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马孔多
一九五四年,《观察家》派加西亚·马尔克斯到意大利去探访有关教宗病危的新闻。他离国后,就留在欧洲,把新闻稿寄回波哥大。当时他会在罗马“电影实验中心”学习,并且到东欧旅游。当他在东欧的冰天雪地中过活时,他的哥伦比亚朋友们在波哥大办公室抽屉中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小说原稿,这是加氏认为写得不好而不打算出版的。他的朋友们并不理会他,把原稿拿去出版了,这本小说,就是一九五五年出版的《叶风暴》(leaf storm and other stories)。
小说透过三个人物的内在独白,交替出现而组成,均用第一身叙述,人物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他的母亲依沙贝,和他的外祖父——跛足的老上校。开始的时候,他们出现在一个悬梁自尽的医生的家中,镇上所有的人都憎恨他,不肯埋葬他,只有老上校一家三口(连依沙贝的后母也没有来),前去办理他的丧事。
二十五年前,当镇上的人们正在大锣大鼓地迎接他们远道而来的小镇教士时,教士却一声不响地自己由后街跑到教堂旁的小屋里去了。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却是穿着军服模样的一名医生,带着一封由奥雷利安诺·布恩地亚上校署名的信件,来见老上校,老上校于是把他留下来,住在自己家中靠街道一边的小房子里,他一共在那里住了八年。他刚刚到马孔多来的那年,是一九〇三年,那时候,依沙贝只有五岁。医生在马孔多面街的房子里行医,成为镇上唯一的医生,他最特别的习惯是吃草。
不久,马孔多的香蕉业和铁路工程勃兴起来,叶风暴就这样侵袭来了。由于小镇的繁荣,工农业的发达,工会都有自己的诊所和医生,于是老上校家中的寄居者终于一个病人也没了。当年的马孔多,每个人都有职业,每个人都赚到钱,地方上也有了电影院和音乐厅,只有老上校家的医生没有工作。结果,他把面街的门关上,把自己囚闭在小屋里,整日整夜生活在黑暗中,睡在吊床上。只有老上校的女仆眉眉按时送食物给他,包括香蕉和苹果,他总是把果皮顺手扔在屋角,如果眉眉不是每周前来清理一次,他就会被埋葬了。
稍后,医生搬到了街角去,离老上校的家经三间房屋的距离,还带走了眉眉,这时候眉眉已经成了他的情妇,而且怀了孕。但他并没有和眉眉结婚,他说眉眉的孩子不是他的,他要走,他带她走,也是为了不叫老上校为难。住在街角的时候,他俩自己在后园种菜吃,完全和外界隔绝。
叶风暴来了又走了,扫走了马孔多的富裕,挤干了这个小镇的蕴藏,人们纷纷离去了。然后,邻近的战场上退下无数的伤兵,来到马孔多。伤兵很多,人们才想起隐居在街角的医生,就把伤者带到他的门前,求他治理,但他只隔着门板说:我已经把那些都忘掉了,到别处去吧。小镇的人非常愤怒,准备把他的居所放火烧掉,幸而教士忽然出现替他解了围,但人们发誓,必定要报复。医生怕当地人下毒,连水都不敢喝。最后,连眉眉也离开了。人们还以为是他把她谋杀了,埋在后院的地下。
只有一次,医生从他的住处走出来,因为老上校摔了一跤,镇上尚存的两位医生都说是没得救了。他却把老上校医好了,老上校要报答他,他只说,当他死后,在他身上撒把土,免得秃鹰吃掉他。这就是老上校守的诺言,不顾全镇人的反对,把他下葬。
加氏的这篇小说,描述的是一九〇三年至一九二八年间马孔多的社会状况,一九〇三年,正是哥伦比亚内战理论上结束的时候。马孔多的历史,可以从书中的细节找到痕迹。眉眉是老上校家的女仆,因为饥荒,从小被老上校收养着。老上校为了逃避战乱,带了怀孕的妻子出走,来到马孔多。依照传统的习惯,他们带着巨大的衣箱,里面藏着祖先的衣服,又有一大箱圣像,好在外地随时建设他们的祭坛,还有满箱子的厨房用具。抵达马孔多时,依沙贝的母亲乘在驴上,怀着依沙贝,经过长途的跋涉,她到了马孔多,生下依沙贝就去世了。她是一个善良的妇人,沿途上,连马匹都睡在蚊帐里面。
马孔多从几户人家开始,渐渐发展起来,但这小镇是一个充满挫败、仇恨、孤寂和邪恶的地方。医生的生活是孤寂的,他的隐居,正象征马孔多本身隐蔽的处境——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镇,而这小镇,将逐渐破裂,在白日下一点一点地腐朽,像人们对待医生,要看他暴尸的样子。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都是挫败者,依沙贝是其中之一,她的丈夫马田,在几年前离弃了她。他所以娶她,不外是为了骗取老上校的信心,给他一笔款项,远走高飞。至于眉眉,以为跟随了医生就可以摆脱女仆的身份,但刚好相反,当她星期天穿得圣诞树一般撑着七色阳伞上教堂做弥撒,挤在贵妇之间时,却换来了全镇的白眼,全靠老上校把她从人群中救出来。
加氏的小说,是写实的,在这早期的小说中,也可以看到他笔下哥伦比亚小镇的风土人情:小镇上的树木是杏仁树。如果有人死了,在床上撒一床茉莉花好作纪念。晚上,草地上有蟋蟀的叫声。到处都是苍蝇。镇长是贪污的。人们的家里挂着叮当钟。天气很热,风扇不停地摇摆。睡房中常常有蜥蜴出现。女孩子在家里编花,自己给自己缝嫁衣。走廊上放的花盆里,长着洋葵。有客人来吃饭的时候,餐桌摆上美丽的烛台和瓷具,女主人穿上纽扣结到领口的丝绒晚装。小孩子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