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陵又待了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金禹坤一直和我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在同一桌上吃饭,一起去小区里散步,一起逛街。
书湄叫他“爸爸”,他也确实在履行着照顾我和书湄的职责,邻居都以为我们是一家三口。
但是,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和他从未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过。不管他对我有多么好,不管现世安稳,我心里的那道坎,始终都无法越过。在我看来,我活不了那么久的,他总有一天会有新的女人。
我别无奢求,只希望他未来的妻子能善待书湄。所以我不愿意得罪他,也并不排斥他生活在我身边,甚至很多时候,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习惯了家里有这样的一个男人。
我的身体并没有恶化,反而在金禹坤的照顾下,恢复得不错。传说中的排异反应,还有因为心脏移植而引发的一系列后果,都没有体现出来。
有时候我也觉得惶惑,我们会一辈子都这样相敬如宾地生活下去吗?
几年前他给我带来的一切伤害,都在这三年漫长的厮守中慢慢地褪色,他毫无怨言的陪伴和照顾,他对于书湄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我都看在眼里。
是的,过去的事,我想我都已经原谅他了。
只不过,这一道心坎,始终跨不过去,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一个男人。
书湄学会了说话走路,一天一天长大,她已经开始上幼儿园了。
周末的天气似乎不错,书湄幼儿园也放假了,早上,金禹坤敲我的房门,说,出去走走么?
我说好。书湄长得太快,我也打算顺便去给她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了。小孩真是,三个月以前买的衣服,到现在就已经开始显小了。
吃过早餐,他开车带着我和书湄,开车往百货商场去。因为天气好,又是周末,外出的人挺多,他把车开得很慢,我摇下车窗,看着熟悉的北陵的大街。
活着,就对于每一点色彩,每一缕和风,都无比珍惜。
可天色却好像是在跟人们开玩笑,刚出来不到半个小时,忽然就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好像是要下大雨了。
金禹坤征询地问我,“要不,回去?”
虽然天气骤变会有点影响心情,但是我们已经快到商场了,即使下雨,影响也不会太大。书湄在旁边撅起小嘴:“妈妈,我不想回去!”
也是呢,难得带她出来一趟,又是给她买新衣服,她不愿意空手回去。
“好好好,我们不回去。”金禹坤笑笑,叫我把窗户摇起来一点,车子继续往前开。
起风了,但我贪恋那点清凉,窗户只摇上去一半,我还在往外看。
忽然旁边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很快地开过去,车窗半开着,在并行的一瞬间我看见驾驶座上仿佛是一个年轻人,侧脸的轮廓好熟悉!
好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我把那个侧影和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不,不,怎么可能!
但就是他,我看到了盛亦宸!
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这三年的时间,我去看过他的墓地,可是墓碑上却空空如也,没有写他的名字。
据蒋笙寒说,这是因为宋家和盛家没有达成一致,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宋家想叫他把姓氏改过来,而盛老大却说什么也不肯,所以墓碑最终也没有落下一个字,成了一块无字碑。
但此时此刻,我是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他就坐在车里面,开着一辆保时捷!
我像疯了一样扒着车窗,大声喊道:“亦宸,盛亦宸!”
但那辆保时捷开得很快,对方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我这才想起来回头跟金禹坤说道:“快,跟上那辆黑色的保时捷,求你,快一点!”
但车子挺多,速度上不去。跟了一小会儿,那辆黑色的保时捷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风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也落了下来。视线变得十分不好,即使把雨刷开到最大,也不能完全看清。
很多车子都选择了停在路边避雨,可是我心里着急,我一定要找到那辆保时捷,我真的看见了他在车里。
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那辆保时捷到底跑到哪儿去了。雨点从半开的车窗飘进来,我的发梢都开始滴水。
金禹坤咬着牙没说话,把继续加速往前开。
又往前开了一段,拐过一个弯,又看见了那辆保时捷!
金禹坤顾不得大雨,一脚油门踩过去,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亦宸,盛亦宸!”
我大声喊,可是风雨声湮没了我的声音。对方就好像知道我们在追赶他似的,反而加快了车速。
“我逼停他!”金禹坤低低地吼了一声,油门踩到底,凭借娴熟的车技,一个漂亮的漂移,终于把那辆保时捷给逼到了路边,不得不停了下来。我顾不得大雨,拉开车门就冲了下去,拍着保时捷的车窗,“亦宸,盛亦宸,是你对不对,亦宸……”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落下来,很快,我浑身都已经湿透。
金禹坤跟着下了车,我们没有带伞,金禹坤脱下外套,挡在我头上,他身上很快也被淋透。
车上的人却始终都没有下车,也没有开门,我看不见车窗里头到底什么情形。
好几年积攒起来的悲伤在这一刻爆发,想到那些前前后后的往事,我忍不住按住心口,放声大哭起来。
亦宸,只要他还活着,他想怎么活都好,可是我想看见他还活着。
我们的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小小的书湄自己从车上下来了,她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冒着雨,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身边来,抱着我,“妈妈!”
就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保时捷的车门终于打开了。
二十二岁的盛亦宸,一身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站在我面前。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