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日里,听到这样的话我肯定是会同他理论一番的,势必又要气的他跺脚,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听起来,反倒是很开心的。
那我大约真的是傻的。
不过刘彻真的不在去见那些人也是真的,我开始劝着自己,或许这件事本身没有那么大,所以才不会耽误很多时间,江南水乡,在这个时候真的是舒服,温暖惬意,白日里四处转着,泛舟游园,倒也是不错的。
国泰昌盛,百姓富足,
“舅舅留给了陛下一片盛世。”
这日我们走在一处乡间小路上,我瞧见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正在田里劳作,牙牙学语的幼童在竹篓里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两人不时回头看看,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在宫墙内看不到的幸福和知足。
刘彻跟着我的眼神看过去,竟然上前蹲下去看人家的孩子,结果担心的父母马上过来,
“几位看着眼生啊,可是路过的商人?”
刘彻没说话,德顺赶紧上前笑道,
“两位农家,我们是北上贩卖皮草的商人,正路过这里,逗留了几日。”
刘彻看着那孩子咕噜咕噜的大眼睛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有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捏捏人家的小脸,结果手还没碰到呢,那孩子就一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我感觉把他拉起来,冲着那含笑的两夫妻,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家相公就是喜欢孩子。”
说完这话,刘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这心里,瞬间也不是个滋味了。
那对夫妇倒是随和,连忙说着没关系,母亲把孩子抱起来,那娃娃这才收起了泪意,拖着两条大鼻涕往母亲肩窝里钻。
刘彻示意了德顺一个眼神,德顺马上拿出一小块金子,
“两位农家,我家少爷和夫人也走了许久了,可否方便去府上打扰?”
那汉子瞬间慌了,连连摆手,
“农家小院,两位贵人不嫌弃粗糙破旧就是好的,哪里能收这么多钱财呢?”
这就把我们迎进了自己的小屋里,距离小路也不是很远,两处茅草屋简单地立在那里,粗制的篱笆小院子,种了一些简单的蔬菜。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地方极好,兴致勃勃地到处看着,刘彻已经在院子里的木桌前端端正正地跪坐着了,那女子给端上了清水,
“贵人们先歇歇脚,我这就去准备些吃食。”
随后惊讶了一下刘彻的仪态,这才离开,我转了一圈到他旁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公子,你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妨莫要坐的这般端正了,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正经的商人呢?”
刘彻看了看我的样子,竟然一言不发地学着我的姿势别扭地盘腿坐下,我看着他的样子正欲偷笑,那人却轻轻说着,
“我看你里三圈外三圈地看了许久,怎么,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我连连点头,
“公子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有烟火气吗?”
刘彻四下看看,一脸的不理解。
见我们在这闲聊,小玲笑嘻嘻地去厨房帮忙了,德顺默默地去门口不知道跟随行的两个乔装的侍卫说什么去也走开了。
院子里的木榻上,只剩下我和刘彻,还有个“咿咿呀呀”不怎么会爬的小孩子。
我无奈地跟他解释着,
“公子不觉得,这样的寻常人家,反而让人觉得温暖惬意吗?”
刘彻恍然,抬头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低头看到孩童瞪着大眼睛看他,嘴角竟然慢慢弯起了一个弧度,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随性爱玩,没想到竟也是这般的小女儿心思。”
我看着那孩子,
“随性爱玩,谁又不想随性呢?不过是我命好,玩得起罢了。”
刘彻突然抬眼看我,
“如今生活的,可习惯吗?”
我有些意外这人突然的温柔,这样一个勤于政事,又不苟言笑的君王,如今坐下来,竟然也会问问旁人“生活的可习惯?”
我也没表情,咬了咬嘴唇,
“不如太子府的日子,那椒房殿里香味太奇怪,时间久了觉得鼻子都失灵了。”
刘彻无奈地叹了口气,
“花椒涂墙,这可是皇后才有的待遇啊。”
我耸肩,对面的人突然说道:
“左右宫里也要修造宫室,不如择个好地方,给你重新起一处宫殿吧,就按照太子府的样子给你盖一处。”
我突然觉得刘彻给我的感觉变了一些,我印象中的他,从没有关心过这样的“小事”。
但还是乐呵呵地点头,
“重新修建椒房殿的话,那我就去林姐姐那里住一些日子。”
刘彻轻轻摇头,
“椒房殿时间不能拆的,若是你儿媳妇日后喜欢这样的公宇该如何?”
我突然就红了脸,悄悄低头不再言语,厨房里的两个人忙活的也是很快了,几句话的功夫,几样吃食就端了上来。
“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家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女主人去门口张望,方才德顺硬是把那金子塞进了男人的手里,那男人局促不安地决定去镇上打些好酒来,刘彻不是个好酒的人,我多少喜欢喝些,但也不是贪杯之人,本想说着不用,但是又怕他们实在不收那钱,索性应下了尝尝这里的酒。
倒是去了有一会了,我正要伸手去拿一个没见过的果子,突然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
门口的侍卫顿时警觉了起来,顺势退到屋内紧紧地盯着马队过来的方向,刘彻也起身看着那边,我倒是没什么意外,继续吃着酸甜可口的小果子,全然不知,眼下战事不断的时候,民间哪里还有自由使用的马匹?
七八匹马组成的马队瞬间到了眼前,我这也才在女主人的一声惊呼中察觉到了不太对劲,马上的几个人大笑着回头看最后一匹马,马后竟然拖着一个人,早已是血肉模糊,气息奄奄了。
“保护夫人。”
刘彻说完这一句便往外走去,我这边在惊吓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树上突然跃下的三个人又吓到了。
黑色劲装,刘彻什么时候带了暗卫,我竟然毫不知情。
马上的人看着衣着打扮,似乎同这段日子见过的老百姓还是有区别的,尤其当我看到他们一身血腥气,手里握着寒刃时,心里更是发慌,赶忙伸手去拉那女主人,
“快些抱了孩子躲到我的身后。”
那女人不依,挣脱了我的手跑出去,被马上的人一刀砍中倒地,心里升腾出一股恶寒,但是那些人反而兴奋地哈哈大笑,领头的一个颠着手里的一小块金子,
“官衙制造,几位想必是出身名门吧?不知道若是跟我们回山、你们家里能出多少钱来赎?”
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德顺和两个侍卫站在最前,听到这样的话只能隐忍着怒气,
“这里站着的,是你们得罪不起的贵人,若就此迷途知返,大约还能留一条性命,流放北境。”
那几个人哈哈大笑得更是猖狂,嬉笑出声,
“这是把自己当将军了还是当皇帝老子了?竟敢威胁你爷爷我?是不是不教训你们一下,你们是不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德顺回头看向刘彻,我站在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听到一句无比冰冷的话从他嘴里慢慢出来,
“只需留一个活口。”
门口的德顺和侍卫们纷纷后退,几个黑衣暗卫轻盈上前,刘彻突然回头过来几步把我揽进怀里,挡住了我往前面的视线,
“莫要看。”
那处似乎传来了刀剑划过皮肉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哀嚎声,挣扎的痕迹很轻,我这突然听到了孩童的哭声,这家人的孩子,我赶忙挣脱开跑过去把他抱起来,眼神不经意地经过外面,浓重的血腥气已经飘进了鼻子里。
满地的残肢断骸,暗卫们已经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匹马儿在那里自顾自地踱步,两个侍卫钳住那个领头的人扔到了我们面前,
“公子,人留下了一个。”
刘彻看了一眼门口处摆放整齐的两个无辜的夫妻,
“如何了?”
侍卫顺着刘彻的眼睛看了一下,
“回公子的话,女主人一刀毙命,男主人只剩下一丝气息,刚刚也已经咽气了。”
我怀里的孩子不停地哭闹着,仿佛知道自己的父母方才已经惨死,小小的人儿也感觉到了悲伤。
刘彻回头伸手摸摸那孩子的头,
“你且抱着他去屋里,我来问他一些事情,过程你不一定看得下去。”
我看着他墨黑的眼睛不像是在玩笑,顺势点头进屋去,小玲赶忙在后面跟上,屋子里面很暗,小玲摸索了半天才点燃一盏煤油灯,怀里的孩子还是啼哭不止,小玲皱着眉看我,
“莫不是饿了吧?”
我这一愣神,哪里去找奶给他喝呢?
“你且去找些热水来吧。”
小玲点头离开,我开始环视这个简陋但是温馨的小家,虽然低矮黑暗,但是整齐干净,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摇篮,系在房梁上,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作响,伸手把这孩子放进去,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小玲捧着一碗热水回来,
“小姐,你喂他一些吧。”
我摆摆手,“大约只是困了。”
小玲伸头看那孩子慢慢睡去,有些失落地看着我小声,
“小姐,这孩子如此就没有爹娘了,真是可怜。”
我点头,
“是啊。”
确实是可怜,这般的年纪……
“我们该把这孩子交托给谁照顾呢?”
小玲趴在摇篮边上看着我,里面的孩童大眼睛慢慢闭上了,但是到最后都在直直地盯着我,心里有个东西似乎落地了,我轻轻地拂过那孩子的睡颜,
“不如,我们带回宫里吧?”
小玲的眼睛瞬间瞪大,
“小姐这怎么能行呢?您可是……皇家的血脉又怎么能混淆。”
我收回手来,
“我又没要说他是我生的,不过就是收了个义子罢了,这又如何?”
小玲还想同我辩些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甚至起身行了个礼。
我回头去看,果然,刘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看着我手下的摇篮,
“若是觉得这孩子有缘,不妨就带回宫里罢。”
……
出了这样一件事之后,我们闲逛的心思也完全没有了,加之这地方也逛得差不多了,于是一行人就回了客栈,刘彻喊来了巡抚,交代他剿匪的一应事宜,这才准备着往西北方向的进程准备。
可是我带回来的孩子实在太小,甚至需要一个奶娘,但是我们不能多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上路,只好买了只奶羊,一路上走走停停,生火煮奶,倒也算勉强过下来了。
西北的气候稍微凉了些,倒是有点早春的味道了,我让小玲连夜赶工,替那孩子制了新的夹袄。
大约到了差不多临近关卡的一座城里,几人就这样住下了,我瞧着刘彻站在那里看着德顺收拾包裹,
“我们不再往北去了吗?”
刘彻回头来看我,却撞上了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那孩子“骨碌骨碌”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几乎一眨不眨的。
我看着这个英武的帝王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北边就是战场了,虽说关口重镇防守严密,但是也有被偷袭和突破的危险,我带的人不多,又有女眷和孩子,还是不宜过去的。”
赵绾在一旁听着轻笑,
“夫人可是想去见什么人?”
到底还是赵兄懂我的心思,我这边把孩子递给小玲,
“李陵去了边关可有四个多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正好这次出来能见见他呢。”
刘彻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赵绾低声笑着,
“夫人放心就是,没准会有机会见到的。”
刘彻白了我们两一眼,
“我可没说会叫一个边关大将过来串门。”
我和赵绾对视一眼,
“李陵会来的。”
当天夜里,李陵就带着两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赶到了我们落脚的客栈,一进门就在不大的一楼角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正在摇晃着摇篮哄孩子,挠着脑袋问了我一句,
“你从哪偷来这么大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