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对未央宫熟门熟路的,毕竟从小在这后宫里,除了舅舅的勤政殿,也就只有未央宫对我们这群孩子一直是欢迎的,刘荣的母妃,是住在椒房殿的,刘荣有邀请过我们几回过去,但大家想着栗夫人平日里对我们横眉冷对的模样,无一人敢去登门。
舅母这里就很好了,她经常拿着一方绣花软榻坐在廊下,看着我们这些孩子胡闹,莫了,还会端上来一些点心奶茶,让我们歇息。
我站在未央宫的门口,看着宫人们客客气气地给我打开大门,躬身迎接,突然间有些恍惚,仿佛昨日还是一群少年“呼啦啦”地跑进这里,如今只余我一人,穿着长长的宫装,端正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宫人太监,未央宫的宫人们站在门口相迎,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喊着,
“见过太子妃娘娘。”
小玲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在我身后轻声喊着,
“娘娘……”
我方从那群嬉闹的身影中缓过神来,
“都起身吧,我不过就是来看望舅母罢了,莫需这般大张旗鼓。”
去勤政殿请我的宫人到我跟前,
“娘娘是大汉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这般礼仪必定是要周全的。”
我也没去跟她多言,
“前面带路吧。”
我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何必这时候说出来,我若是能做皇后,那舅母这个太后岂不是更是位高人尊,听得心里有点别扭。
耐着性子往里走着,舅母坐在内殿,我瞧着周围的环境,也就跪下规规矩矩地请安,
“臣媳见过母妃。”
“臣媳”这个称呼,我带了这几个月,也是从未用过的,总觉得喊声“舅舅”“舅母”,自称“阿娇”更是亲近,如今看着这宫里的人情绪上实在是紧绷得很,张嘴也就出来了。
舅母愣了一下,笑得很是苦涩,
“阿娇长大了,倒是显得生分了。”
我只是轻轻地笑着,跪坐在下面,
“舅母,阿娇这段时间,也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我突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叹了一口气,
“阿娇实则是没有长大,只不过稍稍隐藏自己了,以免成为出头羊,做了那马前卒。”
舅母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眼下也只能默默的叹气,抬眼看着我,慢慢伸出一双素手,
“阿娇,过来守着舅母坐。”
小玲她们瞧见我们要说话的模样,也就纷纷退到门边去,我提着裙子,膝行到舅母身侧,握住了她温润的手,
“舅母可是有话要对阿娇讲?”
舅母看着门口捧着盒子的小玲,压低了声音,
“阿娇,你舅舅把文书都给了你吗?”
舅母一直服侍在侧,舅舅写过什么大约都是知道的,我也就没有隐瞒,自然地点头,
“毕竟是顶重要的东西,阿娇不敢声张,便借故从临江王那里讨来了传国玉玺放入,假传了舅舅的圣旨,也算是冒了一回险。”
舅母惊讶了一下,随即隐隐垂泪,
“彘儿若是还在长安城,又何必须得你一个女孩子出头露面,真的委屈我们阿娇了,本是活的那么无拘无束的孩子,都是因为彘儿……”
我劝着舅母,
“阿娇既然做了皇家的儿媳,自然再也不会是那个没分寸的公主府小姐,太子爷的身侧,只能有一个稳妥的太子妃。”
虽然我不是,但也想做的再好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要那个人一声肯定。
舅母拿着丝帕擦拭着眼角,
“你舅舅还同你说过些别的吗?”
腰里的东西隐隐发硬,热得灼人,但我还是咬了咬牙根,
“舅舅告诉阿娇不要掺合宫中之事,带着那些文书出府去,藏起来。”
舅母的表情认真了一些,伸手拍拍我的手背,
“陛下的身子大约是不会有什么起色了,如今看来也只是熬过一日算得一日,这玉玺放在你手里,我也是放心的,那便依了你舅舅的话,寻个时候,回府去吧。”
我点头,也便是如此打算的。
这一坐,便和舅母说了许多话,大部分都是舅母在说小时候的事,我说着我们在宫外的见闻,包括救下了平阳姐姐府上的孩子,舅母一时唏嘘不止。
门外突然有宫人来传话,
“夫人,太子妃娘娘,栗夫人到访。”
好得也是长辈,我这边只好起身相迎,看着那趾高气昂的栗夫人飘着一双美眸,根本没有看任何人地径自走到主桌坐下。
我这一愣神的功夫,舅母已经上前,
“不知姐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何事?”
我转头瞧着外面的天,已经有些微微的暗意,竟然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了。
栗夫人这才低下眼来看着我们,
“太子妃娘娘真是让人好找,自己的住处不待着,竟然跑来了这里。”
我根本就没给她面子,回到我的位置坐下,
“栗夫人这话说的奇怪了,我本就是这里的太子妃,又不是被禁足的宫中夫人,如何就不能来拜见母妃了。”
栗夫人横眉一挑,话里很是不友善,
“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母妃了吗?”
我突然就笑了,
“栗夫人这话可是僭越了,我如何就成了你的儿媳?他日之后,母妃是大汉的太后,您最多不过就是郡国的太妃,如何能做我的母妃?”
这话很是直接地戳到了栗夫人的痛处,美人迟暮,也是华贵无双的,但在这一瞬间,她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感觉马上就要扑过来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
“阿娇惯是这般伶牙俐齿的,母亲莫要怪罪。”
不知何时,刘荣站在了门口,脸色复杂地看着我,随即跟舅母请了安。
舅母有些不解这对母子怎么就突然登门了,感觉招呼他入座,我这边一派云淡风清,看着宫人们添茶端点心,该吃吃该喝喝根本就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栗夫人到底是没有忍住,首先开口对我说着,
“阿娇,本宫心直口快,一时没想到那些,你莫要在意,只是我听说,你奉了陛下的圣旨,收去了玉玺,这就真的太胡闹了,你舅舅再宠你,这传国玉玺也不是个小事,你怎么也是外姓之人,不是本宫不信任你,但是这实在是不合礼法。”
“不合礼法?”我轻轻地放下手里的杯盏,
“栗夫人这话奇怪了,舅舅病重之后,不合理法的事情还少吗?一个王爷都能监国,大汉史上何来这般的事情,这难道就合礼法了吗?”
栗夫人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个整天上蹿下跳的二世祖,竟然也能抓住要害,直捣中地。
刘荣一直那么默默的看着我,并没有加入我们之间的谈话,我随即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回去了,还有,栗夫人自称‘本宫’确有些不合时宜,更是乱了尊卑,还是注意下的好,阿娇先告退了。”
“等等,”栗夫人不依不饶地追回来,
“你一个女眷,怎能容你带走国本?”
我轻声一笑,
“怎么,栗夫人是看着舅舅病重,就想抗旨不尊吗?这可是陛下的口谕,我是女眷又如何,好得也是大汉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有何不妥,倒是你一个夫人,要我交出玉玺是何用意,难道是想要造反不成?”
栗夫人咬着牙,脸色铁青地瞪我,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敢。”
“那便是最好,我会把玉玺放在勤政殿大殿里,先祖所题的匾额后面,大到舅舅病愈,自然会请出。”
意思自然很明白了,先祖亲手题写的匾额,自然是大汉祥瑞的象征,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谁都不会敢去触碰。
栗夫人再不说话,我跟舅母行了个礼就拂袖离去,小玲跟德顺交换了一下眼色,赶忙跟上。
其实我不是生了那栗夫人的气,而是担心,担心自己色厉内荏的本质被发现,也担心露出了破绽保不住这些东西,匾额后面一定会放东西的,但是,绝对不会是小玲手里捧着的那个。
“阿娇,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玲回头看去,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
不用看也知道来认识谁,我回头去,
“临江王,你可是还有潘的事?我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若是还有事不明白,不妨直接去问舅舅,我只不过是个做事的,没时间也没心思应付你们一波又一波的人和责问。”
刘荣轻轻地摇头,一副风云不惊的模样,
“阿娇,我只问你,我先前给你说的话,可还会有转机?”
我记得他问我的话,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句,
“不会,我不会帮你。”
回头看了一眼小玲手里的东西,
“我只以为,荣哥哥会是最不贪恋权势的一个皇子,因为你一直是最出尘脱俗的那一个,在我眼里不染世俗,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我有了失望的感觉了呢?”
刘荣轻轻笑着,一如平日的模样,
“原来在阿娇的眼里,我是个比太子刘彘更完美的人。”
我没做声,只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看着他,只见眼前的人轻轻笑着,满是苦涩,
“阿娇,这世间的皇子,要说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想法,又怎么可能呢?同样的血脉,为何我要俯首称臣,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不染世俗的人,阿娇,我几乎每年都会去西北边境,那里可不是中原这般乐土,那里风沙遍野,寸草不生,我在那里,又哪里来的风花雪月,我杀过很多人,那些青年老弱,都是谁家的父亲,谁家的儿子,可是在我的剑下,他们都是敌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突然一阵反胃、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战场向来如此,都是你死我活的事,不管是太子,还是你,我所希望的,都是你们活下来,可是刘荣,你太贪心,根本看不到身边的任何美好,我方才收到了太子爷送回来的家书,里面藏了一朵花,一朵西北的话,所以那里并不是寸草不生的蛮荒,只是你看不到。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
“会变的只有人心,不是我不了解你,是你自己变了没有发觉而已。”
小玲看着我不舒服,赶紧把托盘塞到德顺怀里,上来扶我,
“这几日吃的都不太好,娘娘大约是胃不舒服了,回去之后小玲就到太医署去找太医来给娘娘瞧瞧。”
我摇摇头,
“大约就是没有吃好,又动了气的缘故,回去给我煮些山楂水就好了。”
三人就这么回了我的住处,我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就这么一直盯着瞧,最后德顺看不下去了,上前在我面前跪坐下,
“娘娘若是不放心,那就把它放到匾额后面吧?有太祖爷看着,也可以放心了。”
我摇摇头,
“总觉得还是心里不安,即便是太祖爷,在这宫里也不是没有可以抗衡的人。”
德顺瞬间明白我说的人是谁,
“娘娘说的是,太后娘娘?”
我点头,太后跟太祖爷的感情,从民间到宫史,那可都是口耳相传的好,如今太祖爷不在了,太后可是不会计较那些的。
德顺皱了下眉头,
“娘娘多虑了吧,太后虽不喜太子爷,但也从未听说她喜欢临江王,如此这样,太后是不会插手的。”
我咬咬嘴唇,
“但愿是这样吧,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想了想,随即抬头,
“德顺,你先出宫去,给我办件事。”
德顺赶忙跪起来,
“娘娘请吩咐。”
我伸手打开盒子把那玉玺拎起来,顺势塞到了德顺手里。
德顺大惊,高举着两手低头,
“娘娘这是何意?奴才可不敢……”
“没让你做什么对传国玉玺不利的事,不然莫说你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我要你好好看看,这东西的质地和大小,回去找个差不多的,然后寻个可靠的手工匠人,一切行事低调为准,准备好了呆在府里,三日三日等我回去。”
德顺一向是最为聪明的,自然马上想到了我的意图,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娘娘,你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