,现下还远未到此时。我还有办法,尽量为诸位减轻损失!”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款款说道:“我想说,如果田家能够东山再起,那么众位不仅没有损失,还能继续收益!”
“说得轻巧,你田家怎么可能再东山再起?凭什么?”
田若夷微笑,“凭什么?凭田家的名头,凭田家过往的交际,只要找到流动的资金,便能东山再起!”
当先闹事那个就拧起脖子质疑:“你田家从哪里来钱?可莫跟我讲借钱,我们是一个毛子也不会借给你们,我看,整个施南府也没有哪家敢给你们借钱,你们说是不是?”底下的人皆纷纷点头。
“诸位放心,田家还有办法酬钱。”田若夷早有所预料,说道:“我们绝不会再从施南府的父老乡亲手里拿一个子儿。方才咱们不是说田家大宅吗?在田家大宅在,我田家就能从省城的洋行作抵押,借出钱来!”她的目光巡梭在院内每个人身上,微笑着,“若是今日大家将宅子砸坏了,这事就不好办了!”
领头闹事的喊:“别信她的!她哄咱们呢,想混过今天这关,做梦!”可是此时说这话,却远没有先前有力道了,更多的人思忖着不再应和。田若夷又对红儿道:“去,将咱们宅子的地契拿出来给各位瞧瞧,让大家知道,这宅子,肯定没有盘出去,还在咱们田家人手里!”
红儿应声回房,不多时拿来了地契,田若夷展开高举,亮给在场众人,“有不信的,上前查验。”果真有几人上来查验真伪,然后点头确认无误。
事情闹到此种程度,当然以田若夷涉险过关收场。
等闹事的人全部散走,厉行上前赶紧扶住田若夷,道:“三姑娘,无论怎么样,还有我在!”
田若夷看一眼厉行,张嘴想说什么,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田若夷醒来的时候,床榻边坐的是覃碧珠。她一见田若夷缓缓睁开双眼,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哎哟我的妹子,你怎么,你怎么——”
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田若夷却知道,怀孕的事瞒不过她了。
田若夷问:“这件事还有哪个知道?”
覃碧珠说:“还能让哪个别人晓得,只有我跟红儿知道。老太太还躺着不省人事,要是知道这件事,非得气死不可!这肚子里娃娃的爹是哪个?是不是朱子骆?”
见田若夷不回答,接着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他还有谁呢?你放心,这事有我,我帮你往朱家讲去,赶紧把事情办了!”
田若夷现在对覃碧珠已经有了防范之心,但见她此时的神情,确实是出了对自己的一片关怀,没有作伪,便说道:“什么事情?把什么事情办了?”
“还能什么事?!”覃碧珠着急地说:“你跟朱子骆的喜事啊,你怀了他们朱家的种,料那朱有理再也不敢乱嚼舌根编排你,说不定,这朱和田家一联姻,咱们家里现在的危机也能过去了!”
田若夷冷冷一笑,“我不嫁!”
“什么!”覃碧珠惊得站起身,“你不嫁,是什么意思!”
“我说,朱家是咱们田家的仇人,我绝不嫁过去!”
“什么仇人恩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不能继续挺着大肚子!更何况,朱子骆不是一直跟你要好,你是嫁给朱子骆,你怕什么,一个女人,不就求个好归宿!”覃碧珠转念头一,摇着田若夷的肩说:“莫非,你不想要这娃?不行啊,打胎是要命的事,做不得!”
“谁说我要打胎,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在田家把孩子生下来!”田若夷淡定地说。
“这,你这是做什么,施南府几百年,也没这个先例啊,你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覃碧珠越听越惊,忙不迭地劝说。
田若夷又是一笑,“几百年没有的先例,我来开开又有何妨,何况,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大清朝都要亡了,还守什么先例!我偏不嫁人,就让生下的娃娃跟着田家姓,那又咋样?人家的唾沫星子,你以为是夷水河的水啊,可以淹死别人,绝对半点淋不湿我田若夷的身子!我就要活得敞亮地给他们看看,我田若夷能过得好,能让田家过得好!”
覃碧珠叹息着坐下,拍着田若夷的手说:“你就莫说大话。先撇过这肚子里的孩子不讲,讲讲眼下的关口吧,你哄得过那些外面的人,怎么能够骗得过我,咱家大宅的契约,早就拿到省城货过一次银两了吧,今天给那些人看的,是你跟红儿私下里造的假的,这骗得过一时,可咱们再找到钱,闯过过一关呢?如果你嫁到朱家去,让朱子骆跟他爹讲讲,帮衬咱们一把,讲不定还有生路啊!”
“嫂子,你好天真!”田若夷冷笑道:“朱有理那个家伙,想了几十年把咱们田家打倒,如今总算找到这个机会,还不趁机上啊,你还指望他救咱们,简直就以是以身饲鹰!”
覃碧珠蹙眉,“好吧,你不肯以身饲鹰,我这作嫂子的也不会为难你,可是,眼下的难关怎么过,你想到办法没有?”
田若夷叹了口气,说:“让我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覃碧珠从田若夷的房中出来,心内五味杂陈,不是不对田若夷的想法既惊又佩服的。这个时候,她尤其恨朱子骏,是他的挑唆,让她害死了田明诚。且不试他那些空口白言的什么重新恢复土司制度能不能兑现,摆在她面前最现实的问题,则是如果田家真的败亡了,她作为寡妇,以后的生计可怎么办?当然,依着朱子骏的说法,巡官夫人由着她来选,可是,跟那一肚心计的朱子骏生活在一起,当真可以吗?也许,他对自己的爱慕只缘于没有得到,一旦真的依了他,讲不好几天过去就厌倦了,被他抛弃,更是施南府的笔柄啊!
正在思索的当口,翠儿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回房中,递给她一封信。
覃碧珠打开一看,落款是朱子骏,当即心烦得想要撕掉。翠儿拦住她,跺着脚说:“大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你也该为自己找条出路啊!”
覃碧珠一惊,望着翠儿说:“你?”
翠儿低下头说:“大少奶奶,我是你的贴身丫头,你的那些事能瞒得过我吗?你又不是坏人,想想自己的出路,有什么错!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覃碧珠对自己笑了一下,想道:我是坏人吗?哪一个人又是纯粹的好人呢,我只是为着自己多想一些的人,人生在世,无非如此,不能白活一通。
下午,覃碧珠如约到朱家的茶楼会见朱子骏。
朱子骏见着她,上下看了又看,道:“田家最近很恼火啊,瞧你,都瘦了一圈。”
“不正是拜你所赐,”覃碧珠冷眼看着他,“朱子骏,你这番才智,没能当上总理内大臣,都是委了,说吧,今天约我,又是什么黄汤牛粪想往我身上灌!”
朱子骏说:“碧珠,田家垮了,不正距离你解脱又近了一步?”
“喔,这么说,你是我的大恩人,我该向你叩头谢恩?”
“碧珠,不要这么说,”朱子骏眼中一片诚挚,“我承认,上回的事,我是有私心,可是我的私心,何尝不是为了你,为了我?现在田家一片混乱,你呆在那里也不安全,我在乡里置了一所宅子,你抽个空悄悄地搬过去,等事态平息了,我再接你进城。”
覃碧珠说:“这是我要当你的地下夫人啊?”
朱子骏说:“什么话,我岂能让你当地下夫人,只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快些离开田家吧!”
覃碧珠微微一笑,“要是我不想离开呢,离开田家,你是要我从此依附着你,任你宰割,我覃碧珠偏不,眼下,我就要当田家当家的大少奶奶!”
“你当家?”朱子骏一愣,“现在不是田若夷把控着田家吗,有她在,你能当家?”
覃碧珠说:“这是没有道理的事,哪有没出嫁的姑娘当家的?我是正经的大少奶奶,当然应该由我当家!由我当家,你朱子骏还会这么对付田家吗?”
朱子骏面带迟疑,“你,你———你这叫我有些难做。”转念一想,笑道:“你这话可把我往沟里带了,等你当到家再说吧,听说田若夷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要终生不嫁啊!”
覃碧珠说:“她终归得嫁,我有办法让她嫁!”说罢,拂袖而走。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想:我怎么这样傻,如果我能当家,朱子骏多少会投鼠忌器,朱子骆也能存着田若夷的面子劝劝朱有理,也许就能将田家挽救过来。还有,田家的团丁,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这也得掌握到手里!想到这点,她精神一振,心里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