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病就一直浑浑噩噩地养了好些日子,每当夜幕降临,必然开始发烧,小玲一直在榻前给我拧着帕子擦拭着,夜夜都会在梦中重回了那长门宫,却是换了场景。
那跳舞的女子着了一身明红色的宫装,绣着华丽的凤纹,头饰倒是简简单单,似乎只别了两只簪子,跪在那大殿门口,单薄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里瑟瑟抖动着。
女子的面前似是有几个宫人,当中的一位正在宣读着一份明黄的圣旨,旁侧人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寥寥几人,竟也是气息大到不能进前。那女子听完宣旨后一把拨开了面前的人,打翻了托盘里的东西,转身向宫门跑去,这时凭空出来好几个宫人上前来拉她,像一只红色的蝴蝶,被风扑在了青石板上,女子挣扎不过,渐渐软了下来。
我在这时很是想上前帮忙,嘴里想要替她呐喊。
这是你们的皇后,你们的主子,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但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没法移动。
每每在这焦虑万分的时候,都会在梦中被惊醒,一身的汗。
如此竟是半月之久,太医来看过只说是体虚受寒,再言不出其他,气的阿彻大怒,直骂那些太医,“朕要你们何用?”
我在内室都听到阿彻在外面骂那些无辜的太医,我实则知道自己的梦魇之症或许又有些反复,这是久来的毛病了,前几日让小玲给家里传了消息,估计这几日,药也就配好了。
我确实是不敢告诉阿彻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我怕他再想起那先皇后,再皱起一双好看的眉。
正念着家里的药,这边就看到小玲带着一人进来,正是二哥身边的一小厮,见我忙跪下请安,我抬手让他起身,“回头告诉二哥,我没事,只是有些多梦罢了。”那人听过便行了个礼退下了,本就是旧疾复发,其实并无大改,实在无需让家里的人为我干着急。
小玲这边拿着那人递过来的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招呼宫人端来水伺候我服下,终得一日好觉。
那女子,再没入梦来。
想不到我病下的这大半月,这天倒是有些凉意了,一直惦记想着不知那华池边的垂柳如何了,趁着这几日身子爽快了许多,抵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小玲到底还是答应陪我去转转。
没想到到这块地方倒是先有人占下了的样子,我听见响动往里瞧着,只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衫,心里有些了然了,继续施施然地走过去,轻轻服了下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繁琐的宫装,层层珠翠的头饰,这皇后娘娘连出来逛个院子,都如此盛装的吗。现下正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看着湖里有些衰败的睡莲,神色有些凄凄的样子,转眼看见我,马上恢复了眉眼含笑的温柔祥和模样。
要说这皇后娘娘也是个奇怪的存在,在后宫里的美人我这些日子也碰到过一些,燕肥环瘦,各有千秋,相比较之下,皇后的小家碧玉反而显得寡淡多了,阿彻跟她也不像是伉俪情深的模样,但是却偏偏位居后宫之首。
看到我过来,温柔地笑笑迎过来,
“妹妹久病在榻,我还未去探望,今个儿可是好些了,这虽说是正午刚过,可到底是秋意渐浓,小玲,还不快去给你家夫人去取件衣裳。”
温婉轻柔的话,照理该听的人心里暖暖的,可我怎么听都感觉有什么不太对,我病了这许久,若要探望也是早该来的了,而这后宫的宫妃们却无一人来探望,而如今她有些刻意地想要支开我的丫鬟,是有何意图呢?
我倒想一直领教一下这位卫皇后,便顺着她的意思支开小玲。
小丫头正在一旁满脸警惕地看着皇后,我转头向她,“快去吧,帮我拿那件天水碧色的斗篷就好。”
“可是夫人……”小玲有些担心地看看我,又看看那皇后。
“去吧,不用担心。”小丫头这才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佩欣,你去给李夫人拿些点心吧。”卫皇后朝着身边的宫人吩咐道。
这下,湖边亭的整片景色里便只有我们两人了。
我低头只喝茶,但看着皇后娘娘想做什么。
“妹妹这次忽然晕倒,我听说是因为风寒之症?”关切的话从对面传来。
“谢皇后关心,妾身只是偶感风寒引发旧疾,所以病了许久日子。”这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摸清,只得先顺着她的话回答,半真半假,倒也是实话。
“妹妹怎会去那长门宫呢?”听到这,我正欲放下茶盏的手顿了下,我晕倒在长门宫的事,阿彻已经封锁消息了,这皇后怎会得知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那日夜间失眠,只是出宫走走,谁曾想夜间视线不好迷了路,恰巧路过了长门宫。”对面那张平静的脸上沾染了些许寒意,但很快回复平常,就好像那一瞬间是我的错觉。
“那妹妹可算是幸运了,长门宫封宫两载,擅入宫门者,皆杀无赦,日子久了,连那长街,都不敢有人靠近了。”
我不知道皇后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过,擅入者杀无赦,这般雷霆手段,平日里温和体贴的阿彻,有感觉有些陌生了。
见我不言,皇后微微一笑,继续说:“初见妹妹时,我倒是吓了一跳的。”
“这是为何?”我这般相貌,连阅遍美人的二哥都说,实乃倾城之色,但是说吓到这位皇后娘娘,就有些让人琢磨不清了。
皇后倒不急着回答,反问我:“李妹妹可听说过陈皇后?”
我的心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猛的刺痛了一下,但还是抛出一个笑容,“是陛下的先皇后吗?”
皇后起身,倒不看我,波澜不惊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湖面,“是啊,想来,她走了也快两年了。”
我倒是对那陈皇后好奇的紧,只是碍于现皇后的面,也不好多问,心里抓的痒却要故作镇定地喝着茶不做声,只盼着那皇后说下去。
“那陈皇后在时,后宫可不是这般景象的。”
“陈皇后在时,后宫是什么样的?”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她是个被先皇和长公主宠坏的孩子,娇蛮任性,她在时,这后宫,无一宁日。”皇后忽然回头盯着我,那眼神敛去了柔情似水,倒是有些许凌厉在的,
“她最后还是食了自己种的苦果,被废了后位,在那长门宫中郁郁而亡。”皇后的眼神忽然转回平复,反而扬出一丝得意。
我想我之前的观点是正确的,这卫皇后,确实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柔软无害,而且与那陈皇后,想来很是不合。
她复而在我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妹妹你可知道,你与那陈皇后生的……”
“夫人!”凭空出现的小玲一声喝打断了皇后的话,她倒也没生气,转而起身在另一侧坐下了。
“夫人,您的披风我取来了。”小玲这丫头看着倒有些紧张,警惕地看着皇后,这时,皇后身边拿点心的宫人也回来了。
“妹妹在这用些点心吧,本宫乏了,先回了。”皇后起身离去,我有点糊涂了,她费尽心思支开所有人,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心里堵堵的有些不舒服,我也起了身,“小玲,我们也回吧。”
回到宫里,我支开所有的宫人,静静地坐在塌边看着撑在一边的那摸艳红,我确实素来不喜欢这般浓艳的色彩,尤其是红色,每每看到,心里都会有种难言的悲伤,我从一开始就很诧异为什么阿彻送我这样一件无比珍贵的华服,属国进献,这是皇后才有资格穿的东西。
今天皇后娘娘想说些什么,为什么一直提起那位陈皇后?
这后宫,想来不知藏着多少的秘密。
近来几日我时常去藏书阁,倒不是喜欢读书,只是想在那些史集中寻找一下那个人的影子。后宫里的人对着这位王皇后讳莫如深,每每提到都是缄口不言的样子,小玲更是紧紧闭着嘴巴。
所以只好自己动手了,史书中的陈皇后不过寥寥几笔,“长公主之贵女,年十六,入太子府,武帝即位,立为皇后,性善妒,兴巫蛊,废位,殁于长门宫。”寥寥几笔,就讲完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不信这史官的几句叙述就能涵盖完那女子的一生,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先帝的亲外甥女,那必定是荣宠一身的女人,从阿彻对她的态度和如今长门宫紧闭的大门,恰恰说明了她在这后宫的时候,必定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后。
傍晚,我趁着小玲去张罗吃食的功夫,独自一人从后门悄悄去了长街,尽头的宫宇在血色的夕阳里显得那样巍峨高大而又凄凉,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个让多数人闻声而怯的故事,但是,不可能有人敢再提起。
我看着斑驳的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轻轻叹了口气,“今日可没有一个统领来帮我开门了。”
“娘娘为何又来了这里?”身后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正是之前帮我开了折扇大门的禁军领队,看到我回头把脑袋埋得更低了,马上转了称呼,“不对,是夫人,李夫人好。”
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这深宫里难得有个认识的人,不免觉得亲热,“原来是你啊,之前的事,没有给你惹来麻烦吧?”
长门宫到底是阿彻亲自划出来的禁地,他却私下给我开了门,若是我好好地进去好好地出来也就罢了,偏偏我却晕在了里面,想必也是瞒不住的。
身前的人还在做着行礼的动作,“回夫人的话,微臣无妨,谢夫人体恤。”
我回头看着那扇大门,“将军在这宫里当值很久了吗?”
“是,”身后的人对我突然问出的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着。
“可认得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位皇后?”我轻轻问出口就开始后悔了,简直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可是这样为难一个直率的武将,我真的是个坏人。
果然,身后的人有些沉默的踌躇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方便说的话将军就不必说了,我知道陈皇后是这个宫里的禁忌,是我强人所难了。”
“夫人为何想知道陈皇后的过往,这些事并不轻松,”身后的人突然抬起头对上了刚好转回来的眼睛,竟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本该有些痞痞的模样现在却是一板一眼的严肃。
“夫人知道的太多其实只会累及自身罢了,如今荣宠正盛,何必在意那些过往呢?”
我看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将军,“你是谁?”
“微臣,李陵。”
有些耳熟的名字,大概是小玲和其他小丫头们八卦的时候说起过吧,我回头看着面前的宫门,“李陵,能再帮我打开一次这扇门吗?”
看着对面有些微皱的表情,我知道这人心里肯定在骂我“刚才那些都白说了”,赶紧解释,“最后一次,就这一次了,我保证不会再晕倒,今天的是=事,没人知道。”
这人才没有做声的上前替我打开了门锁,在我迈步进去的一瞬间好像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陛下待夫人这样的用心,夫人应当明白他的苦心才是。”
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身边的都在阿彻为我用了多少心思,但是在我看来,他虽然宠我,但是远没有到他们说的这个程度啊,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我仍旧走近了这个野草都有些衰败的院子。
陈皇后,我们是不是见过?是不是认识?可是我几年前大病了一场,之前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为何我的梦魇里总是有你,你是有怎样的委屈要告诉我,还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