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晕倒,再醒来时外面已经是声声雨落了,
“什么时候了?”
我轻声问着,喉咙处一阵火辣辣的疼。
小玲赶忙上前,
“娘娘,您昏睡了两个时辰了,现下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小玲马上就去就去叫御医。
我伸手拉住了小玲的衣袖,阻止她离开的脚步,
“小玲,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恐怖的梦,刘彻闯了祸,但是赵兄为了保住他的皇位,留下血书在大牢里自尽了……”
小玲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我看着头顶的帐饰,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真是吓坏我了,我在梦里,还找了我们的师傅来替赵兄说情,可是师傅一直没有到……”
“好好歇着吧,莫要这般忧思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乍起,浑厚有力,带着些许威严,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闪烁了一下眼神,
“小玲,我是发烧了吗?方才仿佛听到了先生的声音。”
小玲靠过来轻轻扶我起身,我这才看到床榻对面的矮桌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看着外面的大雨慢慢地喝着茶。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一颗,这真的很奇怪了,我这人吧,实则是个没心没肺的,又有母亲一直保护着,如此过得更是顺风顺水,眼泪这种东西,平日里自然是少之又少的,可是自从舅舅过世,它便开始泛滥。
心里一阵绞痛,我开始慢慢清醒过来,梦境里的一人一话开始在脑中重聚,我清晰地意识到:
先生真的来了,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现实,我们,最终还是没能救下那个人。
小玲在一旁顿时慌了神,眼眶微红地看着我,
“小姐,事已至此,莫要再忧心伤了身子啊。”
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看着我,
“作为你们的师傅,我自然希望最优秀的那个徒儿能拥有漫长的一生,为大汉有所作为,但是同为陛下的臣子,我也只能说赵绾的选择是对的,如今的形势之下,实在是找不到万全之法。”
我抬眼看过去,往日威严著称的司马太傅,如今竟然也能温和了眉眼,略带含愁的模样,不免觉得可笑,
“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阿娇真的感觉很意外,是不是在臣子的眼里,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司马太傅看了我一会,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还是没有长大,日后在这后宫的时候还长,慢慢你就会懂得。”
我一把掀开被子踩在了地板上,小玲“哎呀”了一声赶忙帮我穿鞋。
“所以,为了那个皇位的稳固,一些无辜的人就该死吗?”
司马太傅的眼神暗了一下,
“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说完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小玲有些焦急地看着我,
“娘娘晕倒之后,那赵媵人就哭着跑来了,刚好撞见也方赶到的太傅大人,竟突然抱着大人哭了一阵,幸好当时大殿里我没有留人,不然被旁人看见了,这可如何解释?”
“赵媵人?”我想着,转头告诉小玲,
“替我更衣,我们去看看赵媵人。”
小玲有些犹豫,
“娘娘,外面下着雨呢,这时候不合适出门吧。”
我看着先生刚才起身的地方,刚好能看到外面的大雨,竟是一份凄凉的感觉,
“往后的天气早就是阴雨不定了,还怕一场大雨吗?”
小玲在后面还是不放心地上前来扶我,
“娘娘如今身子不好,方才醒来,实在是不宜出门啊。”
我摇头,
“罢了,大约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罢,你去取件厚些的披风就是了。”
小玲见我坚持,实在没办法,转身去拿衣物来给我换上,取了油纸伞跟我出门,
“娘娘,如今赵媵人多半也不在她的住处。”
我想了下,确实是这样,
“走吧,去大牢。”
长街上空空荡荡,被雨水冲刷过的宫墙更是比往日透着一股血红,雨水打在琉璃瓦片上发出了闷闷的声音,竟是凉进了心里。
大牢的位置很是偏远,又加上雨天难行,我们花费了约摸半个时辰才赶到,一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和女子轻轻的哭声。
赶忙提着办湿的裙摆进去,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狱卒,宫人,太监,把本不是很宽敞的地方挤得是一个满满当当,我转头示意小玲,小玲马上收到清了一下嗓子,
“没长眼的一群东西,娘娘在这呢,还不赶紧问安让路!”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露出一副惊骇的模样,赶忙跪倒一片,耳边便只剩下赵媵人的哭泣声了,手里还紧紧抱着赵绾的尸身,头发凌乱,衣服也是脏污不堪,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我昏睡的这一上午,究竟遭遇了什么。
早已经哭肿的眼睛看过来,声音竟然也有些微微的沙哑,
“姐姐……你终于来了,求姐姐不要让他们阻拦我把哥哥带走,哥哥如今已经殒命,何需再扔到乱葬岗受这二遭侮辱?赵氏虽为罪门,但……”
赵媵人说不下去了,我斜眼看着一旁的狱卒,
“赵媵人所说,可是实情?”
狱卒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人,大约是个狱头的模样,见我看过去,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娘娘,这大牢里的罪人,本就该如此的啊,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没有家人来收尸的道理哇。”
我看着赵媵人怀里抱着的人,脸色苍白,头侧隐约可以看到血迹,那样鲜活温暖的一个人,如今躺在这样冰冷的地方,竟连善终都得不了。
强稳了下心神,我看着那狱头,
“本宫若是要把人带走呢?”
狱头很明显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一时没接上话,我看着那群宫人,
“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为首的一个老姑姑看着很是眼熟,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听从太皇太后的谕旨,特地过来查看罪人的情况。”
果然,听到这声音我就想起来了,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个老宫女,一副看不起任何人的高傲模样,冷冷地瞧着我,我伸手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今日天气这般恶劣,你竟然看完不赶紧去回话,还在这里看什么呢?”
老姑姑竟然“哼”了一声,
“有人在这里为非作歹,老奴自然……”
“啪,”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我轻轻揉着手腕,力道太大,似乎有点扭着了。
那老姑姑顿时横起了一脸的褶子看我,
“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我勾动了一遍的嘴角,
“本宫才是这后宫的主子,你一口一个太皇太后,一口一个谕旨,怎么,看着我尊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你一个奴才也敢顺杆往上爬吗?本宫面前,轮不到你这样的东西胡作非为;二则,赵媵人不论何时,位分未变,是陛下的宫妃,是你的主子,哪由得你这个奴才信口开河!”
老姑姑的脸色顿时青了一些,满脸的横肉否定了一下,
“娘娘恕罪,老奴这就告退了。”
说完就要离开,外头的宫人开始往外走着,直到这老姑姑要走的同时,我伸胳膊把她拦下,
“本宫让你走了吗?”
老姑姑赶忙低头,
“娘娘要有何吩咐?”
我示意小玲了一个眼色,小玲了然地出去,我看着那人,
“这般大不敬的罪过,说一句‘恕罪’,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吗?可有谁问过本宫同意与否?”
那姑姑大约是见我存心要跟她过不去了,索性抬头看着我,
“娘娘,老奴是太皇太后的宫人,如何处置那便是要问过太后的。”
我不客气地又甩了她一个耳光,厉声喝道,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真当本宫是个摆设吗?舅舅在时太皇太后就说了不再管后宫之事,如今本宫才是皇后,你算个什么贱奴,还敢拿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来威胁本宫?”
老姑姑低头不再说话,我听着门外的动静,冷冷地“哼”了一声,
“本宫今日倒要试试,今日处置了你,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门口几个侍卫鱼贯而入,吓得狱卒们纷纷后退,我看着那面色已经没法看的老姑姑,
“以下犯上,毫无悔改之心,五十大板,已经是本宫最大的仁慈。”
侍卫们说了“诺”,便上前拉扯那人,老姑姑最后仍旧撕扯着,
“皇后,皇后,你不能,你不能处置我……”
狱头看着老姑姑被拖走的模样,很是忐忑地看着我,
“娘娘,奴才可没有半点以下犯上的意思,老祖宗的规矩确实在那里摆着,何况太皇太后又派了大姑姑过来施压,小人真的是不好做啊。”
我看着赵媵人无助的模样,
“那本宫就是要把人带走呢?”
狱头咽了下唾沫,低声说道,
“娘娘是主子,奴才当然遵命。”
这才是聪明人,我是皇后,得罪我也没人保得住他,但是放人离开,最后说是我的威压,自然也无人去发落他。
我点头,指着赵兄的方向,
“寻个马车,把人送回赵府。”
赵媵人这才把赵兄安放在一旁,给我行了个大礼,
“多谢娘娘。”
外头的雨很大,在几些宫人的注视下,传来了老姑姑杀鸡般的喊叫声,小玲到我跟前,
“娘娘,五十大板下去,这老姑姑估计就……”
我冷笑一下,
“太皇太后会来救她的亲信的,不过照着这样的速度,多半也是来不及。”
小玲朝外面翻了个白眼,
“打死她也活该。”
狱头很快回来,
“娘娘,马车已备好,安置在东门。”
宫内是不许用马车的,自然要我们把人送出去,可是外面的天气……
赵媵人看出了我的犹豫,起身坚定地看着我,
“娘娘,臣妾可以,哥哥也不怕这雷雨的天气,我们兄妹,这就回家,臣妾还需跟娘娘告假,回家几日准备哥哥的后事。”
我看着外面的大雨,
“不如……”
赵媵人摇头,
“哥哥一定是想回家的,我亦不忍心,把他留在这样的地方。”
我明白赵媵人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她费力地起身,在身边小宫女的帮助下把赵绾扛到了自己的单薄的背上,
“媵人小心。”
小宫女在旁小心地扶着,我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从我身边经过,慢慢走近雨里,小玲很是担忧地看着我,
“娘娘……”
我一把抓起雨伞追出去,撑开打在赵绾的头上,这样一来,我感觉自己身上瞬间也被打湿,赵媵人微微转头看了我一眼,但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继续走着,我便在旁就这么跟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黑袍肃穆,身长玉立,德顺在旁小心地打着伞,赵媵人没有去看他,也没有问安,我咬着牙根正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刘彻突然一把抓起住我的手腕,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眼里的杀意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眼下,我却听不进去这些话,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老宫人,
“陛下的手腕臣妾如今可是没有见到,但是臣妾寒了的心,定然能找到开罪之人。”
刘彻似乎有些受伤的模样看着我,
“阿娇这话,可是在怪我?”
我不敢说,因为我没有,这一切都不是哪个人的错,赵绾无辜,赵家无辜,刘彻又何尝不无辜,可是如今雨里冲刷下来的血迹,却只是一个人的。
刘彻,你不懂我的愧疚。
没有回答,只有雨声在继续洒落,我轻扶着赵媵人,一步一步离开了刘彻的视线,原本以为赵媵人瘦小的身子,走不得那么长的路,想半路换我来背,却被赵家小妹咬着牙根摇头拒绝,就这么一步一步把赵绾放到了门口的马车上。
“娘娘请回吧,”赵媵人喘息了一会儿,狼狈不堪,我也好不到哪去,伸手在湿漉漉的袖子里摸出一块令牌塞给她,
“但凡有什么事,都要来找我。”
赵媵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去,
“多谢娘娘。”
这“谢”字无从说起,我就这么拿着雨伞淋在那里,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