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最后慢慢的说着,
“我不愿意。”
刘彻轻轻起身,腰间的配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低头看着一地的残碎,
“年少不懂事,总觉得一份情谊可堪回首,如今瞧见便都是笑话,陛下心中放着江山社稷,根本无心于温婉情长,倒是草民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块玉佩本就是乡野间偶的,如今看着根本不配笔下的龙威浩瀚,草民亦是大罪缠身之人,陛下不若,就把这东西还给臣妾吧。”
刘彻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地传来,
“陈娇,你说的这些是为了让我生气,还是真心话?”
我轻轻地转头看着窗外的黑暗,
“陛下如何想那就如何吧。”
“哐当”一生,身边传来某个物件落在塌上的声音,我是不是该庆幸,刘彻在摔碎了母亲留下的手镯之后,没有对我这块“不值钱”的物件。
身侧的人再没有说话,刘彻就这样沉默着离开了,我这长门宫再次变成了死寂一片。
我不愿意,不愿意再一次失去母家,朋友,师傅,还有一起长大的知心人。
若是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会选择在幼年的金殿之上,拒绝刘彘的示好,或许我就可以嫁到一个寻常的人家,平凡安稳地度过一生,这样,也很好。
夜里,毫无睡意地坐在刘彻刘彻离开的地方,
“阿彘,我们,不可能再重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略带干涸的喉咙里沙哑着说出了这句话,在空荡冷寂的殿里久久回荡着,触之生凉。
如今看来,刘彻是不会放我出宫的,我抬头环顾这满室荒芜,牵动嘴角冷笑了一下,余生就这般被囚禁,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先前那般冷峻手段打压公主府,放弃赵家,忽略我在后宫遭遇的一切,都让我心里下了定论,这就是一个为了高位可以不计手段的帝王,而他娶了我,便是为了在根基不稳的时候,得到公主府以及母亲部众的支持帮扶,当一切尘埃落定,“依靠外戚”的这种由头自然不能再提,打压权势过大的皇亲藩王,自然也就变成了势在必行的事。
看来我似乎是能理解这些,但是,不想承认,也不想接受,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门口处突然传来响动,我转身去看,德顺不知道何时又回来,正跪坐在门口冰凉的地面上,我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眉眼,
“可还有事?进来坐吧,那处实在是很凉了。”
德顺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到我跟前再次跪坐下,并没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我看着眼前忽暗忽明的灯火,
“去而复回,难不成陛下走到半路才想起来没有发落我,这才打发你回来吗?”
德顺同我行了个礼,
“娘娘,奴才一直没走,陛下在娘娘这里伤了心,失魂落魄地走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奴才没有跟着,奴才实在不愿意看到两位主子这般,有些误会,娘娘还是得知道才好。”
我转头,并没有去看德顺,伸手去把在地上躺了许久的玉佩拾起来,伸手搁到梳妆匣的第三格里放起来,
“罢了,难不成你是想要告诉我,刘彻是知道我的冤屈的?那又有何益呢?我如今已经成了这长安城里最大的笑话,实在是不愿意去想那些事情了。”
德顺抬头来看着我,
“娘娘,陛下如今登基不过数年,积攒下眼前的根基实属不易,大汉的江山到陛下手里实在是艰难到了顶点,藩王割据,重权在握,而陛下因为太皇太后的专权多年,手中没有一点筹码,还要抵制四面各方的打压和暗害,很多事,已经是低处理了。”
我清淡一笑,
“就低处理?那母亲呢?母亲助他登基,是拼了全力的,不惜同太皇太后反目,为何在打压母亲的时候,一点后路都不留,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说着,母亲犯上谋逆被陛下斩杀,为何,为何要这般?”
德顺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陛下本是无心而为,当初也只是削藩之事,不可避免地波及长公主,并不是娘娘想的这样。”
我看着外面的天,脸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下来,
“母亲气急重病殒命,自然不是陛下存心而为,可若不是父亲的事,母亲也不会……”
”娘娘但真是以为导致长公主那场重病的忧思郁结,是因为陈大人的冤狱?”
德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何意?”我愣怔地转头去看他。
德顺微微抬头,
“娘娘,您可还记得,当年陪同陛下微服私访,在山上的农家遇到的那股残害了无辜夫妇的‘匪徒’?”
我点头,
“这怎么会忘,那对农家夫妇的惨死,还有我没有护住的阿梓,都不是随着时间可以遗忘的人。”
德顺深呼吸了一口气,
“后来经过内廷司的查证,那股匪徒并不是偶然间遇到的,而是有人刻意安排,试探陛下身边的人员防守,以备偷袭。”
我喉咙瞬间紧了一下,强稳着乱成一团的心绪,
“是何人?”
德顺看着我的眼神染上了些许心疼,
“娘娘心里也已经有了结论,不是吗?正是馆陶公主殿下。”
我的心,顿时四分五裂,但还挣扎着最后一丝不相信,
“不会的,母亲如何会做这样的事,她明知道刘彻是我的夫婿,如何会让我这般年华守寡在这深宫,再者言说,我是同陛下一起出宫的,母亲绝不会伤害我。”
德顺的眉心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娘娘自己说出了这些话,可劝得了自己吗?”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
“母亲不会的,她得罪了太皇太后,调兵遣将,就为了刘彻登位,如何会在他登基之后做这样的事?”
德顺往前膝行了一步,
“娘娘是长公主独女,自然是明白公主心性的,公主扶持陛下登基,是为了手中的权势稳固,还是为了娘娘,娘娘难道真的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我一时愣住,不是无法反驳,只是因为,我清晰地意识到,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母亲是个爱权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荣哥哥那边,因为栗夫人的关系,母亲绝对是讨不到甜头的,似乎这般情境下,拥护刘彻,变成了最后,也是唯一一条路。
德顺见我不说话,赶忙上前轻声,
“娘娘同陛下相识多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夫妻,陛下怎会不顾及娘娘?但是如今卫夫人的弟弟卫青,已经是前线的大将,李将军被贬黜,陛下还是要倚靠他的,最近西北战事很是凶险,而且娘娘因为长公主的事,早就是被大臣们弹劾的对象了,陛下顶得住一时,终也不能不顾……”
我听了德顺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事已至此,我已无法宽心,你便回吧,他若是想要我就此安居在这长门宫,我便只当自己是个住在冷宫的废后便是。”
德顺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按照往日的模样同我行了个大礼。
在他走后很久,我起身在殿中踱步了一会儿,眼神落在那托盘上,一抹艳红是我这里最鲜艳的色彩,情不自禁地穿上,布料轻柔飘逸,确实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薄若无物,可是我并不觉得冷,抱着袖子嘴角清冷地勾起。
刘彻,你心里,对这个娇蛮任性的陈娇,想必并不是如同外界传言的那般厌恶吧?我原本以为卫子夫针对我是多此一举,但是如今看来,倒是我们身在局中,让旁人看得通透。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东方的天空泛出了白色,门外传来窸窣的响动,很快便有门锁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不见了,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宫女,提着食盒进来,门外的侍卫并没有像往日一般马上把门锁好,而是打开在那里,这倒是很稀奇了。
我靠在门口廊下看着她慢慢走近,在我跟前轻轻跪下,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可是早起了?奴才这就伺候娘娘用早膳。”
恭敬的模样,谦卑的话,就好像我还是那个住在椒房殿的皇后娘娘,还是这个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甚至给我一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个地方,也不是空无第二人的长门宫。
这宫人看我没发话,有些不解地抬头来看,顿时瞳孔扩大了一些,惊讶出声,
“如此初冬的季节,娘娘为何穿的这般单薄?可莫要着了凉。”
说着起身一把扶起我往里走着,
“奴才这就去给娘娘搭配一身衣裳,请娘娘稍等。”
我摆手拦住了放下食盒就要走开的人,
“罢了,我倒也不冷,不必麻烦了,今日便只想要穿穿这件宫装。”
宫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在一旁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
“娘娘生的可堪绝色,往日都是听旁人说起,如今一见,果然是天姿国色,与这红色最是相宜。”
说我貌美的人也是不少,听听便过去了,我只是轻轻笑着用了些早膳便罢了,宫人收拾好东西跟我行了个大礼,
“奴才告退。”
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昨日的来人,德顺留到很晚的那些话,还有今日突然被换的宫人和她的话,都在告诉我,或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拂晓时分,德顺带着一众宫人,大张旗鼓地来了我宫里,我看着他身后的宫人和太监们有些不解,
“德顺,这是出了何事?”
德顺轻咳一声,看了下自己的手中,我低头跟着看去,是一卷明黄色的物件,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德顺见状抬脚迈上台阶,我自然地下去跪下接旨。
“陛下有旨,前皇后陈娇,娇蛮无礼,兴巫蛊,害宫妃,毫无悔改之心,今禀告天下,赐死。”
德顺读完,身后的太监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下身子,
“陈氏,请吧。”
我看着他手中的托盘,静静地搁置着一套金色的酒壶和杯子,我顿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德顺,
“你说什么?陛下要杀了我?”
德顺的一张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公事化地走下来,将圣旨呈到我面前、
“娘娘,您还没有接旨,陛下的圣意,自然有其用意,还请娘娘,莫要质疑地好。”
我看着面前的这抹黄色,还是一把抓了过来打开来看,不过寥寥,但是我却看了良久,一字一句,都好像是那最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划在胸口。
刘彻,我才刚刚信了你,如今,你一纸御笔,这就是你对我的,所谓情谊吗?
德顺微不可查地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去倒出一杯酒来,端到我跟前,
“娘娘,事已至此,您就接受陛下的安排罢。”
我抬眼看着那杯中的东西,一股怒意涌上来,伸手打翻了那盏金杯,
“不要再喊我‘娘娘’,我要见陛下,我要跟他问清楚,为何明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为何在那些无奈之后还要对我赶尽杀绝?这难道就是陛下的情谊吗?我可以出宫去,我可以隐姓埋名地过完一生,他为何,为何还要把我强留下这宫里,甚至还要我死在这里呢?”
德顺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我便转身往外走去,身后传来德顺让人绝望的两个字,
“拦住。”
拦住谁?自然是我这个不愿意赴死的人,让谁来拦?我似乎是想明白了,德顺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的目的。
很快,我就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按在了地上,德顺拿着酒壶过来,眉宇间尽是暗色,
“娘娘放心,很快就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我感觉一双大力的手按住了我的牙关,很快,一股苦涩辛辣的东西灌进喉咙,我便放弃了挣扎……
罢了,就这样吧,可以去见赵兄和母亲,也不是什么坏事。
意识抽离地比想象要快,很快脑袋里便黑暗一片了,我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摔倒在石板地面上,而是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鼻尖上萦绕的气息,那样熟悉……
……
再睁开眼的时候,脑袋实在是昏胀得厉害,一片空白几乎让人发疯,一个老者在床边看着我,很是惊喜得几乎老泪纵横,
“终于醒过来了,我的三丫头。”
他告诉我,我叫李延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