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去握了她素白的纤手,
“有林姐姐这话,我在这后宫里,也不算是孤立无援了。”
林夫人伸手拂去脸上的水光,
“有妹妹这般坚定的心智,我终于在这长夜漫漫的后宫里,看到了一点指望。”
我看着她感慨的模样,
“林姐姐似乎并不愿意争宠,但是却是坐到了’夫人’的位置,这其中,也必定有姐姐的过人之处。”
林夫人苦笑一下,眼神变得凄凉无比,
“那是我有什么过人之处,都是陈皇后帮持罢了,不然我在这后宫,早就被人欺辱至死了。”
李陵这时候突然上前在我跟前跪下,
“李夫人,你这都是为何?”
我看着他,
“卫尉大人欠我的人情,早晚要还的,陈皇后跟你大约是旧识吧?为何临江王提起她会跟陛下表示出自己的不满,而你却一次次地阻拦我,连还她一个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呢?”
李陵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有些沉默地看着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林夫人在一旁悄悄地拉我,
“妹妹误会了,李将军跟陈皇后,实乃至交。”
我冷冷一笑,
“至交,那不知道陈皇后被赐死的那日,李将军身在何处?”
林夫人还要说什么,但是被李陵制止了,抬眼看着我,目光如炬,一派光明磊落的样子,
“臣下并非是为了保全自身,而是她已经不在了,如果为了洗脱污名,连累夫人恩爱渐弛,陈皇后为人率真刚直,她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试探出李陵的本心了,不错,我很满意,日后肯定是个能用之人,也不枉我从一群禁军侍卫中把他挑选出来。
“那李将军,这是答应助我了?”
“夫人心慈,臣下定当效犬马之劳。”李陵跪倒在地,小玲也在后面跟着跪下,我瞧着她几欲垂泪的模样,
“小玲我知道她是帮我的,毕竟,你也是长门宫的旧人。”
此言一出,李陵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长门宫的人?”
林夫人差异了一下,才缓缓说着,
“你是小玲的那个幼妹?”
小玲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但是也点了头,我这下有些糊涂了,
“你不就是小玲吗?你的姐姐也叫小玲?”
林夫人跟我解释,
“她应该是玲玲,当年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家中亲眷都被害死,所以进宫来投靠她姐姐的。”
我这才了然,
“小玲你都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一个姐姐的,她如今在何处?”
小玲这才抬头,泪水已经满脸,
“姐姐三年前随着皇后娘娘一起去了。”
我一时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夫人在一旁叹了口气,
“那场变故真的改写了很多人的命数啊。”
我沉声,
“那陈皇后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
“大错?”李陵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她没做过任何措施,最错的一件,就是生在帝王家,遇到了薄凉人。”
身为臣子,这话基本可以是大不敬了,但是眼下听来,心里却是格外的难过,
“被人陷害吗?”
林夫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全是,她是太过灿烂浓烈的人,不适合这阴暗狡诈的后宫。”
我慢慢地捏起拳头,
“那我们就一件一件地开始查。”
林夫人点头,
“陈皇后自从嫁给陛下,两人一直不和,但其实我知道,阿娇心里是有陛下的,可是陛下顾忌姑母家的权势,一心想要削夺,自然不会真心待她,两人就此冷淡,卫皇后恰好进宫,温婉柔和,深的圣心,独宠一时,阿娇本就心灰意冷,却被人陷害在宫里兴巫蛊之术,阿娇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她怎么会去做这样阴毒的事,后来陛下削了她的后位,命她幽居长门宫反省。”
我觉得自己的牙关都有些发紧,还是挤出了几个字,
“后来呢?为什么会赐死?”
林夫人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阿娇性子直,身边又再无人照拂,宫人们就大胆欺辱于她,我去过几次,撞见了好几回,后来传闻长门宫死了一个宫人,是为废皇后恶毒所致,陛下这才大怒,下旨赐死。”
这话饶是听着,都觉得有问题,阿彻怎么能决断的这样果决,
“听说?怎么是听说?”
林夫人垂泪,
“因为事情一出,长门宫就封锁了消息,再无人可以进出。”
李陵一拳砸在地上,林夫人看了他一眼,
“李将军也不知道这些吧?”
李陵赤红着眼睛,
“阿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我们一起长大,我知晓,陛下也自然该是知晓的。”
林夫人也只是抚着胸口叹气,话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去而复返的德顺突然出现,
“奴才见过李夫人,林夫人。”
林夫人脸上的水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林夫人很快转过身子收拾干净。
德顺这才拿出一个小盒子,
“李夫人身子不适,母家特地送来了药剂,还请夫人赶紧服下。”
我看着盒子里熟悉的丹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可我最近并没有复发梦魇之症?”
德顺依旧是那副淡定稳当的模样,
“夫人还是提早预防都好,这也是陛下的关心,请夫人服下。”
小玲上前去接过来,眼神却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收着吧,劳烦公公了。”
德顺却没有走,依旧规规矩矩地跟我行了个礼,
“还请夫人尽快服下,奴才也好回去跟陛下复命。”
言下之意,就是得看着我吃下去呗?我冷着眼看他,
“公公请回吧,没见到我和林夫人在说话吗,你太放肆了。”
递给李陵一个眼神,他马上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德顺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回头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夫人看了一眼小玲手中的锦盒,
“妹妹竟有梦魇之症?最近可是又不太舒服?”
我摇摇头,
“都是些老毛病了,最近并没有什么不适,这药制来不易,家中也是紧赶慢赶才能得一个,几个月前我刚刚用过一颗,这是从何而来的?”
小玲把盒子往袖兜中塞了塞,
“夫人既然无疾,那小玲把它暂且收起来吧,若是日后哪日不得安眠,也可拿出来及时服用。”
我点头,
“好主意,但是对外……”
小玲愣愣地看我,林夫人在一旁微微笑着看她,
“你家主子的意思就是,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她已经吃过了就是。”
小玲恍然,重重的点头,李陵这才回来,
“夫人,德顺公公似乎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我轻轻掩口,
“也无大碍,吃了药睡一觉就好。”
林夫人起身,
“我在这里耽搁了许久,也该回去了,日后得空,定来探望妹妹。”
我看了李陵一眼,他马上跟上去,
“臣下护送林夫人回宫。”
我看着两人慢慢离开的身影,转头看向小玲,
“家中之事,为何从未与我说起过?”
小玲胖嘟嘟的脸上慢慢暗下了神采,
“夫人,奴才们的家事,恐污了主子的耳朵。”
我伸手去拉过她的小手,拽到我身侧坐下,
“现下只有我们二人,你与我说说,你的姐姐是怎么死的?”
小玲泪眼婆娑的眼睛透出了一股坚定,直直地几乎吓到了我,
“姐姐是为了她的主子死的,没有委屈也没有憾事,小玲现在是你的奴才,也可以为了夫人去死。”
若是平日,我肯定会特别开心地多给小玲加几个鸡腿,但是眼下,只知道把这个小丫头抱进怀里,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会护着你,我们一起,在这个地方好好生活下去,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小玲破涕为笑,鼻子里冒出一个大泡泡,我终于笑了一下,心里却是愈来愈沉重。
……
我这一“病”,就是五天过去了,平日里没事就是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德顺倒是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送汤药点心,有时候送些玉器玩物,偶尔寒暄几句,话里话外也是暗示我去跟陛下服软。
这日我终于忍不住,从秋千上跳下来看着他,
“我倒也想去撒个娇就能解禁,但是我正闭宫呢,我出的去吗?难道德顺公公能替我去服软?”
德顺拍了下大腿,
“夫人早说啊,奴才只当你跟陛下在置气呢,您若是想去那勤政殿,谁还会计较是不是在禁足呢?”
我瞧着他“情真意切”的模样,默默地摇头,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
“阿彻不与我计较这些,但是后宫尚且还有皇后娘娘在呢,那可是极重体统规矩的,我可不想日后落人口实,这后宫的日子还长着呢。”
德顺被我这“委屈幽怨”的模样给唬住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小玲在一旁很有眼力见地上前,
“总管请先回吧,我家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总是烦闷少眠,白日里得多休息才是。”
德顺闻言赶紧告退,我这才略微回头看了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朝小玲挤了下眼睛,
“表现不错。”
小玲嘻嘻笑着,
“跟着夫人时间久了,自然就鬼了。”
我剜了她一眼,这一下不要紧,竟然发现我储秀宫的高墙上,趴了一个笑盈盈地看着我,一身深蓝色的衣袍在我红色的墙上也很是显眼,随即叉腰看着他,
“临江王殿下,若不是紧要的事,还是改日再聊吧,今日我可是诓了阿彻过来,没准一会儿就到,你在这里,可真真的不合适。”
我其实是有些佩服临江王的,这样的情境下还能笑得安稳自在,轻轻一跃,潇洒地落到我眼前,竟没发出什么声响。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就这般到了我的宫里,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相必是我的话,临江王并没有听清楚……”
还没等我重新说一遍,这人就径自拉了我的衣袖往外走着,
“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全身都在拒绝这个提议,
“刘荣你是疯了吧?阿彻马上就要来了请你带我去哪里啊?我还在禁足,你这是想我禁足一辈子吧?”
刘荣回头看了一眼满面焦急的小玲,
“玲玲,你留下告诉陛下,我带着李夫人去七月阁了。”
小玲听完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上前阻止,
“那里夫人不能去。”
刘荣拨开她拉着我的手,
“你家夫人要做什么你是知道的,不去那里,后面的路根本走不下去。”
小玲闻言慢慢地松开了手,我这一脸不解地被拖出了宫,领到勤政殿旁侧的一处便殿,精致考究的样子。
“原来勤政殿边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这是阿彻的寝殿吗?”
刘荣看着这处地方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叹了口气,并没说话,只是往前几步打开了殿门,我不自觉地跟着走进去,轻罗幔帐,香烛长明,桌案上祭祀物件一应俱全,我看着那个小小的排位,感觉自己的喉咙瞬间干了,
“这里是……”
刘荣仰头看着一侧的画卷,
“你得看看她,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的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像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过去,那张一人高的画卷落入眼里,一个红衣的女子,坐在廊上灿烂地笑着,那般明媚耀眼……
刘荣退去一旁看着案前的烛火发呆,我伸出手去,触碰到那女子的眉眼,只当是我与陈皇后相似,竟从没想过,却是生的这样一般无二……
“这是谁?”我突然有些不敢确定,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一般,烈烈的冷风直接灌了进去,冷到发疼。
“阿娇,她就是阿娇。”
刘荣站在我的身后,看着画上的女子,满眼都是疼。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我刚转头去看,阿彻凌乱的模样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身后一众宫人侍卫无一例外地都气喘吁吁地跟过来。
刘荣行礼,也退到了门口,阿彻无暇去看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轻笑着看他,伸手抚住自己的脸,
“阿彻,在你的眼睛里,这是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