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去叫门,很快我们就被请进了宫里,面生的大宫女对我们倒是很客气,恭恭敬敬地带进内殿,卫皇后倒是很怡然自得地在那里浇花。
“皇后娘娘倒是很清闲呢,”我也没多礼,进去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顺便吩咐了带我们进来的宫人,“我现在不喜欢喝茶,你去端些果子来吧。”
那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卫皇后一眼,卫皇后点了头,她这才出去,我看了下四周,
“皇后宫里伺候的人似乎少了不少呢。”
卫皇后放下水壶,轻盈地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优雅自得地拂去袖上的尘土,
“我就知道,你今日,最多明日,一定会来找我的,妹妹是聪明人,旁人看不透,妹妹也会知道,陛下的伤,找临江王是得不来办法的。”
你看,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到了这个时候,明明四下并无旁人,更何况还是在这椒房殿内,说话仍旧是这般谨慎,滴水不漏。
“这声妹妹,本宫可是担不起,”我可不是她,没得这般谨慎小心,我看着自己的有些花了的指甲,轻声说着。
果然,身旁的人瞬间装不下去了,冷冷的看着我,
“本宫知道,陛下将皇后金印赐予了你,但是,李延蓁,陛下并未废了本宫的皇后之位,你还不是正宫娘娘,这声’本宫’,岂不是逾矩了?”
我轻笑着,
“妹妹可是糊涂了,我长你几岁,又是陛下的少年夫妻,这个称呼有何不妥?“
卫皇后诧异地看了我一会,随即笑出了声,
”虽说模样一致,但是那陈娇可没有你这般嚣张,你以为,顶着她的脸,有着她的恩宠,就是陈皇后了吗?我告诉你,你不是!她死了,她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就那样死在长门宫了,我赢了,本宫赢了!”
我看着面前突然间目露凶光的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依旧微微的笑着,
“是啊,你赢了。”
看着对方莫名的眸子,
“初进宫时,你只是一个侍妾,根本就不得召见,还特地在我经过的路上拦住我,哭诉宫人们欺辱于你,我对你多番照顾,甚至破例从宫外找了你的姐妹进宫陪你,但是你却如何报答的?”
卫皇后的表情有些狰狞,
“李延蓁,你疯了吧?你在说什么?”
我抬眼看着眼前突然直起身子的人,依旧平静着说道:
“李延着?你还认为李家能凭空生出一个这样的女儿,又刚好送进了宫?”
卫皇后顿时瘫倒在地,我缓缓直起身子,俯视着她,
“你从前,可是都喊我陈姐姐的,卫氏,你还记得三年前我被’赐死’的前一天吗?你穿着青涩的披风来我长门宫,告诉我如有来世,一定会好好报答我的。”
卫皇后彻底崩溃了,拼命地摇着头,
“不是,你不是她,陈娇已经死了,陛下下旨,那壶毒酒,那毒酒是我准备的,就算沾上半口,也绝无生路,你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见着再这样下去,阿彻的药恐怕是要耽误了,虽说暂时不致命,但也是遭罪的,我起身直直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一点都没惜力,五个手指印马上在她的小脸上浮现出来,这才安静了一些,捂着左脸抬眼看我,
“陈娇,入宫这么久,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一直都干着扮猪吃老虎的勾当。”
我扯动嘴角扬了一下,
“卫氏,这次可是你猜错了,我本就忘了那段记忆,所以你拿着陈皇后的事来试探我时,我险些入了圈套,跟陛下生了嫌隙,那岂不是如了你的愿?”
卫皇后笑的很是凄凉,
“嫌隙?陈娇你还不明白吗?即使你对陛下生了嫌隙?陛下也不会放手的,他只会对你更好,把你重新宠在身边。”
我朝她伸手,
“解药。”
卫皇后看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平静地看着她,就像我们没有这么多年的纠葛,而是两个并不熟的人,
“把解药给我,就当是你三年前答应过的,要给我的报答,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相欠了。”
卫氏狠狠地盯着我,
“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傻吗?把解药给你,我还有活路?”
我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但是天空依旧那么蓝,轻轻说着,
“子夫,你还记得你刚进宫时候的样子吗?”
身后的人笑着,满是心酸,
“当然记得,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发现,你是我从头到尾都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出身高贵,举手投足都带着天生的自信和潇洒,在这人人都谨小慎微的后宫,你却过的潇洒得意,陛下对你也是百般偏爱,”见我挑眉,她继续补充着,
“当然,你根本毫无察觉,你只当他是个冷血的帝王,但是我却见到了他完全捧出来的真心,被你一次次的践踏,陈娇,你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我轻笑,
“所以,你都要抢走?”
她丝毫没有掩盖地点头,
“对,我要抢走,我可以更好的爱他,陪在他身边,我比你更合适,你的母亲贪权,父亲爱财,你们一家都是吸血鬼,我为了他,把弟弟送到战场,替他打下边关的数年太平,陈娇,你凭什么跟我争?”
我回头看着她,
“那么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痛彻心扉的一切。
她笑出了眼泪,
“对啊,你没错,所以我就更恨你,为什么你这么让人讨厌,我却觉得自己亏欠了你。”
我伸手,玲玲赶紧上前来扶,轻轻叹了一口气,
“把解药给我,卫子夫,我便不怪罪你了,日后你就在这椒房殿,好好抚养皇子长大,我答应了卫青,不再与你为难。”
她抬起木然的眼睛看着我,
“陈娇,其实你知道,即使没有这些保证,我也不会害他的,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说着伸手去指了一个角落,
“梳妆盒的二层里,有两个瓶子,红色的瓶子里是毒药,蓝色的是解药。”
我转头,
“玲玲,去拿。”
玲玲警惕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赶忙小跑过去把盒子捧了出来,我掀开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身后的人突然喊住我,
“陈娇。”
外头的宫人送果子进来,听到这声称呼赶紧跪下,
“夫人赎罪,娘娘最近精神不济,总是胡言乱语,您莫要与她计较。”
我随口吩咐着,“无妨,你先下去。”
回头看着她,“还有何事?”
卫氏端端正正地跪起来,跟我行了个大礼,
“罪人卫氏最后想求陈姐姐一事。”
这声“陈姐姐”再喊出来确实让我一时有些恍惚,但是如今时过境迁,我再也不是那个“不务正业”的皇后,她也不是那个卑躬屈膝的侍妾,
“说。”
“马氏虽然罪孽深重,但是已经遭到了惩罚,娘娘可否看在臣妾交出解药的份上,把她还给臣妾,臣妾愿意余生再不踏出椒房殿一步,只求昔日姐妹能回来作伴。”
玲玲忍不住替我抱不平,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不舒服,谋害夫人,暗插杀手,误伤陛下,这条条都是死罪,娘娘竟然把将功折罪的举动当作立功,以此要求夫人帮您办事吗?更何况马氏因为何事被贬黜赶出宫出,这还是我家夫人求了情才能活命的。”
卫氏没有说话,只是那般模样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我的回复,
“马氏已经死了,怎样的人,就算我放她出宫,也没人愿意收留医治她的。”看着她瞬间垮掉的身子,我转头坚定地迈腿走了出去。
不是我狠心连个最后的愿望都不愿意达成,可是马氏的算计,我是险些收了第二次亏的,让她重新回到卫氏身边,我不放心,不可能放心。
出来的时候还早,我看着那盒子皱了下眉毛,玲玲也在那里纠结着,
“娘娘,您真的相信她吗?这万一不是解药……”
我轻轻的摇头,
“我也不清楚。”
转头看着远处的宫殿,
“那里就是球藻宫吧?”
玲玲点头,我抬脚走着,
“过去看看。”
玲玲赶紧伸手来拉我,
“夫人,如今陛下的伤势严重,您怎么还有时间去见临江王呢?”
我脚下没停,
“不差这会,我得把其他事情都了了才行。”
玲玲知道我做的决定她也拦不住,索性紧紧地抱着盒子跟在我身后。
秋藻宫的门口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大约是已经有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见我过来,纷纷给我让出了一条路,我走进去又退出半步,转头看着一个眼熟的人,
“忍冬?我竟然都不知,公里的侍卫调动,都不需要告知主子一声的?”
忍冬赶紧跟我问安,
“见过夫人,臣下被德顺总管吩咐过来,保护夫人的。”
我撇撇嘴往里走着,忍冬果然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上了,秋藻宫不止位置偏僻,就连宫殿布景,都很是萧条荒凉,而且陈旧,一看就是弃置很久的地方。
慢慢走近殿内,我默默的感叹一句,
“临江王在这样的地方,恐怕是住不惯的吧?”
旁侧的侍卫马上发出一声冷笑,被忍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不得无礼。”
那侍卫似乎平日里与忍冬关系好,即使这样依旧自己嘀咕着,
“统领太过谨慎了,这样一个乱臣贼子,又何必这般避讳。”
我斜眼看过去,
“乱臣贼子?谁说的?里面的可是陛下的兄长,大汉的王爷,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说道的。”
那侍卫再不敢多言,赶紧低头认罪,我转头进了屋里,忍冬和玲玲默契地留在了外面。
不大的一间殿室,临江王正在门口“恭迎”我,见我进来,瞬间眉开眼笑地请我进门,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能来看看我了。”
走的路有些远了,我这边累的厉害,也没跟他客气,随便找个了位置就坐下了,
“临江王倒是好心态,都这般境地了,还能如此怡然自得。”
旁侧的人也在我身边坐下,
“我本就没想要造反,这是意料到的结果,伤了阿彘和芍药的刺客,不是我的人。”
我点头,
“我知道。”
谁又何尝不知呢?若真想要造反,直接斩杀就是,何必搞出哪些让阿彻选择江山美人的东西,浪费了时间,对于我一个怀孕的妇人,他亦不可能带回家中,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想清白,如此一想,很多事情都就明朗了,这个从小护着我长大的兄长,不过就是让我对阿彻生出一份信任来。
“我会求陛下,好好待你。”
眼下,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对面的人轻轻一笑,
“阿娇,不必了,他不会放我自由,亦不会伤我性命,放心就是。”
我实在是看着他心里难受,便道了声“保重”就出了门,门外的一干人等都在等着我出来,我吩咐了门口的侍卫,
“传我的命令,给临江王安排与身份相符的宫人,侍女,另外再叫几个歌妓舞女,一应伺候,绝不准怠慢。
侍卫虽然很是疑惑不解,但还是听了命令,我慢慢往回转身,
”回去吧。”
勤政殿内,御医们早就等着了,拿着我带回来的药物研究了半天,尚且不能确认,我有些着急,上前去质问,
“不过一份解药,尚且给了你们毒物作为研究,这般时候了都还没有结果,陛下的龙体岂能这般怠慢?”
御医们除了请罪真的是什么都不太会,我看着一旁的忍冬,伸过去手,
“佩剑摘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威胁御医,阿彻微笑着斜躺在榻上看着我“胡闹”,下一秒,我已经打开毒物的瓶子,一股脑的倒在了忍冬的剑上,御医们以为我要伤到他们,瑟瑟发抖着说“饶命”,但是没有人感动,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撩起衣袖在手臂上划了一下。
众人皆惊,忍冬在后面想要阻拦去没来得及,玲玲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我,
“夫人......”
阿彻鞋子都没来的及穿,只着了中衣就跑到我跟前来看着我的手臂,急的两道剑眉紧紧的锁在一起,捏着我手臂的力道简直要把骨头捏碎,
“你要干什么?”
我盈盈一笑,
“臣妾要为陛下试药啊。”说罢伸手,
“解药拿来。”
阿彻瞪着我,
“朕不同意。”
我准头吩咐着身边的人,
“德顺,忍冬,按住陛下,陛下龙体,容不得半点损失,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们是知道的。”
德顺愣住了,还是忍冬先上去,制住了阿彻的两只手,
“陛下得罪了。”
德顺这才上去帮忙。
阿彻使劲挣扎着,两眼泛红,低声嘶吼,
“你们不要命了是不是,放开!”
我赶紧拿过另一个瓶子,倒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瞬间塞到嘴里,转头看着拼命挣扎摇头的阿彻,
“阿彘,我们之间的误会实在太多了,若是我能活着陪你走完后半生,一定好好与你解开那些心结。阿彘,我爱你。”
阿彻已经被放开了,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跟前,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挣扎扩大的更严重,鲜血一滴一滴流到地上,众人纷纷跪伏在地请罪,但他全然不察的抱我进怀里,声音微微发抖,
“我是废了多大力气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朕不许你再离开。”
一旁的御医突然惊呼,
“陛下,夫人的伤口,已经凝固了。”
众人纷纷看过来,我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解药是真的,我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回身去抱住喜极而泣的男人,
“好,再也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