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游晃了晃酒杯,液体的琥珀色越发温暖,看起来就像……就像火焰的舌头舔着卷向杯沿。
梦里的火光在眼前一闪而逝。李少游说:“现在网上还能搜到那时候的消息吗?”
聂远莫名其妙:“什么?”
李少游叹了口气,说:“我妈妈……”
聂远沉默片刻,出门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早就不能了。李叔叔把消息压得很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当然了,毕竟火灾算是重大事故,附近的人多少会知道点消息,也说不好现在还有没有人记得。要是费些心思,总能打探到的。”
“如果她是因为知道这个……”李少游突然笑了,眼角因为酒精作用泛起微红,眼神却是冷的:“真是蠢。”
——
夕阳西下,雀鸟归巢,天边红霞染尽云层的时候,青城后山的独栋小别墅里,传来一股浓烈的咸臭。
赵萌萌和尧如夏临时有事,在晚饭前就离开了,长安一个人呆在家里,做起了瑞典传统名菜鲱鱼罐头。
这道家常菜在瑞典历史悠久,过去因为天气寒冷,人们便采用腌制的手法保存起来作为入冬的食粮,因为生物腌制,味道就像是整个菜市场卖鱼摊子上被丢弃的死鱼集装箱。但厌恶的人有,喜欢的人却更多。
臭味这个词,听来总是和美食相去甚远,却又灵活地融入了各地的风俗,广西的螺狮粉、湖南的臭豆腐、云贵的单山蘸水、安徽臭鱖鱼……都是闻着臭吃着香的典型。纪录片《风味人间》里的解释是:食物的气味性分子从口腔扩散到鼻腔后端,大脑对此的感受与嗅觉是不同的,形成后置嗅觉结合味蕾产生的奇妙组合。
这种萦绕在鼻腔后端,结合了味觉和嗅觉的感知方式,教科书里名字叫做“回闻”(backwards □□elling)。
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长安从不因为外形气味而去拒绝尝试一样美食,她也认为,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只有做不好东西的人。
鲱鱼罐头的正宗吃法一般是用或软或硬的薄脆饼,结合各类蔬菜与奶油芝士一道,生吃煮熟都很好。一个人的家里冷清清的,她打开冰箱,还剩几瓶啤酒,于是决定做一道瑞典菜“詹森的诱惑”。
这道菜的做法其实很简单,首先黄油化开,洋葱简单粗略切好入锅炒,土豆和棕榈芯切条拌匀,烤锅抹一层黄油,铺上腌制鲱鱼、蔬菜条,再铺上鲱鱼,这样一层一层,最后加一点法式酸奶油,罐头汤汁也倒进去,撒面包屑和芝士条,放进烤箱。
棕榈芯是栲恩特棕榈树的树茎内芯,由于产量少、营养价值高显得珍贵。不含任何脂肪和胆固醇,加进这一盘满满都是奶油芝士淀粉的食物,就有了点健康的错觉。
李少游回来的时候,就闻到满客厅从里烤箱里溢出的莫可名状的味道,他下意识捂住鼻子,从落地窗看进去,长安正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脑认真看着什么。十一难得没出来迎接他,很兴奋地在厨房门口拿爪子不停刨着门。樱桃也难得没瘫着睡大觉,焦躁地一个劲儿在花园里转着肥屁股喵喵叫。
李少游:“……”
他走进去,忍受着难闻气味的气味开口道:“怎么了?什么味道啊。”
长安戴着耳机,余光注意到有人来了,抬头看是李少游,却没听到他说的话,摘下耳机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她没有笑,语气也平淡,李少游不舒服,觉得自己蠢死了,竟有些讷讷:“我不该走的。”
他忍着味儿,走过去单地触地,双手搭上长安身侧,是个环抱的姿势,仰头看着她,说:“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又带着些矿物质和柠檬似的奇异香气,这么软下来说话,英气的眉毛微微挑着,一双眼漾起的专注的水波,几乎瞬间就让长安憋了一天的气郁消散殆尽。
“不气了。”她笑起来,说:“吃饭了吗?”
李少游把手收拢抱住她,脸凑过去埋进她软乎乎的肚子,声音闷闷的:“什么味道啊。”
“鲱鱼啦。”长安觉得痒,咯咯笑着拿手推他,又开玩笑:“是不是嫌我家臭啊?那你可别吃了。”
李少游直接抱着她站起身就朝厨房走:“是嫌弃我们家臭啊,但不管女朋友做什么,我都要吃。”
长安腾空的瞬间发出惊呼,下意识双腿挂上他的腰,听完,笑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男人的脖子热热的,她伸手摸摸他后边短硬的发茬,想起他也许还在发烧,小声说:“我也不好,不该赶你走的。”
烤箱发出滴滴的声响,长安拍他:“好啦,让我下来。”
煮熟后的鲱鱼,混合了根茎蔬菜的清香,黄油芝士的咸香,味道便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嫩绿色的烤盘里,表面的芝士被烤化,缠绕着面包屑温暖铺盖着里面的内容。长安切了薄饼,舀出丝丝拉拉的一大团放上去,切了番茄生洋葱碎丁撒上去,加一点莳萝装饰,开了两罐啤酒。
“詹森的诱惑,试试啊。”她笑眯眯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少游屏息,咬了一口。意外地挑起眉毛。棕榈芯和土豆软乎乎的,鲱鱼的味道夹在其中没办法忽视,但法式奶油作为搭配鲱鱼的经典,完美中和了多余的咸味。
“很好吃。”他比了个大拇指。
“多谢赏脸。”长安笑着问他:“下午有没有吃药?”
李少游苦着脸,要去拿那罐啤酒,装模作样撒娇:“女朋友生气了,我吃什么药,拖久点才好。”
长安虽然心软,却不听他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自己喝了口,说:“你下午偷偷喝过了,这两瓶都是我的!待会儿吃完饭记得吃药。”
李少游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啊,下午我见了聂远,都是他逼的。他还说,碰见了张梦玥。”
两个人刚和好,长安既然在意,也就接了话:“碰见她,怎么了?”
“是这样……”李少游把手收回来,放下脆饼,坐直了,眼睛看着她说:“我觉得有关张梦玥和消防证的事情,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樱桃躲在花园不肯进屋,长安看见,它两只爪子抱着桂树根部,拼命想往上爬,长尾巴卷着屁股一耸一耸的。她转过头,把啤酒往他那边推了推:“我听着呢。”
“你早上问我,我妈妈去哪里了。”李少游接过酒灌了一大口,暗暗吸了口气,捏着冰冷的易拉罐继续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爸和我妈感情很好,两个人联手,把李家做得风生水起,连媒体都拿他们做报道说是商界难得的和睦夫妻。但我也只能从报道上看到这些了,在我出生以后,我妈妈便没有再管过公司的事,专心在家做起了全职主妇。”
他顿了顿,说:“我这样从头开始说,会很长。”
长安手里的酒喝完了,她会上脸,不容易醉,挂着两腮的红晕,她去开了客厅的灯。亮光倾泻下来,她头顶被镀成一层毛茸茸的圈,她说:“太阳刚刚下山,夜还很长呢。”
李少游招招手:“过来。”
长安坐过去,被他抱进怀里,他下巴的重量轻轻搭在她的头顶,她听见他慢慢说:“我不懂事的时候,经常嫌弃她做饭难吃,但我姐每次都会狠狠骂我,后来她告诉我,妈妈是因为她才放弃事业的。妈妈和老头子大学认识,毕业后就跟他一起在商场打拼,以前都不会做饭,更别说带小孩,但有一次,我姐贪玩,撇开保姆跑了出去,她忙着工作没注意,发现以后,姐已经不见了。”
长安沉入了剧情,紧张兮兮问:“后来呢?少卿姐遇到什么了?”
李少游笑了一声,继续道:“什么也没遇到,自个儿在小区里迷路了,半夜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缩在儿童区的滑梯里睡着了。”
想象中豪门家庭的子女被绑架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长安呼出一口气,李少游话音一转:“但是,那是我妈妈和他第一次吵架。”
“妈妈早上会在爸爸出门前给他准备好浓茶,有时候还有便当,偶尔陪他出席晚宴,媒体也依然发李家夫妻举案齐眉的通稿。只有我和姐知道,他们常常在半夜吵架。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太大声了,我被吵醒了。我跑到主卧,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哭,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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