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如今年关已至,光是平头百姓都整日为了过年的诸事忙的没头没尾,更别说这天子脚下的重臣功勋之家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平阳侯府换了门神、对联、挂牌, 新贴了桃符, 举府上下焕然一新。
因着除夕当夜顾熙言和萧让要进宫赴宴, 便早早开了宗祠,着人打扫一新,收拾了供奉用的器皿供器及供品,提前请了一众神主英灵。
自打那日除夕宫宴过后, 平阳侯府名下的数百位庄子管事纷纷进京交租纳贡,细细算来,那日两人从顾府回来之后, 顾熙言便在平阳侯府内院足不出户,足足为内宅诸事忙碌了四五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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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昼锦堂花厅。
顾熙言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藤心圈椅上, 偏首翻看了两下手中的册子,便将册子递与一旁的立着的李妈妈。
顾熙言今日穿了身藕荷色杏林春燕纹的长夹袄,下面是条绛色四合如意纹百褶长裙, 因在府中处理宅务, 只简单梳了个螺髻,上插两三只东珠攒花宝钗。
顾熙言望着下首跪着的管事, 满面和善地开口, “刘管事快请起。今年雪大, 前几日又阴晴不定,忽暖忽寒,刘管事这一路上只怕不好走罢。”
下首的刘管事拱了拱手,“回主母的话,今年比往年天气更严寒些,外头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赶着限期才到了京城,谁知天气忽暖,雪地泥泞难行,竟是又耽误了几日才到侯府中,小人实在惭愧。”
顾熙言笑了笑,“既是事出有因,便无可怪罪。”
这进贡的单子上列了一长串的各种野味以及一年所收的田地租子和收成,是平阳侯府过年必不可少的年货。
刘管事手下的庄子位于邓州,田产位置比较远,从邓州到盛京城中,光脚程都要半个月。
这些管事虽说是平阳侯府的奴才,可也是一整个庄子的管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头脸的人了。如今亲自趟雪赶车来京纳贡,可谓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
顾熙言见这位刘管事所言非虚,又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便也不追究来晚的过失了。
今年底下庄子的收成都比往年要好一些,顾熙言先是言语上夸奖激励了一番,又赏赐了些金银裸子下去,才叫人领着刘管事下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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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庄子管事还有多少没到的?”顾熙言轻啜了一口犀露茶,看向一旁的李妈妈。
李妈妈当即翻看了下手中的花名册,确认了下才道,“回主母的话,到现在为止,侯府名下二百一十六个庄子的管事已经全部都来拜见过了。”
“甚好。”顾熙言点点头,“那便叫账房将送上来的地租过账入册,再将各个庄子上进贡之物清点了,除了留下供祖宗的份例以及咱们府中所用的份例,其余剩下的各样都取出些,给二房和三房送过去。”
王侯功勋之家在族内分发年货,乃是每一年的惯例。
下面庄子进贡上来那么多东西,诺大的平阳侯府里就只有萧让和顾熙言二人,即便是算上一干下人,也绝不可能吃的完。
好在平阳侯府还有几房同宗近支的子孙,例如萧氏二房、三房之流。这些同宗的亲戚都是金银窝子里出来的,衣食住行奢侈非常,故而一朝分家之后,只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充其量只能说是有余粮。
别的更远的旁支亲戚也都平平,过的一般富裕,故而,每年对于平阳侯府分发的这些年货还是十分仰赖期待的。
李妈妈应了顾熙言的吩咐,便转身挑了帘子出去,给下头的管事小厮分配活计。
顾熙言刚松了口气,那厢屋门一阵开合,只见流火被婆子领着进了来,行礼道:“秉主母,今日侯爷下朝顺道领了朝廷赏赐的春恩,属下奉命给主母送来。”
所谓春恩,即春祭恩赏,是皇帝赏赐给受封荫的官员以供祭祀之用的银两。
因萧氏祖上拼死拼活挣下了一等侯爵的荫封,每年无论大节小节,平阳侯府均有恩赏可以领。
一旁的桂妈妈适时解释道,“主母,这春恩银子虽少,但多少是皇恩——上领皇上恩,下则是托祖宗福。拿了去供奉祖宗,乃是足够体面的事。”
这春季恩赏的银子不多,平阳侯府虽然不缺这几两银子,但所代表的皇家恩宠却不是谁家都能有的。故而,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体面,又是沾了皇家龙气福泽的。
顾府是没有领春恩的资格的,故而顾熙言活了两世,虽对着春恩赏赐有所耳闻,今日却还
头一次知道这春恩的具体用途。
顾熙言得了桂妈妈的提点,当即吩咐了下去,叫了婆子把这份春恩送到祠堂里去供着,等上元节那日好用来供奉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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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完了这春恩、祭祀、纳贡、分年货的诸事,还有正月里请客的事宜。
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请客吃酒,说是请客,不过是借听戏打赏,酒肉吃喝之名,沟通感情。
平阳侯府天潢贵胄的门第,平日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结交的自然都是王公贵族,请客吃饭自然也都不出这个圈子。
顾熙言早早问过了萧让请客的安排,如今只叫桂妈妈按照往年惯例拟定了正月里请吃饭的日子,又叫萧让开了宴请宾客的名单,大抵是几个国公府、东西南北四王以及各公侯伯子男等人。
那厢,王妈妈捧了一个红漆木盒子打帘子进来,“秉主母,前些日子金银裸子打的有些不够,老奴索性叫人又打了些来,预备着过几天上元节打赏小辈儿见礼用。”
顾熙言听了,点点头,“辛苦妈妈。”
王妈妈见顾熙言神色困顿,满面之色,不禁心疼道,“主母一连忙了数日,若是累了便休息会儿,这平阳侯府诺大的家业,事情总是管不完的,下面的人也理应为主母分些忧去。”
顾熙言笑了笑,“妈妈说的是,好在忙了数日,一应事宜总算是处置的差不多了,这会子还真有些困意上头,得去小憩一会儿才好。”
一旁的靛玉来道,“婢子服侍主母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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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园正房。
只见大丫鬟红翡神色惶然,手里捏着一封信,匆匆打帘子进了内室里。
此刻已是傍晚,再过片刻便是晚膳时分,顾熙言刚卸了钗环准备躺下小憩片刻,不料那厢红翡便闯了进来。
靛玉“嘘”了声道,“红翡姐姐声音轻些!小姐这会子刚刚躺下呢!”
红翡面上浮上几分焦急,“老爷叫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封家书,说是叫小姐接了信便立刻拆开来看!可见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那厢,顾熙言合着眼睛本就没有睡着,隐隐约约听了这话,当即直起身子,撩开绡纱帐道,“我还未睡,快把家信呈上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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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朝局动荡,江南粮灾一案,你外祖江氏一族已因赈灾粮之事牵连其中,为父隐隐察觉此事非同寻常,矛头似是冲着顾府而来,故而特地休书一封,提醒熙儿近日出门需谨慎小心。”
“平阳侯府本是天潢贵胄之家,顾氏虽是满门书香,说到底总算是高攀了侯府........故而,吾儿一朝被圣上指给平阳侯爷为嫡妻,为父心中担忧胜过喜悦之情。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吾儿身为平阳侯府当家主母,料理整个宗族本就不易,若是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万万不要顾及家里,只需记住,凡事与侯爷一心一体便是!千万莫要为了家中之事哭求到侯爷面前!”
顾熙言看到此处,已经是泪流满面,纤纤素手握着信纸颤抖不已。
终是到了这一天!
上一世,顾家便是被朝中奸佞陷害,成安帝下旨抄家满门,母亲顾林氏悬梁自缢,顾父顾万潜和长兄顾昭文在流放青海的途中自刎身亡。顾家满门败落,全家七十二口化作一群冤魂,无一幸存,只剩她一人在侯府苟延残喘,受尽欺辱。
这一世,她体谅顾父顾母的苦心,从重生那日便孝顺地听从父母的教导,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父亲母亲养她十来年,如今到了家中有难之时,她又怎么会置之不理,视若无睹!
只是江南一案事关朝局,岂是她一深闺妇人能轻易打探到内幕的!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几乎灭顶,顾熙言满心恐慌,脑海中一团乱麻,竟是头一回手足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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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抬脚刚走进内室,便听见一阵低低的抽泣声。挑开帘子一看,果然是顾熙言伏在床头痛哭不止,身旁两个大丫鬟也是双目含泪,在一旁苦劝着。
萧让当即皱了眉,边往床畔走,边道:“听妈妈说夫人正在小憩,怎的竟是哭成了这般模样?”
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高大男人,顾熙言来不及抹去脸上泪水,便张开双臂扑到了男人怀里,泣不成声道,“侯爷.......侯爷........”
顾熙言一边儿哽咽着,一边儿娓娓道来。一番梨花带雨的哭诉过后,萧让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缘由。
那王谢两家冲江氏开刀的事儿,萧让一早便知道,只不过是一时不察,没料到这江氏和顾熙言的外祖竟是有秦晋只好。如今听顾熙言这么一说,方觉大事不妙,这王谢两家若是意在扳道顾氏,那可真真是用心良苦,居心叵测。
只见萧让神色冷峻,伸手揩去了美人儿眼角的泪珠儿,沉声道,
“顾氏一族定会安然无恙,夫人莫要忧心,此事全权交由本候处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