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的妙用
出生于北方一个绘画世家的武艺,在最初从事过一段时间的油画创作,受到过来自于埃贡·席勒(egon schiele)的影响,在水墨创作方面,他的早期作品从风格上来说并未摆脱对于山水画传统经典的追摹。有趣的是,他个人风格的转变与他在西方的经历直接有关,在他的回忆中,个人画面出现大片的“留白”始于2002年他在巴黎居留期间,是巴黎相对单纯的生活状态导致了他的作品开始具有“极简”的意味,“极简”是在欧美那个语境里的说法,而在中国的绘画传统里,“留白”是一种根本性的意识,空白是道家尤为推重的“无”的意识体现,在古代就有论者认为一幅画的最妙之处全在空白。
当这种意识与他对于关良、林风眠、齐白石、丰子恺等民国传统以及东汉墓室壁画的不断参悟结合在一起时,他的个人风格开始得以确立。在他那些看似轻松与游戏化的作品中,稚拙与空灵渐渐兼而有之,而越来越多的同行与观众都意识到,这种风格其实是一种极具难度的表现,它以少对应了多,以轻对应了重,也对应了“飘然物外”的自在心性。
从题材上来说,激起普遍反响的是他对童年时代所观看的革命电影的回忆与想象,尤其是他对于火车和战争的心理迷恋,也许,对任何一个出生在毛泽东时代末期的男孩来说,战争所隐喻的英雄梦,和火车所隐喻的现代梦,都构成了一种深切的情结——在《新马坡》组画(2)之中,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故事被片段化地加以重构,具有漫画幽默感的人性表达取代了原有的政治主题。
当一个人对于水墨本身的理解达到一定程度,题材其实并非那么重要,他后来的“游击队”题材已经变成了对于线条、造型和空间结构的深入探寻,有时候,在大面积的留白里仅仅勾出一两个人物,而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只是由一根线条维系着,但整个画面丝毫不显得贫乏,留白与线条之间构成了虚实相生、流转灵动的关系,如同可以被聆听到的空间本身的节奏与旋律。
武艺/晨/66cmx44cm/纸本水墨/2011
武艺从未放弃过他的油画创作,他在自己的绘画生涯里本能地意识到“交替的需要”,他认为水墨是一种想象,而油画是一种生活,一种观察现实事物的方式。他在德国爱沙芬堡小城居留期间,曾经使用当地的颜料进行写生,火车站、加油站、街道、厂房、住宅……都出现在他的笔下,当地的环境静谧、优美,而他说自己想画出它的“空气质量”,这句精彩的表述可以对应到他对“不可见”却又深刻地作用于现实环境的那部分元素的敏感,也进一步为我们佐证了他的“留白”背后所积淀的丰富感悟。
古代文人式的自我心性培育在武艺那里已经成为一种自觉的习惯,除了水墨与油画的交替创作之外,他经常以文字笔记与水墨速写的方式将他的日常旅行见闻结合成集。整本《复兴路9号》画的是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在另一部题为《大船》的书中,他图文并现地记述了2009年的日本之旅,对他来说,地铁上读书的女人、厕所边的雨伞、千叶美术馆的日本古画展览,如同旅途中的任何时刻一样,都可能构成观察与表现的机会,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得以深化对于过去与未来、传统与现代、个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认知。
清初程正揆在题《江山卧游图》时论及:“画不难为繁,难于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以笔,所谓弄一车兵器,不若寸铁杀人也。”而武艺正是以减法获得了一种随物赋形的能力,他的个人形态较之于绝大多数水墨艺术家而言,无疑更接近中国文人画传统的本意。
武艺/渡/198cmx98cm/纸本水墨/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