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环佩声,似有两个女子说着话向这边走来了。
“姐姐,你可听说了吗?储秀宫新封了一位李夫人,这些日子,陛下可日日去她那处呢。”
“想必这位妹妹当是甚得圣心,只是未曾一见,确实可惜。”
这般温柔似水的声音,这位被唤作“姐姐”的人饶是我是个女子,都听得心里痒痒的,抬眼瞧了瞧阿彻,这难道是他的妃子?却难得一见的看他蹙了眉,可就这般,在我眼里也是俊朗好看的。
看来我是真的没救了。
而另外一个声音似是没发现里面坐了人,依旧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姐姐,难道她入宫许久,都不曾去过皇后宫中请安吗?”
那个如水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确是未曾来过,之前陛下有旨,那位李妹妹自进宫起身子便不好,想来也是不宜外出吧。”
“姐姐这就有所不知了,我方才听宫里的奴才们说起,陛下刚刚将那赤羽留仙裙赐给了她,那可是当年陈……”
“咳咳。”正听到兴处,德顺小公公却不相时宜地轻咳出声,那两人听闻有人,走近一瞧,赶忙跪下请安,“陛下圣安。”
阿彻抬了手,两人起身,小玲在我身后悄悄提醒,“这是皇后娘娘,夫人请安吧。”我这才赶紧顺势跪下,“妾身李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身子不好,快请起吧。”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来有如此温柔随和的皇后以后的在后宫的日子肯定不至于太难过,正喜滋滋的想着,小玲在一旁手脚伶俐地上前来扶我起身。
“前些日子听闻妹妹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盛夏气候猛烈,必是不适宜……”
刚刚起了身,听着皇后娘娘的关怀,但在我抬起头她看到我的脸后停住了话语,我打量了一下这位明黄色华服的皇后娘娘,看年岁不过20左右,似是比我尚且要小一、两岁的模样,纤瘦的身形,姿貌尚算清秀,眉眼小巧柔和,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此刻正满眼惊愕地看着我,但是很快敛去,温柔地朝我笑着,却转身朝阿彻福了下身,“恭喜陛下又得美人了。”
皇后娘娘身边站了一位蓝色宫装的美人,身姿丰腴,凤眼明眸,倒是个有韵味的,看着我这一身的赤红色,眼底的气愤更是丝毫没有保留地表露了出来,我回了眸不去看她,那皇后却上前持住我的手,“我看妹妹有些眼缘,倒不知妹妹出自何家?”
想着这宫里规矩多,不能第一次见皇后便失了礼数,只得再次跪下回话:
“回皇后娘娘,家兄李延年任朝中音司少卿之职。”
“李少卿的妹妹?”皇后喃喃出声,似问似答。
“回皇后娘娘,正是家兄。”
“我倒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李乐师的妹妹,是那年中宫宴,献舞的舞姬吧。”那凤眼宫妃冷冷出声,满是不屑,正欲继续说什么,“哗啦”一声,一个茶杯丢在了她的脚下,众人抬眼看着帝王带火的眸子,纷纷跪下请罪。
德顺公公接住了阿彻的眼神仰头宣旨,“今媵人孟氏,出言不逊,冒犯夫人李氏,以下犯上,罚闭宫三月反省,俸禄减半,非召不得出宫。”
虽然我也很想站起来骂这个女人几句,但是单单因为说错话就罚得如此重,反倒有了些不忍心,看那皇后有些犹犹豫豫地想要上前求情,我赶紧转了一下跪着的方向,朝向微怒的君王细语,
“阿彻,只是出言冒犯罢了,稍加训斥就好了,不要罚的这么重吧。”
这一声“阿彻”喊出,在场的几位几乎是神色各异,刚才不悦的君王瞬间卸了火气,抬起了剑眉,玩味的看着我,“爱妃以为如何处置合适?”说罢抬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除了我们两个,德顺公公也在乐呵呵地看着,小玲正得意洋洋的看着皇后。跟这边截然相反的是,皇后在听了我对阿彻的称呼后脸色却在一点点的的变白,地上的孟氏更是铁青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虽然感觉自己低调度日的愿望幻灭了,但我心里竟然莫名的有点小小的得意,被人宠着的感觉真是好啊,大不了我就仗着阿彻的虎威,横行霸道算了。
但是怎么处罚好呢,这是个烧脑子的问题,最后我灵机一动,“不如就罚孟氏抄写《女戒》十遍可好?”
听闻我的话,地上的人倒是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难道她很喜欢写字吗,在家的时候,每当爹爹罚我抄书,都恨不得换一顿鞭子省事。
阿彻的笑意更浓,“好,就依你。”说罢拉着我的手坐下,低头开始研究面前的棋局,
“继续啊,该我了。”丝毫没有请身边的宫妃坐下的意思,甚至,没有让孟氏起身的意思。
看着有些尴尬的皇后娘娘,突然有些不忍,我伸手按住了正在落子的阿彻,小玲一副见鬼的表情看我把皇帝陛下的手就这么一把按在了棋盘上,
“阿彻,我们回宫吧,我饿了。”
阿彻抬眼看我,似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位美人,宠溺的笑了,感觉一池湖水都为这泛起了涟漪。
“好,我们回去吧。”阿彻起身牵着我的手便仿若无人的走了,两位宫妃赶紧伏身,“臣妾恭送陛下。”
没有一点回应……
虽然不忍,但今天还是还是好开心啊。
夜色渐渐上来,用过晚饭,阿彻依旧回了自己的寝殿,小玲一边帮我准备沐浴的一应物什一边碎碎念:“陛下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来储秀宫,怎么一到晚上就走呢?”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的一脸茫然,小丫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蹦跶到我面前,
“夫人可不能不将侍寝当回事哇,在这后宫里,只有恩宠没有孩子是不行的,难道陛下是觉得夫人最近对他有些冷淡,所以才……”
说着开始满脸焦虑地抓乱了自己的发髻。
“停停。”我生怕这小丫头越想越多对她自己下狠手。
“陛下政务繁多回去处理也是应该的,再者说了,阿彻也不曾去别人那里不是?”我赶紧柔声劝着。
“夫人,您可不能这样心大啊,那卫皇后的儿子已经两岁了,是陛下的长子也是独子,至今宫中都没有人再能跟她平分秋色。”小玲涨得一张小肉脸通红,一副要扑过去咬那皇后娘娘一口的恨恨样子。
“我倒看那皇后是个性子温婉的人。”今日一见,看着是个如同小白兔一般的女子。
“夫人你清醒一下啊,”小玲闻言扑上来抓着我的肩膀,表情变得特别严肃,“夫人你要看清那个女人啊,她可不是个好人,不可以再轻信她,那女人仗着弟弟卫大将军,在这宫里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狐假虎威……”
“好了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我看小玲急乎乎的给我说的这一大通,越说越离谱,万一被旁人听了传出去倒是白白给自己添了麻烦,“好啦,以后我不跟她亲近就是,我的小玲,我可以洗澡了吗?”
小丫头似是没有说尽兴的样子,看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无意再说什么了,讪讪然地退下,最后抬眼以异于以往的活泼样子,极其认真严肃地攥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夫人万不可再轻信于她。”
没多加解释便退下准备洗澡水去了,搞得我是一头雾水。
仔细想来那样温和柔弱的女子,要么是真的性情如此深得圣宠,要么确实有些手腕,不然仅靠母家亲弟的一点军功就能坐到皇后之位,却也是不易的,所以多半那皇后娘娘也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无害罢。
大致是小玲在这宫中日子久了,多少见过些后宫手段,才这般提醒我这个蠢笨的主子,好个可爱的小丫头,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是夜,我在内殿中泡着澡,软软感觉自己要陷进水里去了,小玲侍候在一旁一下一下地帮我擦着背,不知是泡的久了还是怎的,突然朦胧地想起一点疑问,我瞧着小丫头肉乎乎的小脸,唤了她一声:
“小玲。”
“夫人,是水凉了吗?”小丫头凑过来歪着头问我。
“没有,我一直想问你来的,在我入宫前,你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突然很想知道这么个开爱的小丫头之前是跟了哪个主子,竟也舍得把她放出来给我。
感觉正在帮我擦背的小手停了一下,软胖的小丫头就僵在了那里。
“夫人,小玲,小玲之前是在长门宫里伺候的。”平日里大喇喇的小丫头这会竟然带了些许哭意的鼻音,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又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罢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念以前的主子了?。
“长门宫里,住的是哪位夫人?”我寻思着,定是这陛下看这丫头瞧着喜人特意从那原主人手边抢来的,我对身边的人向来不甚挑剔,若是小玲心里不愿意,不如就将她还给那旧主便是。
小丫头低头不言,忽地抬头竟已是满脸的泪水,“娘娘……”
“你不要哭,你若是舍不得她,明日我回禀陛下,将你还回去就是。”
看她确实难过,我原本想着做个顺水人情也就罢了,怎曾想小丫头“扑通”跪倒在地,
“娘娘,奴婢是您的奴婢,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奴婢会改的,娘娘可不能不要奴婢啊。”小玲一时哭得不能自已,登时就把我吓在原处了。
“好好好,留下留下,我也舍不得我的好小玲的,你看你急的,连称呼都搞错了,快起来吧。”这小丫头,虽然情绪波动确实大了些,但是着实深得我意。
夜间,我竟是睡得格外不踏实,梦中人依旧还是那红衣女子,但现在却意外地能离得近了些,只是我再走近,也依旧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好像我们中间隔了一层雾气一般,湿润缠绕。
我看着那朱红色的宫门,紧紧地关着,隐约门外有丝竹乐器之音,忽然心里一阵刺痛,就像被什么贯穿了一样,向那女子伸出手求救,但她好似没有看到我,依旧在那舞着。
猛地一个激灵,我从梦中惊醒,看看四周依旧是夜幕沉沉,这倒是第一次在半夜惊醒,我轻轻唤了一声,外面没有人应答,想必是守夜的小宫女又偷偷睡着了。
轻轻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我向某处一直去,小玲倚靠在大殿门侧微微打着低鼾,我没有唤她同行,独自一人,朝着脑海中指引的方向而去。
眼前朱红色的大门静静矗立着,森森的感觉让人好不舒服。
“长门宫,”我为何会来此处,“这不是小玲原主子的住处?”
走到宫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等待了良久没人应答,
“难道这宫里的宫人们也都睡着了?”
我绕着大门来回踱了几圈,这才就着月光看清,朱红色的大门上早已落锁,我竟早先没发现,还在这里敲了半晌的门,幸好没人看到,不然又得惹人笑了。
远远一队禁军巡逻而来,看到这边的人影,远远地喊着,“谁在那?”
我整整衣衫,端出一副宫妃的架子等待那队人走近。平日里禁军卫队是不能够出入后宫的,只有在宵禁后各宫门落锁至天明这段时间才能在这长街上巡逻警卫。我这在自己宫里“禁足”许久,进宫以来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
“娘,娘娘?”领队的人在看清我的面孔后竟然瘫软在地,有些泪目地跪倒,沉默良久方才平复,“娘娘,您为何还在这长街徘徊?”
我倒是惊讶于这人的称呼,想着这一贯行走后宫的人倒是圆滑的很,我这身行头一看便不是宫女,既是后宫嫔妃,唤声“娘娘”总不会出错的。
“起身吧,”我继续端着架子,看着那几人堪堪起身,“这长门宫怎会落了锁?”正好遇到了对这后宫熟悉的人,正好方便了我可以一问。
“娘娘,这是陛下亲自下旨吩咐的,除了陛下偶尔来这宫中,这里已是禁地,闲人不得入内。”那人低头回话。
想来我也是那不得入内的闲人了,心里想着,嘴里不由喃喃出声。
对面那人竟然“呼”地抬头,声音里竟有些难掩的悲伤,“娘娘若是想重游故地,微臣可以帮您将这宫门打开。”
咦?不是不许旁人进入吗?不过竟然有这样的机会,何乐不为呢,想到这里,我便点头示意他给我开门。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那人还想继续开另外半扇门时我抬手止住了他,看情况这门也是经年未常开启,声响确实大了些,辛苦了这禁军领队的一番好心,可万一引来了旁人,又要平白给人添麻烦了。
“你们一旁退下吧,我自己走走就好。”支开身边的人我才能更好的活动不是,边上的人闻言拱手退到一边,却未曾离开。
我倒没去在意他,信步走进这朱红色的斑驳大门,夏风到了夜间也是微凉,吹得人身上有些寒意,青石板间有了些许青草,但是那石板却被踩得很光滑,原先住在这宫里的夫人想来也是得宠,不然哪来的这络绎不绝的人声鼎沸。
我自顾往里走,却惊讶的发觉这处院子怎么如此熟悉,回身望向进时的宫门,那朱红色在月光下莹莹似血,这竟是,我梦中的地方。
竟然是这长门宫。
庭院里栽种了许多枇杷树,在这遍地琼枝瑶花的后宫倒是别致的很,月光皎皎,映在青石板上斑斑驳驳,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雪中舞着的女子,突然心里那阵疼痛再次袭来,比梦中的更烈,我眼前一黑,最后只听到了听到门外的惊呼声。
迷迷糊糊醒来,眼前是小玲胖乎乎的小脸,惊呼,“夫人,夫人醒了。”
大嗓门震得我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了。
阿彻焦急的眉眼浮在了我的脸前,“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轻轻地摇头,看着阿彻蹙起的眉头跟眼里的红丝,
“我睡了多久了?”
“夫人晕倒后害了风寒,高烧睡了整整两日,今早才刚刚好转,可吓坏了小玲了。”小丫头赶忙端来了一碗热粥,
“夫人久不进膳,想是饿了,用点粥吧。”
阿彻顺手接来,持了勺子作势要喂。
“长门宫里之前不知是住了哪位夫人?”面前的手抖动了一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了一层震惊。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看着面前温情脉脉的帝王,突然特别想去了解当初那位圣宠的夫人。
“哐当”一声,不用想了,小玲必是又摔了什么东西,转头望过去,这次竟是一向稳当的德顺公公失手打翻了身边的一处盆栽,破碎的瓷盆,飞扬的泥土,四散开来溅了满地。
原本以为素来伶俐的小玲会赶紧帮忙打扫,谁知那小丫头仿佛定在原地,不知在呆呆的想着什么,直到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响动进来开始收拾,小玲这才反应过来,窘迫地抬头看了两位主子一眼,赶紧低下去跟着忙活。
“奴才一时不小心,惊扰了陛下和娘娘,请陛下责罚。”德顺公公进前跪下领罚。
阿彻正想开口,我赶紧把话截住,“算了,你也不是有心的,下去吧。”
“谢娘娘不责罚。”那公公也是个伶俐的,知道我在替他周全,朝我做了个感激的眼神就赶紧退下了。
转过脸来看着阿彻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又有些发热。
“长门宫,是先皇后的住处。”阿彻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说完就看向窗外,我在震惊之余更是不解在提到先皇后时威风凛凛的帝王眼里的落寞,满目皆是让人心碎的疼,想必那人在他心中是极重的吧。连她住过的宫殿,都要锁起来闲人免进,提起她时又是这般忧思的模样。
这心,突然又有些钝钝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