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难得有些悲切地看着我,
“小姐,我们回不去太子府了,所以一定要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好好生活下去。”
好好生活下去,谈何容易呢?
年节马上就要到了,我的身子也恢复了不少,总不好一直“病”着,也慢慢学着起身做些事务,顺便整理着东西让人去整理椒房殿。
整个大汉的后宫,唯有这勤政殿是满宫的缟素,我闲来去四处走走,因为年节和新皇登基,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倒是很容易让这些麻木的人们,从皇帝驾崩的巨大变故中走出来。
到底是我一直沉浸在里面,太子爷做了陛下,也改了名字,我实在是不知道舅舅的遗旨里面说了什么,以至于太子爷在登基的同时换掉了自己的本命,刘彻,这个人又是谁?
“娘娘,都收拾好了,小玲给您唤了软轿,移步椒房殿吧。”
我起身看着这住了些许日子的地方,
“小玲,我们在这里也不过是住了半月之久吧,为何如今却觉得,像是过了几载那么久呢?”
突然发现小玲也许久没有跟我说笑了,反而是难得温柔地安慰着我,
“娘娘莫要多想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您是需要好好修养的。”
是吗?我需要休息了?
似乎年节快到了,刘彻变得忙了,我这各宫走动了一圈,竟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勤政殿也没有踪影,真不知道这个新君王平日里都是在哪处理那些公文的。
小玲平日里不太喜欢我出门,理由是下了场雪之后,天气也冷了些,我身子没修养好,是不能受冷的。
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身子总是热乎乎的,大约我那个没能落地的孩儿,还是带给了她的母亲,一些礼物。
我在后宫里发现了一处好地方,杨柳垂绕,临近宫墙,隐蔽又幽静,我先是让人在这里设了一处座椅板凳,后来又着人在这前面挖池子,闲来无事蹲在旁侧嗑着瓜子看侍卫们干活。
小玲起初还劝几句,后来索性陪我一起蹲在那里,偶尔指点那些人几句。
宫里的女人们找过来的时候,我正极没有形象地蹲在那里,下巴上依稀还带着几片瓜子皮,一身素服,头上摇摇欲坠地别了一根玉簪,丝毫没有一点皇后的仪态,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走到我跟前,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跪下,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我稳了稳心神,看着她们三个,王氏,田氏还有……最前面这个是谁来着?
完了,我这个脑子,不过一月不到,我就已经忘了府里的女人们,但偏偏这个眼睛很是漂亮的女人跪在最前面,我这一时很是尴尬,只好讪讪地笑着,
“都起来吧,这些时日身子不好,到底也没能妥善安置众位姐妹,是我,是本宫这个皇后的失职。”
这客气话都说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最前面忘了名字的人笑着抬头,
“娘娘客气了,听说了您的身子不好,我们很是担心呢,不过陛下告知了所有人,说娘娘在修养,不许我们打扰。”
那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没好气地把手的瓜子们递给小玲,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都能蹲在这里看着侍卫挖池塘嗑瓜子了,再做出一副“病戚戚”的模样,也实在是厚不得那个脸皮,只好作出一副力尽的模样,
“这几日稍微有了些力气,但是也不能站太久,刚好我寻了个僻静地方,安排人置了桌凳,倒是避风,大家不妨过来坐一下。”
几人也没推辞,跟着我过来坐下,我瞧着众人,似乎是少了一位,不经意地问着,
“林美人呢?”?不知名的宫妃没好气地拧了下秀气的眉毛,
“这位林美人可是傲气的很呢,到底也是在太子府自己有处院子的,如今跟我们一并住在未央宫,多半也是不习惯吧?这几日下来,可是见她出门的时候都少呢。”
这般酸化绕是我这个脑袋不甚灵光的,也是听的清白的,田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我的脸色,赶忙打着圆场,
“林姐姐不怎么喜欢出门的,我们几个也不好打扰。”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不知名的人剜了她一眼,田氏马上红了眼眶微微低下头去,这一幕落在我的眼里,到真是意外的很呢,丞相府的小姐,竟然被一个区区国公府出身的人给压制了,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日两日的模样,前些日子朝堂上,我看着左丞相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怎么教养出的女儿这般柔弱,还真是舅母的侄女,性子一般的呢。
我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目光不是很友好,这人马上眉开眼笑的看我,一双杏花眼柔美的很,
“娘娘,如今新朝已定,后宫却只有我们几个人,想必是先帝丧期一满,陛下就要开始纳妃了吧?”
我瞬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打算,附和地点点头,
“当然会的,陛下的后宫不会只有五个女人,广纳贤妃,才能替陛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这人瞬间蔫了一下,有些抱怨地看着我,
“娘娘,您可看看诸位姐妹,在太子府的时候,太子事务繁忙,又赶上西北战事吃紧,见都没怎么见过殿下的,如今新朝已定,陛下又忙于政务,连日未踏足后宫,这样大家如何替陛下开枝散叶呢?”
果然,她们想要得宠,竟然来求我这个皇后,还很是很有主见的,我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我这个皇后没用,就这样没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姐妹们还年轻,不急于一时的,陛下如今忙于政务,说明他是个勤政的好陛下,是大汉的福气,往后的日子还久呢,有的是机会。”
意思就是,大家各食其力好吗?我也是力不从心的,总不能把你们的陛下从朝堂上拎到后宫吧?
王美人在一旁小声的说着,
“我同田氏也是这样说的,年氏非说再这样下去,陛下恐怕是会忘了宫里还有我们这几个人呢,硬是要我们一起来。”?原来是年氏,我这边恍然的功夫,年氏已经瞪了王美人一眼了,
“王美人还是注意自己的言行吧?我们如今已经不是太子府的侍妾了,称呼封号即可,这里何来的’年氏’,再者说了,我这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大家,为了娘娘吗?日子久了,陛下都习惯不到后宫了,三年一到,陛下开始选妃,我们还如何同那些妙龄的女子相较?”?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啊,我仔细寻摸了一下,伸手拍了桌子,
“年氏这话说的在理,得了机会本宫会跟陛下说的。”
年氏喜笑颜开,倾身行礼,
“多谢娘娘体恤。”
小玲在后面震惊地喊我,
“娘娘......”
我摆摆手她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三人又陪我说了会话,后来各自散去,王美人慢走了几步,我看着她是有话要跟我讲的模样,也就又坐了回去,
“可是有事?”
王美人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张嘴,
“娘娘是个聪慧的女子,这时候肯定知道在陛下跟前,不能说这些会断恩宠的话,可莫要被那年氏做了枪使。”
我看着她柔弱的模样,却是难得坚定的眼神,心里掠过一丝暖意,
“我自然之道如今国事为重,你放心就是,我有数。”
王美人这才松了口气,跟我福了下身子退下了,小玲瞧着那几人走远,才小声地说着,
“这王美人看着胆小怕事的模样,没想到还能特地跟您说这样一番话。”
我笑着从小玲怀里拿出装着瓜子的锦囊,
“王美人只是胆小而已,但是她并不笨,田氏胆小脑袋也很简单,容易被人利用,你去内务府挑几个机灵的丫鬟回头给她送去。”
小玲应下,微微皱眉看着我,
“娘娘,我们也回去吧,天色不好,多半是要下雪了。”
我抬头看看有些阴黑的天气,
“不会吧,上次黑了约莫半月的天气才落下雨来,我瞧着这次,大约得年节才能下雪了。”
小玲伸手扶我,
“不下雪天气也冷了,快回宫吧,小玲还要准备晚膳呢。”
我只好放弃了瓜子,嘱咐侍卫们收拾好杂土再回去,这才慢悠悠地回了椒房殿,一路上有的宫人认出了我,赶忙跟我行礼问安,有些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微微俯了下身子罢了,小玲不乐意要上去追,我赶忙拉住她,
“多大点事,不值得给自己留下恶名。”
小玲愤愤地看着那些人离开的身影,
“这后宫不就只有娘娘一个主子吗?如何就认不得了,我瞧着这些奴才就是故意的。”
我被她气鼓鼓的模样给逗笑了,
“我大了些就不整日待在宫里了,他们如何能认得我,再者说了,今日我的这身打扮,也着实不像个皇后了。”?小玲这才打量了我一身的素色,竟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如今宫里还在为先帝守孝的,怕是只有娘娘一个了。”?我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不只是为了舅舅,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虽然人人都说他去的值得,为了自己的夫君顺利登基,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小玲,我是他的母妃,我的心疼,没人能懂。”
小玲紧紧咬着嘴唇,一字未发,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道伤口,只有时间能抹平,单凭言语的力量根本不够。
走到椒房殿的门口,一个宫人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张望着,见我们过来赶忙上前,
“娘娘,您可回来了,陛下可是等您很久了呢。”?这还真是巧了不是,我们今日刚刚说到他,这位“大忙人”竟然来我的地方了,这椒房殿自从我搬过来,刘彻还是第一次登门呢,我赶紧往里走着,
“带路吧,陛下在何处?”?那宫人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在内殿。”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玲冲她开了口,
“如何请陛下去了内殿,我不是吩咐过你们吗?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内殿。”
那宫人为难又惊恐地跪下,
“娘娘恕罪,陛下等着娘娘不会回,就自己进了内殿,奴才们不敢跟着,只好在外面等着,可是陛下一只没有出来......”
我没有听下去,提着裙子大步过去,小玲赶紧说着“娘娘小心脚下”跟着我进了内殿,靠东的床下,刘彻正负手而立,对着面前的供桌,是的,我在自己的住处给舅舅私立了牌位,香烛供果,一应俱全,旁侧还有小小的牌位,红纸贴面,并没有一字,前面放了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这是那个素未蒙面的孩子的。
我看着刘彻的背影,并没有办法猜测到他的表情,大约是生气的吧,这般大不敬的事情,只好忐忑的问着,
“陛下公事繁忙,过来如何不遣人来通传一声,臣妾也好做些准备。”
那人并没有回答我,反而是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
“先前在太子府,我们住的那样近,我去西殿找你,你也是大多不在的,但等到你回来看我等你,从未说过这样生分的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沉默了许久,小玲怯怯地出声,
“陛下,娘娘,殿前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请移驾。”
我正准备转身,那人突然沉声道:
“你且退下。”
小玲一愣,知道说的是自己,赶紧悄悄退下了,屋子里更安静了,刘彻慢慢说着,
“我记得,太庙里已经给父皇设置了灵位。”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供桌,慢慢上去,
“那个地方毕竟不如宫里,舅舅初去,会孤单的,我且陪他些时日。”?刘彻又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转过头来,
“阿娇,逝者已矣,还是要往前看的,父皇不会怪罪你的冷落,我们的孩子,日后也还会回来的。”
我听着这最后一句,突然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就这么滴落了下来,努力平复了一下,幸得天色越暗,即使他转身,也看不到我的泪,
“再回来的,也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