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小陆冲商稚言伸出手,满脸笑容。
“商稚言,浪潮社记者,来写医疗机器人报道的。”谢朝说,“你带她去研发中心。”
商稚言:“谢朝!”
谢朝垂眼看她:“我现在有点事必须去处理。”
商稚言:“别撒谎,崔老师不是让你给我……”
“崔成州只是建议让院里安排我跟你联系。”谢朝指着小陆,“他比我闲,他比较合适。”
小陆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帮谢朝讲话:“谢工是挺忙的,真的。”
三人步入办公楼,一层人来人往,谢朝把工牌放在闸口滴了一下,商稚言瞥见他的认证职务是研发中心高级机械工程师。
小陆正跟谢朝小声讲话:“谢工,我现在带她去吗?可我现在没空啊,有个邮件我必须发,想让你帮忙看看数据有没有问题。你没带手机,我只好下来找……”
商稚言不再跟着这两人:“既然你们都这么忙,那我还是先走吧。”
她转身时,谢朝抓住了她的手。
“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但你要等一等我。”
“别拉拉扯扯。”商稚言挣脱,“影响不好,谢工。”
小陆憋着笑,眼神在展示区游移。
谢朝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讲,但他轻抿嘴唇,转身走向电梯。小陆从兜里掏出纸笔匆匆写下联系方式:“记者老师,这我联系方式,你拿着啊。你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儿就带你去研发中心。进中心之前我们得在保卫处办张来访卡,等等我啊,等我。”
谢朝走入电梯时回头看她。商稚言心头一软,随即又有种想揪着他揍一拳的冲动。
崔成州给她发语音,问她情况如何。商稚言:“吵架了。”
崔成州打字飞快,几乎是秒回:年轻人,不要冲动。
展示区里只有商稚言,她放好手机,发现身旁是一具下肢携行外骨骼。
之前没有仔细看清楚,她现在忽然发现,这具外骨骼和其他几副外骨骼比起来,设计上有些笨拙,关节部位用料笨重,而且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使用痕迹。
外骨骼下方的标牌上写着谢朝的名字,制作日期是2015年。
……2015年,那时候谢朝刚刚大学毕业。商稚言在展示区看了一圈所有外骨骼的制作日期,确认这携行外骨骼是最早的一具。
……他最想做的不是医疗机器人吗?商稚言有些迷惑,展示区里所有的外骨骼上都有谢朝名字,他参与了每一具的制作。他的理想在漫长的十年里已经变了么?商稚言心中又生出几分黯然。谢朝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样对谢朝一无所知。
大约半小时后,小陆从电梯里飞奔而出。他态度非常热情,先带商稚言办了一日为限的来访卡,又带她去食堂吃午饭。新月医学的食堂在园区里相当有名气,其他企业的员工也常常会到这儿用餐,商稚言居然还看到了余乐。余乐身边围了一圈年轻的女孩子,一边吃饭一边被余乐说的话逗得乐不可支。
商稚言:“……”
她偷拍一张照片发给应南乡。
应南乡果然秒回:魅力可以啊乐仔。
余乐远远看见商稚言,又惊讶又高兴,端着餐盘移动过来:“来工作啊言言?”
他把餐盘上的猪排包和酸奶分给商稚言:“新月食堂里的猪排包是一绝,很难抢。”
小陆讪讪地笑:他刚刚确实没抢到。商稚言眼尖,认出这猪排包是余乐从他那堆女孩子里要过来的,低声问:“你那边怎么回事?”
“都是大四的实习生,我负责带她们参观园区。”
商稚言不信:“你们那边没有食堂?一定要到新月的食堂来吃饭?”
余乐只是笑。
商稚言:“你跟谢朝不是不熟吗?”
余乐:“这食堂也不是谢朝开的啊。”
商稚言:“但他说不定会在食堂吃饭,你说不定能假装偶遇,和他说说话。”
余乐又笑,小陆忽然开口:“谢工不吃食堂的。”
两人均一愣:“那他吃什么?”
“准确地说,谢工不下来吃饭。”小陆补充,“谢工不喜欢食堂,嫌这儿人多。他一般回家吃,或者自己在办公室里解决,有时候让我帮他买一份饭。总之,他不进食堂。”
余乐顿时放下了筷子:“嗨,我白来这么多天了。你们食堂东西是好吃,可是也贵啊。”
商稚言咬着筷子笑。余乐要是真的不把谢朝当朋友,他不会在失去联络的这么多年里,坚持每年发电子贺卡,写那么多闲碎的杂事。
原本小陆和商稚言呆一块儿,小陆对商稚言充满好奇,连连追问,商稚言很有些招架不住。但余乐一坐下,形势立刻逆转,小陆被俩人抓住,成为他们打探谢朝情况的情报员。
谢朝是今年年初从美国回来的。按道理,他这个年纪的青年学者,在新月医学里应该从基础做起,但谢朝一来到立刻成为院里医疗机器人项目的团队核心成员。这个决定招致项目内部许多不满。好在谢朝本人寡言且工作认真扎实,相处起来没多少压力。小陆一月份开始在新月医学实习,和谢朝一样都是新人,关于谢朝的事情,他也说不出什么内幕消息。
商稚言默默地听着记着,一边听着谢朝的事情,一边想着自己的那篇报道。崔成州布置的任务,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写。
和她联络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小陆。商稚言晚上回家时小陆还在不停给她发微信,随时汇报谢朝的状态:“谢工今晚又加班。”
商稚言:“不用跟我讲,我要写的不是你们谢工的生活日志。”
小陆:“好的好的。”
过两分钟又来一条:“谢工今晚跟他教授开视频会议。”
汇报频率还挺高:“谢工今晚很异常,他老看手机。”
商稚言觉得他真烦。但小陆发来的每一条,她都忍不住看两遍。
谢朝的手机号码她已经拖入了黑名单,这时忍不住拖了出来。
他让我等一等他……商稚言揣摩着这句话,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谢朝才会跟她讲过去发生过的,而她和余乐一无所知的事情。
然而十二点过了,谢朝始终没有联系她。恼怒的商稚言迅速又将号码拖回黑名单。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谢朝发现小陆老看手机:跟谁聊天这么认真,资料都整理完了吗?
小陆:我跟言言发微信呢。
谢朝:……谁?
小陆:言言。就今天的记者老师,商稚言。
谢朝:你叫她什么?
小陆:言言。
十分钟后,商稚言收到小陆又一条信息:谢工强迫我留下来和他一块加班。
紧接着:我是不是得罪他了?
第37章 火点(1)
关于新月医学医疗机器人的报道,商稚言写了整整一周。崔成州没限制她交稿时间,她认认真真查资料,认认真真跟小陆请教问题,整篇报道换来崔成州一句评语:还可以。
商稚言觉得这句话实在太动听了。
而趁此机会,她对谢朝的工作也多了几分更深入的了解。医疗机器人和工业机器人一样,由机构、驱动、感知和智能控制四个部分组成,谢朝他钻研的正是第四部分:智能控制。目前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医疗机器人是外科机器人,当日新月医学展示的自由度6机械臂,正是专用于骨科手术的产品之一。而除外科机器人之外,新月医学也在救援机器人和康复机器人领域有所涉猎,但出于商业考虑,目前企业的重头项目仍旧是医疗机器人。
谢朝所在的核心团队正负责研发一类脊椎外科手术机器人,难度大,精度高,具有触觉反馈功能的操作系统是一大国际性难题,相关案例不多。他最近日夜加班,跟欧美的教授和科研团队开视频会议,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商稚言老想起新月医学一楼的展示区。和医疗机器人相比,谢朝似乎更偏重外骨骼。她去问小陆,小陆也承认:“谢工当年毕业的时候,他的毕业设计作品就是一具下肢携行外骨骼……对对对,就是那副,挺好用的,我们都试过。”
那具外骨骼可以穿戴在人的左腿上,从大腿中段一直到脚踝,对整个腿部起到支撑的作用。
“那外骨骼是专门给肌力不足的人训练和康复使用的。”小陆跟她解释,“比如卧床太久了,腿部肌肉萎缩,这一类病人就很适合使用谢工那个外骨骼。本来我们都以为他会以这个为方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新月医学。新月医学虽然有外骨骼项目,但不是我们的工作重点,那个项目组只有两个人,根本没法工作。”
商稚言:“你跟他这么熟,不能打听打听?”
小陆:“不熟,他天天骂我。”
商稚言:“……谢朝没那么凶吧?”
小陆:“这几天特别凶,要是知道我跟你打电话,他一定又发脾气。”
小陆匆匆挂断电话,商稚言审视自己的稿子,抬头看向崔成州的方向。崔成州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知道崔成州最近把所有精力都扑在黎潇的事件上,但黎潇的父母和学校均不配合。没有警察的协查文件,精神病院也不愿意透露更多情况。商稚言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查探。
在商稚言看来,黎潇这事件的新闻价值并不大。九中和同华高中一样是省内示范重点,学习压力巨大,黎潇刚升上高中,一时间适应不了学习节奏导致精神紧张,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想跟着崔成州去采访,无非是想跟着他学点儿什么。崔成州在财经新闻中心里过得很不愉快,财经中心的大事件是被上下双重锁死的:普通人聊不来,高层政策又讳莫如深,崔成州难以发挥本领。何况他以前是出了名的刺头,发配到财经中心是下放贬职,中心主任只给他安排闲职,主要负责带新人。
因而这几年,崔成州带出了自己的坏名声,工作上却不见有什么建树。
商稚言交稿后松闲许多,联系余乐问他周末是否一块儿吃饭,正巧应南乡出差归来,可以聚餐。
余乐拒绝了:“我得加班。”
商稚言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想见到应南乡。
应南乡当年顺利考上了央美,学了她热爱的油画专业,但就业门路太窄,又因为毕业后家人需要照顾,她不得已回了家乡,专业技能愈发难以施展,最后在广告公司里当了设计。两年前因为设计太受气,她专职做策划,职业生涯忽然间风生水起,渐渐上了正轨。
春节过后,应南乡和急催她结婚的男友分了手。商稚言原本以为余乐应当有机会,但应南乡很快和项目里一个同行结识,对方恰好是她喜欢的类型,恋情又迅速展开。
商稚言总觉得应南乡是一个奇妙的人。她可以很快从爱里抽身,又很快投入爱里,时刻准备着爱人和被爱,仿佛心底有一个永远丰盈的泉眼。她的喜欢和不喜欢、爱和不爱都直截了当,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别人。
……也许余乐是“别人”之中的一个例外。商稚言想。
余乐上大学之后,渐渐地也不把应南乡挂在嘴边了。他和应南乡都在北京读书,但学校隔得远,他俩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商稚言到现在还清楚记得2012年的12月21日,应南乡忽然给她打来电话,语气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乐仔有女朋友了——她用一种带着恍惚的口吻,絮絮叨叨地跟商稚言描述余乐的女朋友:同为清华学霸,人很漂亮,气质很棒,性格又和善又舒服;一头短发,顺溜光亮,单眼皮细长妩媚,笑起来脸上还有小酒窝。
“和我完全不一样。”应南乡说。
商稚言理不清头绪:“什么?”
应南乡又说:“今天是世界末日,我来找乐仔吃鸡翅。”
顿了顿,她很快乐地接着讲:“太好啦,我好喜欢他女朋友。”
商稚言后来才知道,应南乡那天拉着个小行李箱去的清华。行李箱里头装的全是她这几年攒下来的各种宝贝:旅行纪念品、没拆封的香水、普罗旺斯的精油、俄罗斯的银饰、古怪的民族挂画、新西兰海滩上捡的粉紫色贝壳……
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全给了余乐,当作世界末日的礼物。
余乐的恋情持续到毕业,因女孩移民宣告结束。他去央美找应南乡,俩人骑自行车去798艺术中心兜风。那时候是冬天,北京城里城外一片荒凉,楼间风呼呼狂吹,798地面看着干净,风过来立刻扬起轰轰烈烈一片黄尘。他俩戴着口罩瑟瑟缩缩兜完,余乐失恋的不快转为愤怒:这火车头、废车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应南乡请他去港美吃粤菜,又带他去吃全北京最地道的桂林米粉螺蛳粉,但余乐就是不满意。晚上两人在小柯剧场消磨时间,余乐在位置上睡着了,双手插在衣兜里,垂着头,非常安静。等他醒来,应南乡终于想到一句极棒的安慰话:“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余乐回她:“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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