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小燕子盯着永琪,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惊愕困惑的。只是,永琪这种语气,这种神情,却让她深深感动了。
虽然说是“微服出巡”,但一位皇上要出门,仍然是浩浩荡荡的,又是车,又是马,又是武将,又是随从。大家已经尽量“轻骑简装”,队伍依旧十分壮观。
马车,踢踢踏踏地走在风景如画的郊道上,马队踢踢踏踏地相随。
车内,乾隆、小燕子、紫薇、纪晓岚坐在里面。
车外,尔康、尔泰、永琪、福伦、鄂敏、傅恒、太医都骑马。
乾隆看着车窗外,绿野青山,平畴沃野,不禁心旷神怡。
“今天风和日丽,我们出来走走,真是对极了!怪不得小燕子一天到晚要出来,这郊外的空气,确实让人神清气爽!”便高兴地喊,“小燕子!平常都是紫薇唱歌给我听,今天,你唱一首来听听!”
“皇……皇老爷!您要我唱歌啊?”小燕子一呆。
“什么黄老爷?你这丫头,才出家门,你就给我改了姓?我是艾老爷!”
“是!艾老爷,我的歌喉跟紫薇没法比呀!”
“没关系,唱!”
小燕子无奈,就唱:“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只怕师傅说我,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一边唱,一边看纪晓岚。
乾隆没听过这样朴拙的儿歌,听得津津有味,看着纪晓岚直笑。
“纪师傅,这首歌,是唱出她的心声了!”
“是!我明白了!原来她也有‘怕’,我只怕她‘不怕’!”纪晓岚笑着说。
紫薇心情愉快,看着众人,接着小燕子的歌,用同调唱了起来:“小嘛小姑娘,拿着作业上学堂,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最怕要我写字,鱼家瓢虫,满纸尽荒唐!”
小燕子一听,对着紫薇就一拳捶去。
“你笑话我,太不够意思了!”
紫薇又笑又躲,乾隆没听明白,忙着追问:“什么鱼家瓢虫?”
“上次老爷要小燕子写《礼运大同篇》,她一面写,一面问我,这个‘鱼家瓢虫’怎么笔画那么多?我伸头一看,原来是‘鳏寡孤独’!”
紫薇话未说完,乾隆和纪晓岚都已放声大笑。
车外,尔康、尔泰和永琪骑马走在一起。车内的歌声笑声,不断传出来。
“他们说说唱唱,高兴得不得了!”永琪说。
“我真是心里打鼓,上上下下,乱七八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尔康接口。
“你别烦了,当然是该喜,能够笑成这样,离我的期望,是越来越近了!”尔泰高兴得很。
尔康情不自禁地望向车里,只见紫薇和小燕子手拉着手,神采飞扬,两人正兴高采烈地合唱着一首歌:
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儿忙,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马蹄践得落花香!
眼前骆驼成群过,驼铃响叮当!
这也歌唱,那也歌唱,风儿也唱着,水也歌唱!
绿野茫茫天苍苍!
歌声中,金车宝马,一行人向前迤逦而行。青山绿水,似乎都被紫薇和小燕子唱活了。乾隆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尔康、永琪和尔泰,也放下重重心事,享受起这种喜悦来。连福伦、傅恒、鄂敏这一干武将,也都绽出了笑意。
这天,走在半路上,乾隆一时兴起要去爬山。那座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郁郁苍苍,都是参天古木。大家从山路走下来,山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岸边,绿草如茵。周围的风景,居然美得不得了。乾隆站在水边,流连忘返,忽然说:“走了这么大半天,现在饿了!不知道哪儿可以弄点东西来吃吃?”
“现在吗?”尔康一怔,“好像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村庄。想吃东西,只好赶快上车,我们向前赶赶路,应该离白河庄不远了!”
“可是,这儿的风景真好!如果弄点酒菜来,我们大家铺一块布在地上,就这样席地而坐,以天为庐,以地为家,面对绿水青山,吃吃喝喝,岂不是太美妙了!”乾隆说,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就这么办,尔康、尔泰!你们赶快去想想办法!车上,我们带了酒,拿到附近老百姓家里去热一热,再找找看有什么可吃的。”福伦急忙交代。
尔康和尔泰面面相觑。
紫薇就热心地说:“我刚刚看到附近有个农家,小燕子,我们两个去吧,要找东西吃,恐怕男人不行!他们又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材料能做菜,什么材料不能做菜!何况,我们如果要弄东西吃,恐怕还要借锅借碗,连油盐酱醋,都不能缺少!”
“是是是!我们两个是丫头,诸位老爷就在这儿等一等,让我们去碰碰运气!”小燕子连忙点头。
“去吧!可不许空手而回!我现在酒瘾已经犯了!”纪晓岚喊。
纪晓岚此话一说,大家都纷纷叫饿。
“她们两个去,不如我们五个一起去吧!”尔康说。
于是,五人结伴,嘻嘻哈哈而去。
没多久,五个人回来了,大家手里捧着锅碗瓢盆,青菜鸡鸭,居然满载而归。
一会儿,火已经升起来了。小燕子在地上挖了个大洞,在烤两只“叫花鸡”,香气四溢。大家闻到这股香味,人人精神一振,大家陪着乾隆,坐在溪边,都是一脸的兴高采烈。
另一边,紫薇用石块架了一个炉子,用借来的菜锅,正熟练地炒着菜。尔康、尔泰、永琪都在一边帮忙,生火搬柴,忙得不亦乐乎。尔康一面帮忙,一面低声问紫薇:“都是一些青菜,只怕皇上吃不惯,怎么办?”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能够弄来的东西,都弄来了!”永琪说。
“没关系,有鸡有鸭,已经可以了!给皇上换换口味,也不错!”紫薇笑笑。
乾隆和众人被香味引诱得垂涎欲滴。
“小燕子,可以吃了吗?你这是一道什么菜?这么香,害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在大闹五脏庙了!”乾隆问。
“嘻嘻!这个菜名不能讲给老爷听!”小燕子直笑。
“别卖关子,讲!”乾隆好奇。
“这是‘叫花鸡’,原来叫花子偷了鸡,就这样烤着吃!”小燕子说。
“这个名字实在不雅!你弄什么鸡不好,怎么弄个‘叫花鸡’给我吃呢?”乾隆愣了一下,虽然贵为天子,还真有那么一点忌讳。
紫薇就回头笑着说:“其实,那个叫花鸡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只烤一只叫作‘叫花鸡’,烤两只就不叫作‘叫花鸡’了!”
“哦?那叫什么?”
“叫‘在天愿作比翼鸟’!”
“好好好!好一个‘在天愿作比翼鸟’!”乾隆一怔,大乐。
纪晓岚也忍不住笑了,不禁惊看紫薇,心想,这个丫头好聪明!说:“居然有这么美的菜名?好像让人不忍心吃了!”
小燕子烤好了“叫花鸡”,喊着:“烤好了!烤好了!”
小燕子用石块敲掉泥巴的壳。乾隆和大家好奇地看着,都是大开眼界。小燕子撕开了鸡,递给大家。乾隆也不考究了,跟着众人,用手撕了鸡,津津有味地吃着。
紫薇为众人斟酒,并端上小菜。
“哇!这个‘在天愿作比翼鸟’确实好吃!”乾隆赞不绝口,“紫薇,你炒的这个红杆子绿叶是个什么菜?颜色挺好看!”
“这个菜名字叫‘红嘴绿鹦哥’!”紫薇笑着说。
“好名字!好名字!又好吃,又好听!好一个‘红嘴绿鹦哥’!”纪晓岚欢呼。
鄂敏伸头一看:“什么‘红嘴绿鹦哥’,就是菠菜而已!”
“鄂先生,在这青山绿水中吃饭,必须诗意一点!紫薇说这是‘红嘴绿鹦哥’,这一定就是‘红嘴绿鹦哥’!”永琪说。
“是呀!是呀!你们这些带兵的人,就是太没有想象力!”乾隆大笑。
“美味呀美味!”傅恒附和着乾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又是‘比翼鸟’又是‘鹦哥’,今天,咱们还是跟天上飞的东西有缘!”
“只要你们不吃红烧小燕子,清蒸小燕子,别的飞禽走兽,我也顾不得了!”小燕子好脾气地笑。
“又好吃,又好听,又好玩!又好看!人家吃东西,只有色香味,现在,还加了一个‘听’!我这次跟老爷出来,真是有福了!”太医也起哄。
“是啊,这个紫薇丫头,真是‘蕙质兰心’!”纪晓岚由衷地称赞。
“纪师傅,那我呢我呢?”小燕子邀宠地问。
“你呀?你是‘有口无心’!”乾隆抢着说。
“老爷,您是‘有点偏心’!”小燕子脱口而出!
众人大笑。
“小燕子有进步了!”纪晓岚说。
这时,紫薇上菜。一盘炒青菜。
“老爷,我们临时做菜,这乡下地方,只能随便吃吃,这道菜味道普通,名字不错!叫‘燕草如碧丝’!”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乾隆笑得尤其高兴。
紫薇又上了一盘炒青菜。
“这是‘秦桑低绿枝’!”
紫薇又上菜,还是炒青菜,上面覆盖豆腐。
“这是‘漠漠水田飞白鹭’!”
紫薇再上菜,还是炒青菜,上面覆盖炒蛋。
“这是‘阴阴夏木啭黄鹂’!”
乾隆大乐,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荤菜,是烤鸭子。
“这是什么?”乾隆问。
“这是‘凤凰台上凤凰游’!”
乾隆大笑。所有的人,都跟着笑得嘻嘻哈哈。
终于,一餐饭在吃吃笑笑中结束,杯盘狼藉。大家酒足饭饱。乾隆有意跟紫薇开玩笑,指着“叫花鸡”的泥壳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乾隆抚着吃饱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黄鹤一去不复返?哈哈!太有意思了!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哈哈?”
纪晓岚想难紫薇一下,指着已经吃得只剩骨头的鸭子问道:“这又是什么?”
紫薇看看鸭子骨头,再看前面的小溪。
“这是‘凤去台空江自流’!”
乾隆跳起身子,大笑道:“紫薇丫头!我服了你了!”
众人跟着跳起身,跟着大笑不已。
尔康、尔泰、永琪惊喜地互视,尔康尤其振奋,看着紫薇,对这样的紫薇,真是又敬又爱,折服不已。
这天,大家来到一个古朴的小镇。
乾隆带着众人,在古朴的街道上走着,不住地左顾右盼。
忽然,有众多群众,冲开众人,兴冲冲地往前奔跑,七嘴八舌地喊:“快去啊!快去啊!晚了,就占不到位子了……”
尔康急忙拉住一个路人,问:“请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这么闹哄哄的?”
“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对吧?难怪不知道,今儿个,杜家的千金,就是咱们这城里的第一大美人,要抛绣球招亲呀!现在,全城都去凑热闹了!”
小燕子一听,兴奋莫名,拉着紫薇,就往前跑。
“快呀!快呀!我们也看热闹去!抛绣球招亲,我从来就没遇到过!”
“你别说走就走,也问问老爷,要不要去呀!”
“嗯,抛绣球招亲,这玩意儿我也没看过!大家看热闹去!”乾隆兴致高昂。
于是,大家都跑到那杜家的绣楼前面,来看抛绣球。
那绣楼前,早已万头攒动,热闹非凡。乾隆带着众人,也挤进人群中。尔康、尔泰、福伦、永琪、鄂敏、傅恒帮忙开路,保护着乾隆。小燕子埋着头,一直往前挤。好不容易,大家占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可以把绣楼看得清清楚楚。
小燕子一到这种场合,就比谁都兴奋,回头对永琪嘻嘻一笑,说:“少爷,听说这位小姐是个大美人,你们这些公子,可不要错过机会,等会儿那个小姐抛绣球的时候,你表现好一点,只要跳起来这么一接,我想,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你接不住,我可以帮你!”
“你可别胡闹,这是不能开玩笑的事!那个绣球,你离它远远的,听到没有?”永琪知道小燕子没轻没重,急忙严重警告。
“可是,机会难逢啊,除了尔康以外,你和尔泰,都可以抢!只要那个小姐真正漂亮,我就帮你们做主!”
永琪和尔泰,彼此互看,都有一些忧心忡忡。
“我看,这是个是非之地,少爷,我们是不是退席比较好?”尔泰问永琪。
乾隆偏偏听到了这番对白,笑看小燕子,话中有话地问:“小燕子,为什么尔康不能抢绣球?你给我解释一下!”
“因为……”小燕子一愣,“因为……尔康他……他心里……”
紫薇着急,狠狠地踩了小燕子一下。
尔康着急,又狠狠地撞了小燕子一下。
“哎哟!哎哟……”小燕子又抱脚又抱手。
乾隆正讶异间,人群一阵骚动,大家又叫又吼,原来小姐出来了。大家喊着:“看呀!看呀!大美人出来啦!”
“好美呀!不知道今天谁有这个福气,抢到那个绣球!”
“杜家已经把礼堂都布置好了,只要有人抢到绣球,马上就拜堂成亲!”
尔康忍不住插嘴问:“这不是太冒险了吗?”
“可是这位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就因为长得太漂亮,这个求亲也不愿意,那个也不愿意,杜老爷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这才用了这个法子,把这桩亲事,交给老天爷去决定了!”
在议论纷纷中,那位杜家小姐,已经盈盈然地走到阳台上,两个丫头搀扶着,小姐红衣,丫头绿衣,非常抢眼。乾隆和众人定睛一看,那位小姐果然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观众欢呼之声雷动,纷纷跳起身子大喊,要引起杜小姐的注意。
“杜姑娘!杜小姐!杜美人!杜千金……记得把绣球抛到这边来呀!”
紫薇惊叹,说:“真的好漂亮!”
“不及某人!”尔康接口。
“对!不及某人!”永琪也接口。
“对!不及某人!”尔泰也点头。
乾隆和福伦,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三人一眼。
这时,有个衣服破旧、面容清瘦的少年,愁眉苦脸地在人群中乞讨:“各位大爷,请赏一口饭吃!我家有卧病老母和八十岁祖父,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大家行行好,我齐志髙感谢各位了!”
小燕子看着这少年,不禁想起自己以往的事,和紫薇对看一眼,双双解囊。那少年大喜,对小燕子和紫薇拼命作揖:“谢谢两位姑娘!谢谢两位姑娘……”
阳台上一阵锣响,众人震动。大家安静下来。
杜老爷拿了绣球出来,朗声对众人说:“各位乡亲,各位近邻,各位朋友……今天,我女杜若兰,定了抛绣球招亲!只要是没有结婚的单身男子,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十八岁以上,无论是谁,抢到绣球,立刻成婚!如果拿到绣球的人,家里已有妻室,或者年龄不对,小女就要再抛一次!请已有妻室的人,年龄不合的人,不要冒昧抢球!现在,我们就开始了!”
群众立刻大大地骚动起来。有意抢球的男子,全都跳起身子,大吼大叫:“丢给我!丢给我!这边!这边!杜小姐……请看这边……请看这边……”
大家都往前挤,群情激动。
杜小姐拿起了绣球,底下人群更是尖叫不止,个个跳起身子,跃跃欲试。
杜小姐几番迟疑,终于把眼睛一闭,绣球飞出。
绣球飘飘而来,落向小燕子附近。一群男士,急忙伸手去抢。
小燕子实在按捺不住,竟然跳起身子,将绣球一拨,绣球就直飞到永琪头上。永琪大惊,只得伸手又一拨。这次绣球飞向尔康,尔康也大惊,再一拨,绣球又飞往小燕子。小燕子玩心大起,再把它拨给永琪。永琪看到绣球又飞到自己面前来,生气了,再把绣球再拨给小燕子。小燕子拨还给永琪,永琪又拨还给小燕子……两人就把那个绣球拨来拨去。
绣球被这样拨来拨去,始终未曾落定,群众大哗,惊叫不断,乾隆忍不住喊:“小燕子,你在做什么!”
乾隆一喊,小燕子一个分心,绣球就拨歪了,竟飘向乞讨少年。少年愕然间,被球击个正着。
那少年完全出于本能,将绣球一抱,惊得跌倒在地。
群众全都围了过来,惊愕地看着少年,少年自己也惊得目瞪口呆。小燕子本来对这个少年就有好感,这时,高兴地大叫起来:“绣球打中了这个……这个……”问少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齐志高!”
“新郎是齐志高!”小燕子高叫着,“新郎是齐志高!”
尔康尔泰急忙从地上扶起少年。
这时,杜老爷已经带着家丁们赶到,一见绣球竟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抱着,大惊失色,立刻反悔,说:“这次不算,要再抛一次!”
小燕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身子一挺:“为什么不算?你不是亲口说的,只要家里没有老婆,年龄相合,就是新郎!”问少年,“你家里有老婆吗?你几岁?”
少年连连摇头,讷讷地说道:“我没有娶妻,今年二十!可是……人家嫌弃我,也就算了!”连忙把绣球还给杜老爷,彬彬有礼地说:“寒门子弟,衣食无着,还说什么娶亲?绣球奉还,不敢高攀!”
杜老爷拿着绣球就要走,小燕子大怒,一拦,大声喊:“哪有说话不算话的?人家年龄也对,又没娶亲,完全符合你的规定,你怎么不认账?你一个女儿,要抛几次绣球,许几次人家?”
杜老爷生气,大吼:“你是哪里跑来搅局的小丫头,你管我?”
小燕子凶了回去:“我就管你!你看不起人,抛了绣球又不算,简直犯了……犯了……”看着乾隆,大喊:“犯了欺君大罪!”
杜老爷气得结巴了:“什么……什么欺君大罪?哪里……哪里有‘君’?我爱抛几次绣球,就抛几次绣球!”
大家剑拔弩张,吵得不可收拾。乾隆按捺不住,往前一迈,声如洪钟地一吼:“不许吵!听我说一句话!”
大家静了下来,傅恒、福伦、鄂敏、尔康、尔泰、永琪等人,就很有默契地挡住了杜老爷的去路。
乾隆问少年:“齐志高,我听你说话不俗,你念过书吗?”
“从小念书,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谁说?可曾参加考试?”
“中过乡试,然后就屡战屡败了!”
“年纪这么轻,前途大有可为!不要轻易放弃。”就回头看杜老爷,郑重地说,“我今天路过这儿,碰到这件大事,闲事管定了!杜先生,你不要嫌贫爱富,我看这位齐志高,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老天已经帮你选了女婿,你就认了吧!福伦,把我的贺礼送上!”
福伦走上前去,心里琢磨了一下,就拿出两个金元宝,交给齐志高。
“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结婚之后,记得继续去参加考试!”
围观群众,一看到福伦出手如此之大,不禁大哗。少年和杜老爷,都目瞪口呆。杜老爷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乾隆,问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艾。”
“艾先生,请进去奉茶!”杜老爷恭敬地说。
“我还要赶路,不坐了!既然遇到你家办喜事,算是有缘!你是不是已经决定把女儿嫁给这个齐志高了?”
杜老爷面有难色:“这个……”
乾隆回头喊:“纪师傅!有没有带纸笔?”
纪晓岚捧着纸笔走了过来,一笑:“已经猜到老爷要用纸笔,带是没带,刚刚从杜家借了一份来!但是,这儿没桌子,怎么写字!”
“在我背上写!”
尔康躬起背给乾隆铺纸,乾隆提笔,一挥而就,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印,盖了上去。
乾隆把字交给杜老爷,并俯身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话。
杜老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拿着纸,双手发抖,眼睛直直地看着乾隆。
乾隆就挥手对福伦等人说:“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热闹看完了,大家走吧!”
乾隆就带着小燕子等人,全部撤走。
杜老爷双腿一软,又喜又惊地跪落地,在乾隆身后,嘣咚一声,磕了一个头。
少年人见杜老爷磕头,也跪下,糊里糊涂地对乾隆等人磕头不止。
乾隆走远,杜老爷才起身,看着乾隆等人的背影,好像做梦一样。等到乾隆等人走远了,他才低头看手中的题词和那个“乾隆御印”的小印。蓦然间,喜不自胜,回头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几乎涕泗交流了。
“贤婿啊!你这个面子可大了!原来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贵人啊!你一定会飞黄腾达的!一定会!赶快去拜天地吧!”
少年愕然,更加糊涂了。杜老爷抬头对群众喜悦地大喊:“各位乡亲,我们家马上办喜事,请各位全体来喝一杯喜酒!”
群众欢呼,掌声雷动。
这天晚上,大家投宿在客栈里。
小燕子到井边去打水,才走进院子,就被人一把拉住,拖进了一个亭子里。小燕子定睛一看,是永琪。
“小燕子,我问你,你今天把那个绣球一直往我面前拨,到底是什么意思?”永琪气呼呼,脸色非常不好。
“我是好意啊!你还不领情?那么漂亮的小姐,娶回去多好!”小燕子说。
“你知不知道我的婚姻,是要皇阿玛来指定的?”
“那又怎样?如果你被绣球打中了,皇阿玛也不能不承认!了不起,皇阿玛指的是正室,这个小姐给你做个二房也不错!等到那个杜老爷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之后,就算要她做第三第四,恐怕他都巴不得呢!”
永琪气得脸红脖子粗,紧紧地盯着小燕子,从齿缝中迸出几句:“你就这么热心,要帮我拉红线啊?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可能有人了?”
小燕子大惊,睁大眼睛:“有人?有谁?哪家的小姐?比这个杜家的小姐还漂亮吗?”
“是!最起码,我认为是!”
“反正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认识她!”永琪抽了一口气。
“我认识?”小燕子惊呼,“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燕子立刻大惊失色,张口结舌,瞪着永琪,拼命摇头,说:“不行不行!你不可以这样!你明知道紫薇心里已经有人了,你不能再蹚这个浑水!人家尔康和你像兄弟一样,就算你是阿哥,也不能抢人家的心上人,那样就太没风度了!”
永琪见小燕子如此不解风情,心中着实有气,恨恨地说:“你气死我了!”
小燕子怔住,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只好气死你,这个忙我一定不帮!你找我也没用!”
永琪叹气,摇了摇小燕子,说:“怎么可能是紫薇呢?你有没有大脑?我明知道紫薇是我的妹妹啊,我对她只可能有兄妹之情,不可能有其他感情呀!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小燕子呆了呆:“对呀,那么……不是紫薇?”
“当然不是紫薇!”
“那……”小燕子寻思,“难道是金锁?”
永琪气得又摔袖子,又顿足,再也憋不住了,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不是紫薇,不是金锁,不是明月,也不是彩霞!是那个一天到晚和她们在一起的人!是那个被我一箭射到,从此就让我牵肠挂肚的人!是那个不解风情,拼命帮我拉红线的人!现在,你懂了没有?难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小燕子这一下明白了,惊得连退了两步,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可是……可是……”她张口结舌,“为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你说的是我吗?”
“你认为我除了你,还用箭射到过多少只小燕子?”永琪气极地问。
小燕子退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肘撑在石桌上,托着下巴,发起呆来。永琪看到她这种样子,实在泄气,实在失望,说:“原来……我一直在自作多情?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不是?”
小燕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可是……你是我的哥哥啊!”
“是吗?真的是吗?那么紫薇是什么呢?我哪里跑来这么多妹妹?”
小燕子突然显得扭捏和羞涩起来,可怜兮兮地问:“可以……算是‘不是’吗!”
“本来就不是呀!”
“可我……可我……从来不敢这样想……”小燕子结结巴巴。
“如果可以这样想呢?”永琪兴奋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燕子眼睛闪亮如秋水,如寒星,神情迷惘如梦,“我要好好地想一想,我现在好糊涂,好混乱……”
小燕子这种神情,这种眼光,让永琪心动得快发疯了。他就一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臂,把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摇着她,热烈地请求说:“从今天起,答应我好好地想一想,用另外一个身份和角度来想!紫薇可以对尔康怎样,你就可以对我怎样。虽然未来的事还得努力,我们自己总该认清自己!等你和紫薇各归各位,你就不是现在的身份了!你这个身份是假的,而我的感情是真的!”
小燕子盯着永琪,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惊愕困惑的。只是,永琪这种语气,这种神情,却让她深深感动了。
这天晚上,小燕子破天荒第一次,竟然失眠了。整个晚上,她又捶床,又叹气,嘴里喃喃自语,不知所云,搅和得紫薇也睡不着。紫薇对永琪的心事,早已体会,现在,看到小燕子的神情,就猜到两人已经摊牌了。
“你坦白告诉我。”她抓住小燕子,“那个‘少爷’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动心了?我有点糊涂,一直以为,你像个男孩子一样,和所有的人都是‘兄弟’,难道,你也动心了?那个‘少爷’,不是你的‘兄弟’了?”
“我跟你说实话,在今晚以前,我真的把他看成‘兄弟’!”小燕子坦白地说。
“今晚以后呢?”紫薇立即追问。
小燕子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副迷糊状,说:“现在,我就是皇阿玛讲的那句话,‘化力气为糨糊’了!我想也想不清楚,满脑子糨糊,给五阿哥搞得昏头昏脑!”她又捶床,又叹气,寻思,回想,神情如醉:“我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什么都不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每次都要他来给我解围,诗词歌赋,一样都不会!他见过那么多有水准的女人,他的武功那么好,他的书也念得那么好,怎么会喜欢我呢?他一定是犯糊涂,胡说八道啦!不能认真的!我才不要去相信他!”
紫薇见小燕子这种神情,心中了然,一喜。
“哈!小妮子春心动矣!终于开窍了!”
小燕子再捶床:“什么动不动?我才不要心动,心动好麻烦!我亲眼看到你和尔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一下子高兴得要死,一下子又愁得要命,疯疯癫癫的,我才不要像你们这样!”忽然盯着紫薇,小声地问:“你说,五阿哥会不会拿我开玩笑?他真的会喜欢我吗?不是犯糊涂吗?”
紫薇看着小燕子出神,半晌不语。
“你发什么呆?你说话啊!”
“现在,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五阿哥跟尔康一样热心,要让我们两个各归各位!原来,这个‘兄妹’关系,是他的大问题!想来,他一定经过一番痛苦和挣扎,你还说他是犯糊涂!碰到你,是他倒霉,倒是真的!你害死他了,这些日子来,他为你操的心,绝对不会少于尔康!但是,尔康比他还幸福一点,因为我有回报。你呢?却在那儿给他‘乱抛绣球’!怪不得他今天气得脸色发白!”
小燕子睁大眼睛看了紫薇好一会儿,坐起身子来,又砰地倒回床上去。
“我就说,不能心动嘛!被你这样一说,好像我很对不起他似的,我‘已经’觉得自己欠了他了,烦死了,怎么办嘛!”
小燕子一脸的烦恼,却又一脸的陶醉。
紫薇看在眼里,会心地笑了。
“天啊!”她低低地说,“我们这么复杂的局面,这么复杂的故事,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被我们吓得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