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喉咙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差点卡到了自己,小玲也惊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芍药,芍药也跟着起身,同着收拾着武王爷拿来的礼物的那些人一并走了,我这才看向了依旧淡定地喝着茶的林氏,
“你是故意要告诉我这些的吧?”?林氏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
我却更加笃定,林氏是特地做了这样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本就应该好好呆在府里,我与太子爷都不在,你们也乐得清闲,为何特地在这种时候求见德顺,却要教我做桂花酥?莫不是林将军听说了武王爷回宫的消息,特地命自己的女儿入宫相助的吧?”
林氏被说破了隐藏之事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依旧那般清雅的模样,轻轻放下茶盏,
“娘娘这般聪慧,明察人心,这点倒是跟父亲所言不甚相同了。”
我也跟着轻笑,
“长安城里的名家重臣,大多都觉得本宫这个太子妃不学无术,根本不是个能够辅佐太子爷的贤妃吧?”
林氏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是被人这样扯到明面上来,我还是有些没面子的。
林氏自知失言,只是微微轻咳了一下,就继续若无其事的去说了别的,
“父亲只是让妾进宫来,在旁助娘娘一臂之力,但是这些奇闻秘事,确实是妾的母亲所言不假。”
我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林氏轻轻说着,
“母亲生下妾时,正好赶上皇宫里诞下小皇子,当时父亲还是个小小参将,母亲便被召进宫做了武王爷的奶娘,生下武王爷的何氏,可是当年后宫里最得宠的夫人。”
对于得宠这件事,我倒是有些意外的,
“听说窦太后跟先帝伉俪情深,可是民间都广为流传的佳话呢。”
林氏突然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前有吕后的蛮横误国,迫害薄姬,戚姬在线,我们的太后娘娘又怎么能让臣民耻笑呢?即便是发妻,即使再恩爱,可是时光漫漫,谁又能敌得过容颜迟暮,而男人们,那个又不喜欢年轻姣好的容颜呢?”
这话直接把我的心给戳了一下,惊叹于林氏年纪轻轻,却看的这般老道透彻,林氏继续回忆着,
“母亲说,何氏是个很灿烂活泼的女人,对待宫里的人都很好,先帝也几乎把她捧在了手心里,于是很快武王爷就降生了,比我们的陛下小了整整十多岁,很是聪明可爱,先帝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摸得透的。”
这话说的就很有深意了,我僵硬地笑了一下,
“难道先帝还会动了易储之心?”
林氏笑得很是有深意,
“先帝爷的心思,谁又能揣测呢,可是何氏在最得宠的时候,突然自尽了,这在当时可是个大事,先帝爷为此三日没有上朝,最后终于清醒,把尚在襁褓的武王爷交给了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窦太后抚养,遣散当时储秀宫的所有宫人太监,就连我娘这个乳母,都没能留下。”?我也忍不住跟着唏嘘了一番,
“何氏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林氏收起了笑容,
“一个深宫的女人,刚刚生下皇子,又得宠爱,她如何会去寻死呢?而且还是服用了毒药,皇宫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
“莫不是谁给她递进去的?”?林氏看我,
“娘娘,何氏跟您不同,她没有一个强大的母家,甚至说她作为一个舞姬出身的宫妃,为人很是小心谨慎,也很珍惜自己拥有的那个已经巨变的人生,可是,就在某一个清晨,她被贴身宫女发现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我觉得如今这个时候是真的听不得这些,深呼吸了一口气,赶紧问着,
“那你为何说是太后杀母夺子呢?或许何氏夫人真的只是遇到了什么旁人不得知的难事,想不开了,托人去寻了毒药。”
林氏似乎正在等着我问这个问题,
“娘娘不知,当时御医们检查过何氏服用的毒物,是特制的冷血丸,用了月氏特有的毒舌之血做的,不要说何氏能不能弄的到,就算是得到了,这种毒药临死前必定万分痛苦,万箭穿身的疼,何氏临死生生撕裂了被子,她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我这边像是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手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子,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有证据吗?”
林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微微泛黄着边角的信封,起身过来放到了我跟前的案上,端正地跪坐在那里,
“娘娘,这是同母亲交好,也是何氏身边的大宫女珍儿的绝笔信,里面讲了窦太后如何到储秀宫中威压何氏不逞,命人赐下药汤,看着何氏饮下,第二日何氏就暴毙了,珍儿去寻那汤碗,竟然连来送食盒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突然凉了一下,
“那便是太后无疑了,我印象里的她,做事就是这般狠绝干净,况且这长安城的皇宫,是个最能吃人的地方,死掉的冤魂不计其数, 我还以为,只要身份尊贵,就能在这个地方一辈子无忧的生活下去,没想到竟还是这般命如草芥。”
伸手去握过那封书信,
“这也是林将军命你交给我的?”
林氏跪伏下身子,
“父亲并没有明说,但是妾即使愚钝,也能看出父亲心中所向,所以特来相助,还请娘娘日后能记得林氏一族的相助之宜。”?我点头,
“起来吧,林将军的心思,本宫知晓,太子爷也未必不明白,若是你父亲没有这个意思,又何必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太子府呢,地上凉,坐回去吧。”?林氏这才起身,款款回座,
“娘娘身子贵重,如今更是处处不方便,若是有什么计划或者安排,大可以吩咐妾。”
我把书信收好,
“暂且没有什么安排,我让小玲给你收拾了一间住处,跟府里比起里要狭窄一些,你先暂且将就一下,好好休养,也不需等太久,我瞧着如今的形式,大约不久之后就会有动作了,你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林氏微微颔首,
“妾明白,娘娘放心。”
于是,我便一连几日都摸着根本毫无波澜的小腹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傍晚到舅舅床边请安,顺便跟舅母闲聊几句,再回住处同林氏一起用膳,林氏关羽惯于自己下厨,一手的家常小菜做的那是一个简单爽口,我自从胃肠不舒服开始,也就是她进了宫之后才用的香了些。
真是后悔没有早早的带她入宫。
这样的舒心日子过了大约两天不到,第二天夜里,林氏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我的住处,届时我正咬着笔杆对着太子爷送来的花朵,措辞该如何写今日的家书,德顺脸上的笑容还没来的及收住,就看着林氏穿了一只鞋子就这么扑到了我的案上,
“娘娘不好了,你可听说,陛下夜里病情加重,如今怕是快不行了。”
我手上一抖,就打翻了墨汁,黑色的液体就这么从案上滴到了我的裙摆上,德顺不方便上前替我整理,又苦于小玲去厨房拿些糕点没有回来,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了林氏,
“林氏还是慎言的好,这般荒唐的话怎么能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林氏这才赶紧收了一下换乱的心绪,平稳了些气息,“娘娘恕罪,是妾一时失言了,可是正殿里宫人御医进进出出,妾偶然间听到一句,说是情况不太好。”
德顺赶紧扶我起身,小声说着,
“娘娘莫要担心,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们去看看,”也顾不得换衣裳,我赶紧往外走着,德顺见着也拦不住,赶忙快走几步帮我提鞋,
“娘娘小心脚下,小心。”
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脚下磕磕绊绊地就这么一路去了正殿,真大概是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真正的面对着生死,心里忐忑不安到了极致,又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舅舅的寝殿门口看到了站立的太后,武王爷,舅母和栗夫人之后,我的腿就开始有些发颤了,因为,我发现。
那件最不想要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舅母隐隐垂泪的模样,就连我一惯不喜欢的栗夫人都是难得悲伤着一张面孔,但是唯独太后娘娘,竟然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似乎在想着什么,有些出神的模样,舅母最先看到了我,着急地跺脚,小声说着,
“阿娇,你如何来了这里,还穿的这样单薄,德顺,还不快扶你家娘娘回去歇息。”
我挣开德顺的手,往前又走了几步,没有行礼没有问安,看着紧闭的大门,
“舅舅如何了?为何大家都在门口呢?阿娇要进去看舅舅。”
舅母上前来拦,言语里难得的严厉,
“莫要胡闹,听舅母的话,快些回去。”?这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舅母的胳膊跟着抖动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殿门打开出来一个御医,一言不发地跪下,
“陛下驾崩了。”
众人纷纷跪倒一地,高低不平的哭泣声传来,听在我的耳朵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很快有礼官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这些人换上白色的孝服,这才得以进去看舅舅,舅舅躺在高大的棺椁里,面色苍白,但是神色很安详,我看着他仿佛睡过去了一半,不知道何时就会醒呢,众位夫人和宫人们早就哭的不行,我却一直留意着太后,从始至终,一直稳稳地坐在一旁,自己的儿子竟然比自己去世的还要早,她为何没有一丝悲伤?
我悄悄嘱咐了德顺,
“想办法出宫去通知李将军府,让老将军明日一早务必进宫。”
德顺半夜去而复返,悄悄告诉我,
“娘娘,各个宫门都有重兵把守,实在是出不去。”
我看着一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的太后,心里一阵冰冷,
“想办法出去,我们当初在后宫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寻得的出路你都忘了吗?钻狗洞也得给我把消息送出去。”
这一次,德顺没有再回来。
我悄悄挪到另一侧的武王爷身侧,不引人注意地把袖中的书信塞了过去,
“阿娇不知,林氏母亲竟然是皇舅的乳母,林氏有书信转交,如今这形势虽然不是很合宜,但是阿娇担心皇舅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是早早交给你才能放心。”
皇舅接过去,诧异了一下,
“可是我生母宫里的人?我只当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我点头退开,心里的那点愧疚满满滋生着。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落下了大片的雪花,阴沉了这么久,这场大雪,还是在一个最悲伤的时刻,落了下来。
守了一夜,终于天色微微放晴,东方开始透出一丝亮光,勤政殿的哭声终于小了些,太后睁眼,很是嫌弃地看过了众人,
“今日的早朝,众位大臣必定是戴孝前来,我们总得有个交代,你们谁能去就去,不能去的就莫要去现眼了。”
我看着舅母早就红肿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伸手让小玲扶我起身,
“舅母不适,阿娇毕竟是舅舅托付文书的人,势必要跟随太后一起的。”
太后斜看了我一眼,
“前朝可不是任你胡闹的地方,万事须得有分寸才行。”
我微微俯了下身子,
“阿娇明白,这种时候必定不会失了皇家的颜面。”
太后哼了一声,我也没去理会,就这么跟着她的脚步去了前朝,看到李老将军站在下首,以及他脚边的匣子心里顿时踏实了很多。
谁知道太后突然拿出一封书信,
“陛下驾崩,哀家整夜心如刀割,但是国不能一日无君,幸好陛下生前已经立下太子人选,可是今早接到急报,哀家的孙儿,当朝的太子,前日于月氏的最后一场大捷中,已经以身报国了,临江王无心朝局,幸好武王如今回朝,可堪此大任......”
我后面的话已经听不下去了,整个人就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后脑,晕眩地马上要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