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那女官突然有点心慌的感觉,特别是在她抬眼打量了一下里侧的匾额,满眼看穿一切的模样,
“娘娘可让老奴好找啊。”
我扬起下巴瞧她,
“舅舅卧床未醒,我今日回宫来给先祖爷上柱香,嬷嬷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女官虽然被我的态度怼了一下,但还是礼仪周到地行了个礼说“不敢”。
我也没给这个印象不太好的人什么面子,“哼”了一声提着裙子往外走,没什么感情地冷冷一声,
“前面带路。”
女官赶紧紧绷着一张面孔在前面低腰引路,
“娘娘这边请。”
小玲看出了我对这个人抵触心思,也跟着趾高气昂地扬着小脑袋,扶着我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长乐宫的位置不远,紧靠着勤政殿,实则也是个中央的位置,我们这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长乐宫暗红色的大门。
太后娘娘正在主殿的上位坐着,满脸的皱纹感觉比往日更深了,老太后是陪着先帝拿下这大汉江山的奇女子,自然浑身带着凌人的威压,让人看着心里打颤,小玲扶着我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我拿开自己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秋风华,福泽万代。”
座上的人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阿娇如今,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你往前些,哀家好好看看你。”
太后有眼疾,就连之前大婚,也都没有到场,如今突然说了这段话,我一面往前膝行着,一面想着上次是何时见面的。
太后伸手按在我的头顶上,我这才想清白,大约至少有一年多的光景了,这深居简出的人,如今看起来,就像是久居山洞的老妖精,竟然毫无变化。
“阿娇长大了,很多时候,就该懂事了。”
太后突然说了这番话,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微微抬头,
“太后教导,阿娇谨记在心。”
太后想必是要说什么,特地做个铺垫,果然,接下来突然沉了声音,
“阿娇你该明白的,大汉的天下,是男人们的天下,女人,可以辅助,但不可太过参与,你明白吗?”
果然。
我跪得更低了,
“太后明鉴,阿娇本就不是个愿意管些大事的人,不过舅舅所托,无奈受之罢了。”
太后冷笑一声,
“果然是馆陶的女儿,也似她那般伶牙俐齿,不过到底也是外姓之人。”
我明白了老太后的意思,我这个外家的媳妇,是根本没资格去保管传国玉玺的,但眼下也只能装糊涂,
“太后娘娘这话,岂不是把自己和阿娇都当做了外人,阿娇收下舅舅嘱托的文书,并为看过只字片语,火漆尚且完好,况且阿娇是太子殿下的正妻,有何不可呢?”
虽然知道太后意在玉玺,但我还是在胡言乱语地说着文书的事,顺便提醒她,她自己也是外姓之人,本质上与我,其实并无相干。
太后看着我的眼神再没了一丝温度,
“阿娇,哀家说的并不是文书之事,陛下有心托付重臣,你暂且保管就是,至于从临江王那里拿走的玉玺,还是不要放在你一个小姑娘手里为好,免得天下人心动荡不安。”
太后也不愿意同我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了。
我这才一脸“恍然”的模样,“啊”了一声,
“太后说的是这个,阿娇可万万不敢自己拿着这般重要的东西,早就已经安排人放到了勤政殿太祖爷所书写的匾额之后,由太祖爷看管,日后舅舅病愈之时自可祭拜取回,也可让阿娇不辜负舅舅的重托。”
太后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会儿,
“放到勤政殿了,当真吗?”
我跪伏下身子,
“千真万确,阿娇就算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玉玺事关国本,肖小女子怎敢僭越,自然是真。”
太后转头看着那女官,
“何姑,你去把东西取来。”
我抬头看着太后,
“太后不可。”
太后轻笑一声,
“如何不可?哀家跟着先帝入主长安城,亦友亦臣,比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更懂得,先帝所想的江山稳固是如何。”
先帝被拿了出来,我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只好“一本正经”地咬咬牙,做出一个不是很乐意但又无话可说的模样。
这个其实还算是“姥姥”的人实则是不喜欢我的,我觉得她也不喜欢母亲,总觉得我们母女锋芒太盛,又指染朝政,所以很是冷眼侧目。
这会便低了头去不知道在看什么,任由我跪在下面,膝盖一点一点地麻木掉的时候,那女官刚好回来,把一个盒子放到太后的案前,太后伸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未免肖小作祟,哀家须得亲自检查才好。”
我低头,
“阿娇明白。”
心里默默的吐槽着这个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打算着什么幺蛾子。
太后轻轻拿出那块光芒璀璨的东西,在手里摩挲着,突然说道,
“这里有一道裂痕。”
我慌忙伏下身子,
“太后娘娘明察,臣妾尚且没有打开看过,当真没有摔坏玉玺。”
太后继续轻轻说着,
“启儿幼时顽皮,有一日拍落了陛下的玉玺,磕到一角,后来工匠尽心修补,但是仍旧还能看出一道裂痕。”
我本来就不似表现出来的这般惊恐,从太后提起裂痕之后,我的心基本就已经放进了肚子里,日落星移,太后见过这玉玺的时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用来辨认的不过只有一道裂痕罢了。
“太后……”
座上的人似乎心情很好,
“你退下吧,哀家来保管这个东西,跟先帝是一样的。”
我这边正好能离开,乐得如此,但还是欲言又止地慢慢起身,缓缓地回头去,小玲看我的步子赶忙来扶,我们主仆就这样相互依靠着,背影“惨淡”地离开,其实,只是本宫的腿跪麻了而已。
回到我的住处,小玲四下张望过后关上了门,德顺在最后的时候也跟着进来,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伸出爪子揉着自己的膝盖,
“好久好久没跪这么久了,长乐宫的地又冷又凉。”
德顺皱着眉毛上前,
“娘娘稍等,奴才去给您准备条热巾子敷一敷。”
我摆摆手,
“罢了,等下自己就暖起来了,德顺,你跟着太子的时候长,这宫里的事明白的也多,你说太后这时候硬是收走了‘玉玺’,是有何缘故?”
德顺跪坐在下首,仔细想了想,
“想必是,武王爷要回来了吧?”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太后最小的儿子,如今听说一直都在江南等地闲游,在长安城里见他的时候是少之又少。
“这同武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德顺看了眼我和小玲,都是一脸的不解,随即叹了口气,
“坊间传闻,太后并不喜欢陛下,顺带也不喜欢太子殿下,所以最初这个皇位,原本是打算传给武王爷的,可是武王爷当时年岁太小,无法同陛下抗争,这才罢了,如今……”
小玲捂住了嘴巴,我愣了一下,倒是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
“不可能吧?我从前在茶肆听说,这武王爷可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
德顺点头,
“确实不是,但是由太后娘娘亲自养大的,感情同母子无异。”
我摸着手腕上的玉镯,
“那也毕竟不是母子,太后何必舍弃了自己的儿孙,而去帮扶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儿子?”
德顺抬抬眉毛,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提出什么意见。
我慢慢寻思着,手下暗暗施力,
“但看着吧,看那武王爷会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回来看他的皇兄。”
德顺瞬间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若是武王爷回来了,娘娘又作何打算?”
我轻轻一笑,
“多日不见舅父,当然是好好叙旧哇。”
德顺和小玲对视了一眼,很明显并不相信我的这派云淡风轻的说法,但是也只能就此作罢,小玲听明白了我们两说的意思,小心的看着我,
“娘娘,说不准他不会回来呢,都说武王爷闲云野鹤,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连年节他都不会回长安城的。”
我觉得脑袋有些重,便不愿多想了,
“罢了,暂且看看吧,我这些日子不太舒服,先休息下吧。”
小玲这才突然来了精神,
“小姐不舒服了许久了,小玲这就去给你找个御医过来瞧瞧吧?”
我摇头,
“莫要去了,宫里的御医最是爱给人开药的,我大约只是最近太过辛苦了,休息些就是了。”
小玲还是想坚持,我拖着裙子往内室过去,
“不过就是太过劳累了犯困,我睡会就是了,到了晚膳的时辰记得叫我起来,我还得去看舅舅。”
小玲应下,替我放好帷幔,我这边就昏昏睡去了。
其实也没有睡多久,反而腹腔里更是难受,早早的醒来坐在床上发呆,小玲这个时候多半在厨房替我准备吃食,我自己轻轻地起身穿好鞋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乌压压的天,
“看来真的要下雪了,还是场大雪……”
“娘娘不好了,”小玲“咕咚”一声撞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小脸微红但满是惊慌。
“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我从窗外转过眼神来看着她。
小玲伸手按住胸口,努力平复着,
“娘娘,武王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长安城门了。”
我惊了一下,
“为何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是以何种名由回来的?”
小玲几乎要哭出来了,
“小玲也不知道,德顺听门口的侍卫说,武王爷是轻装易行,带了两个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
我这残存的睡意完全没有了,瞬间瞪大了眼睛,轻装简行,那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风尘仆仆对于那个“闲散”王爷来说又实在是太过于不合常理,事出有异必是妖,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皱巴巴的裙子,
“小玲,更衣,我们很久没去外面走走了。”
我带了小玲德顺,在宽敞的长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看到远远过来的几个人影,笑盈盈地迎上去,
“阿娇见过小皇舅,许久未见皇舅了,可是想念呢。”
武王爷也算是个潇洒妙人,长相也是风流儒雅,眉目间全是风情,瞧见我笑得很是开怀,完全不似周身的狼狈,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你若是不说,在这后宫里遇见了,我还只当你是个宫妃呢,竟然出落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听说嫁了人?”
我点头,一副娇憨的模样仰头冲他笑,
“阿娇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舅舅身子不好,特地来照顾,竟然得了机会见皇舅一面,当真是赚了。”
武王爷笑着按了按我的头顶,
“母后抱恙,急召我回宫,如今可是好些了?”
我就知道,这般如同星星一样潇洒耀眼的人,怎么跑回皇城里来勾心斗角,太后也是摸透了“爱子”的性子,假病把他叫回来,我这皇舅又是个最孝顺的人,看了这事情果然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心里虽然有些无味沉杂,但是脸上还是一副意外的模样,
“午后去了长乐宫拜访,太后娘娘还是好好的呢,竟然是病了吗?大约是好些吧?”
皇舅脸色沉了一下,伸手又摸了下我的头,
“那我先去拜见了。”
我点头让开路,
“皇舅记得来找我玩啊,阿娇如今住在勤政殿的。”
待到那些人走远,小玲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
“娘娘,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样子怕是很快就会下雪了。”
我这边的扶着小玲的手,却感觉身子越来越重,
“德顺,你看这是什么局势?”
德顺见我的模样不太好,伸手过来扶我,
“娘娘莫要多想了,还是去请御医过来看看吧……”
后面的话我似乎也没听清,因为眼前一黑,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再醒来时看到了小玲围在身边在替我擦拭着脖子,感觉胸腔里有些闷,忽然叹了口气,小玲惊喜地看着我,
“娘娘,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两日,可是吓死小玲了。”
我伸手摸摸额头,
“着凉了吗?”
也不烫啊。
小玲把我的手拉下来,重新放好盖上被子,
“德顺已经传了消息给太子殿下,娘娘有孕在身,不该如此费心劳神的。”
小玲又在唠叨着什么,但是我完全听不到了,“呼”地起身看着她,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