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组长是……”
“你既然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又对国内案例多有研究——那这个案子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宋书目光轻晃了下。
须臾后,她抬眼,淡淡一笑,“秦氏总经理白颂涉嫌洗钱、股权欺诈在内的数项刑事指控,开庭前畏罪……自杀。她死前留下的自白书坦诚并独力承担下所有罪责,唯独钱款去向下落不明,无法追查。案件悬空,不了了之。”
“哈哈哈……”
楚向彬像是听到了个什么好笑的笑话,头一次在宋书面前笑得这样明显。
但那笑声里却是带着点冷意的。
宋书装作不察,“楚组长笑什么?”
楚向彬说:“我笑什么?我笑什么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钱款,如果真是白颂亲自经手,那怎么会人间蒸发、不留下半点痕迹?”
宋书露出疑惑的表情。
楚向彬又说:“更何况,白颂是什么人?当年她在秦氏的功业比谁不是绰绰有余?秦氏原本就有她父辈留下给她的10%的股权,单吃红利也够她世世代代衣食无忧;那时候掌权的秦老先生又明显有意联姻、将秦氏托付给她——她是撞了墙坏了脑子才去做这种弊远大于利的事情!”
楚向彬越说越有些激愤,宋书心底的疑惑却一层层笼罩上来。
如果吕云开真的是当年栽赃举证白颂的人,那他的心腹怎么会有这样一番愤慨言辞?貌合神离?可公司内的传言丝毫没有这样的动向。
再来,如果吕云开不是,那楚向彬又为什么会对这件案件如此敏感,甚至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宋书思虑之后,还是迈出试探的一步。她装作无意且好奇的模样,转头看向楚向彬,“楚组长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另有隐情?”
“……不知道。”楚向彬笑容一收,“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宋书瞳孔轻缩。
须臾后,她莞尔轻笑,“原来这世上还有楚组长不敢的事情吗?”
楚向彬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少用激将法。今天我跟你说这些已经是多说了——你不是奇怪为什么vio有这样背离行业市场的发展方向吗?白颂案就是原因。”
宋书一怔。
楚向彬扭过头去,“秦总不知道是不是怕了,这件事后,白颂成了全公司上下谁也不敢提的名字——当年那件事更成了禁忌。”
“……”
“而且打那之后,所有和那起案件相关联的融资、兼并重组、基金管理之类的项目,在秦总那里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压——就像吕总说的,秦楼宁可抛弃自己在金融资本市场上天生敏锐得鬼一样的数字敏感度和判断力、从根上断绝再创神话的可能,也要逼着vio一步步偏离投行常态,重心旁落到风投——”
楚向彬说完,目光往旁边一扫。
然后他愣了下。
“……你怎么这么个表情?”
宋书蓦地回神,笑着抬头。
“楚组长,我没什么表情啊。”
楚向彬皱眉,“你刚刚分明就是一副——”
“?”
“……算了。”
楚向彬别扭地转开脸。
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去的景物,他不自觉地紧皱着眉。
是错觉吗?
可是他明明觉得自己就是看到了,方才回过头的一瞬间,那副土里土气地遮了女孩儿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后,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明明浮起了那么难过的情绪。
像是积聚了雨的云,却只是隐忍着不曾表露。
——有那么一瞬间,楚向彬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点明白秦楼看上这个新人哪点了。
不过秦楼如果在的话,大概会告诉他:你明白个屁。
疯子喜欢小蚌壳,从来不是只喜欢她哪一点的。
——
公司里的轿车最终把宋书和楚向彬送到q市市区的一间高档餐厅外。
餐厅楼下的门廊里,企业负责人面带和善的笑容,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下车前,楚向彬似乎才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宋书,“你酒量怎么样?”
宋书停顿了下,难得地实话实说,“没喝过。”
“……”楚向彬似乎是被噎了下,不可置信地上下扫了她一遍。
宋书几乎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现在怎么还有你这种物种活在公司里”的意思。
楚向彬最终没有把这个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他只皱起眉,“怎么不早说?”
“楚组长,我们是来做尽调的,中介机构也在,应该不会……”
“你以为国内的酒桌文化是开玩笑的?”
宋书沉默。
楚向彬冷看了她一眼,“没喝过那就当第一次试试吧。反正以后无论在公司哪个小组里,碰到这种事情都是你们顶上的。”
宋书无奈,“vio是有拿女职员顶上去灌酒的传统文化?”
“怎么,觉着自己被职场性别歧视了?你接下来准备给我讲讲公司法里反歧视之类的条例了?”
“……”宋书不想搭理这条开启喷火模式的霸王龙,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当然不是,我会尽力的。”
楚向彬瞥了她一眼,转身下车。
两方相遇,自然免不了一套冗长且多废话的客套寒暄,明明并不相识,偏偏要装出世交好友的模样。
看着那位只差拉着楚向彬去拜把子的企业负责人之一,宋书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ai这种近些年的新兴项目企业,负责人会是年轻些的、搞技术的,也就以为会纯粹一些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想当然——会拉着融资方到酒局上去玩资本的,终归都是这些企业里的老油条。
事实也证明了宋书的猜想。
历史沿革和股东情况介绍完,一轮酒敬上来;重大股权变动和重大重组情况了解过,又是一轮酒上来;公司组织结构和制度章程捋了遍,还是一轮酒……
话在酒里,全在酒里。
直到中间一个牵系到企业三会设立的敏感问题,负责人似乎缺了点准备,临时找了个摘花的理由去了洗手间。
宋书喝得面色嫣红,见酒桌旁近处只剩自己和楚向彬,她忍着晕劲儿压低声音问:“楚组长,这一晚还要多久?”
楚向彬斜眼看她,“这就扛不住了?”
“……”
宋书这般不挂心的脾性,这会儿被酒精刺激得都有拎起瓶子摔这人脑袋上的冲动。
所幸她理智还健在,忍了忍,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原来做新兴技术的公司也这样啊。”
“你可别把他们当刚出学校的毛头小子,真正的技术口他们才不会带到这种酒桌上呢。”楚向彬瞥了她眼,难得良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心虚,然后他移开眼,“而且他们这些都是至少已经经历过种子轮和天使轮投资厮杀的企业了,专门派出来的负责人一般油滑得很——今天我把场,不会有问题,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万一酒灌多了,什么细则上被他们带进沟里,你可别怪我没教过你。”
“……”
宋书从开头就听出楚向彬的刻意提点,此时更是心里起伏了下。
虽然霸王龙脾气暴躁还自带随时随地自喷火功能,但在提携后辈上倒是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保留。
总算是还有点人性吧……
宋书没来得及多想,因为出去“摘花”的企业负责人已经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看着那张脸,宋书立刻觉得胃里有点抽搐。
楚向彬和对方在企业三会的问题上缠磨了一段时间,又经历过无数轮后,尽调终于进行到最后一环的同行竞争上。
“人工智能领域分支众多,但论起独占鳌头的,应该还是潇凯科技公司了。”那位负责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转头看向楚向彬,“楚总,我记得它的创始人,好像当年就是从秦氏走出去的啊。”
桌上交杯碰盏的声音停住。
宋书低垂着眼,神色间无波无澜。
邓潇凯,秦氏集团在白颂之前的上一任总经理。后来秦氏难关前,也是他最早直接转让股权、离开公司另立门户。
但资本市场上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这确实也无可厚非,更别说他大概原本就因为降职对秦梁怀有一点愤懑不满的心了。
宋书知道,楚向彬自然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他神色间不见变化,“名字有点熟悉,好像确实是秦氏以前的员工,不过如今秦氏不复,vio早就是秦楼秦总的天下了——还翻那些旧账就没意义了。”
“楚总说的是。”
“那我们继续聊聊其余同业竞争的情况?”
“没问题……”
——
晚上11点,餐厅楼下。
楚向彬不耐烦地看向腕表,再放下时忍不住开口问:“后勤的还没来?”
司机苦笑:“楚部长,都这个时间了,人事部能联系上人已经不错了。”“……”
“您要是实在不想等,我们就直接把秦小姐先送回她的住处就是了。”
楚向彬冷笑了声,“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把她送回去你是想我明天就被秦总炒鱿鱼?”
司机乐了,“那不至于吧。”
“不至于?”
楚向彬想起头天晚上在会议室门口,秦楼看向自己的那几次目光里近乎狰狞的冷意。
他嗤笑了声,撇开视线。
“吕总说的没错,我们这位秦总,年纪轻轻,可比老油条们吓人多了。”
司机没敢接这一句。
又过两三分钟,司机抬头看见不远处闪挪过来的车灯照着的牌照,他眼睛一亮。
“楚部长,公司人事部的车来了。”
楚向彬犹豫了下,“你去招呼,我把‘醉鬼’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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