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顾熙言猛地抬头, 正对上一旁萧让探究的眼神儿。
她看着眼前男人俊朗的面容,莫名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上一世,两人郎无情妾无意也便罢了。可是这一世,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去想前尘往事, 想要和萧让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才过去了几天, 便又跑出来个尹贵妃?
若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就罢了......可那是当朝贵妃娘娘!
莫非, 尹贵妃和萧让之间,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前尘往事?
顾熙言坐在那儿,满心愁绪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萧让看着一脸茫然的顾熙言,皱了眉问,“夫人若是不适,便宣太医看看。”
顾熙言猛地回神儿,扯出一个笑,“侯爷, 妾身无碍。”
“不过是在殿里坐久了,觉得有些憋闷,喘不上气来。妾身想........出去透透气。”
萧让看她这会儿确实不在状态,便叫桂妈妈拿了锦缎披风,跟着她出去,好生照看着。
........
承光宫后头, 乃是一处风景极佳的花园, 名为宜春苑。
方才在殿中, 顾熙言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喉咙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故而出了承光殿殿门,一进宜春苑,顾熙言便叫丫鬟婆子“在身后远远跟着就好,不要上前来打扰”。
宜春苑中遍植梅树,眼下红梅开的花团锦簇,和满地厚厚的莹雪相互映照,真真是两相生辉。
顾熙言置身梅林之中,失了魂魄一般兀自前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宜春苑深处。
幽香扑鼻而来,她拉着衣裙快跑了几步,俯身趴在白玉栏杆上重重喘了几口气,眼角不知不觉地涌出些许晶莹泪意。
是要多亲密的关系,才会用同一种特殊配方的香料!
脑海中,记忆的碎片纷纷闪现,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脉络——那日在太后宫中初见,尹贵妃对顾熙言上下打量的眼神;那日芳林围猎,尹贵妃在步撵上邀顾熙言去帐中说话,却被萧让如避蛇蝎一般,当场挡了回去.......
这一切看似“偶然”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不知不觉,清泪已经流了满脸。顾熙言抬手抹了下眼泪,正准备扶着栏杆直起身子,不料脚下虚浮一滑,整个人竟是跌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夜色雪色交映,那梅林深处、白玉栏杆下头是竟一片湖水,此时湖的边缘被大雪掩映,夜色茫茫里,看的不甚真切。
直到脚下罗袜湿了,顾熙言方才惊慌起来,正欲开口呼救,不料却被人一把握住手腕,大力拉了上来。
顾熙言猛地被拉上来,一个没站稳,复又跌坐在雪地上,她下意识抬眼看来人,正对上一张清风霁月的脸。
那人依旧是一身白衣锦袍,外面披着一袭月白色大氅,玉树临风地立在那,声音清润低沉:“这宜春苑的湖水深达千尺,冰冷彻骨,夫人还须当心着些。”
“多谢公子相救。”顾熙言笑了笑,察觉身下一片冰凉传来,方反应过来自己还跌坐在雪地上。
她正准备挣扎着起身,那白衣男子又伸了手过来,停在顾熙言眼前。
顾熙言抿了抿唇,没有搭上那只修长的大手。
谁知,那白衣男子见顾熙言一动不动,竟是兀自伸了手,隔着衣袖握住顾熙言的手腕,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等顾熙言还没站稳身子,便匆忙挣脱那人的手,后退了两步,美目里带了三分嗔怒,“公子怎的如此唐突不知礼——”
眼下四周无人,顾熙言身为已婚女子,与外男相见已是不守礼数,更何况是肢体接触?!
“夫人不必言谢。”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把顾熙言斥责的话当做感谢,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
顾熙言被气得不轻,站在原地怒瞪着他。
那人仍是笑着,躬身告了句“恕罪”,便扬长而去了。
重重殿宇楼台之间,点点宫灯掩映。雪色和月色交相映衬,夜色里,更显梅花扑鼻香。
一转眼的功夫,那白衣男子竟是消失在这“月夜梅花图”中,不知何处去了。
那厢,桂妈妈抱着一袭滚着兔毛的锦缎披风追了上来,看到顾熙言总算是松了口气,“可算追上了主母。”
“承光殿中贵人们宴饮正兴,外面寒风猛烈,夫人风寒未愈,还是快回去吧。”
顾熙言已经在外面呆的够久了,纷乱的心绪也被这西北风吹得平静了一些,听桂妈妈这么一说,身上顿感寒意。
只见顾熙言点了点头,“回罢。”
.......
承光殿中,成安帝、谢皇后以及几位后妃皆已离场,只余下殿内众臣及家眷,正三三两两地饮酒寒暄。
宴桌之前,萧让、淮南王正举杯和一白衣男子寒暄。
只见淮南王举了酒杯道,“......上次一别,已有三年未见了,子光兄在边疆驻守三年,此番回京,定要好好聚一聚。”
那白衣男子笑了笑,“能为圣上分忧,是韩某人之幸。”
方才,顾熙言举步进殿,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等走近了定睛一看,那位和淮南王、萧让寒暄的男子,正是方才那位救过她两次的白衣公子!
顾熙言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子光”是哪个人的表字,正绞尽脑汁之际,晖如公主走到她身旁旁,随着顾熙言的目光望去,神色颇为不满,“在这宫宴上坐了半天,真真是无聊的紧。本来都和王爷说好了要回王府了,这韩国公府的世子爷突然过来敬酒,三人寒暄了半天了,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烦人透顶!”
顾熙言闻言,登时愣在了那儿。
这白衣男子竟然是韩烨!
竟是未来的韩国公韩烨!
上一世,成安帝缠绵病榻之际,遗诏被密封于中宫。太子和四皇子两党明目张胆的不宣而战——太子一党的主将是萧让,而四皇子一党的主将便是韩烨。
当时两军交战,韩烨领五千精兵,逼得太子一党节节败退,身陷绝境。不料山重水复疑无路,生死存亡之际,萧让领兵反扑,把韩烨大军围堵在夷山之下。
战争胶着了两年之久,风雨飘摇之际,天下盗贼四起,生灵涂炭,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上一世,顾熙言只知道这场灾难的开始,却没等到战争结束、看这天下落入谁人手中,便惨死于起义军刀下。
顾熙言望着不远处的三人,心头如擂鼓一般。
上一世,纵然顾熙言身处闺中,也曾听人说起过——韩烨此人素有“用计奸猾,手段毒辣”之名。
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如此奸毒名声在外之人,竟生的清风霁月,如一尘不沾的白纸一般!
顾熙言一颗心火急火燎,她从来没有如此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上一世她错过的结局。
金銮殿上的九龙宝座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顾熙言一颗心却掉进了冰窖里——她没办法想象,若是太子输了,萧让输了,这一切该如何是好。
.......
内宫,永春殿。
“既然他护着她,眼中全是她......好啊,本宫偏要叫他不如意!”
方才从承光宫回来,尹贵妃简直是气的昏了头,不仅砸了一地的东西,更是连带着罚了好几个宫婢。
瑞安公公跪在地下,望着盛怒的尹贵妃,思前想后,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上回,娘娘派去刺杀平阳侯夫人的事儿,谢大人只怕已经知道了!这天潢贵胄的平阳侯是‘动一发而牵全身’,娘娘万万要三思而后行......”
“狗奴才!”只见尹贵妃一甩广袖,凤眸里满是怒火,“本宫要做何事,他谢大人、王大人还能管制一辈子不成?!”
“你明日便去谢家传话——钦天监的人,本宫已经打点好了。谢大人若是想叫江南道的官员安稳度过这一场劫难,便做好本宫要他办的事——尽其所能地拉顾氏下水!”
瑞安闻言一惊,低着头噤声不语。
尹贵妃叹了口气,轻抚着手上镶着多宝的长长护甲,眯着眼道,“前些日子,江南一代富庶的世家大族募集赈灾粮,不是还牵扯出一桩贪污案吗?本宫听闻朝中顾氏和江浙江氏祖上有秦晋之好,可要叫义父严查才是!”
瑞安咽了咽口水,只得服从叩首,“奴才遵命!”
望着瑞安转身离去的身影,尹贵妃唇角扬起一抹森森冷意,“本宫倒要看看,有朝一日,那顾氏成了人人唾骂的罪臣之女,他是不是还这么护着她!”
.......
从皇宫大内回到平阳侯府,已经是月上中天,酉时三刻。
方才回府的一路上,顾熙言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脸色白如金纸,双手冰凉无一丝温度。
萧让以为她在外头透气的时候被风吹得着了凉,当即把她的一双小手握进大掌中,不料,竟是暖了半天也没暖过来。
等到了凝园正房里头,顾熙言只说了声“妾身先去洗漱”,便神色恍惚地转身去了内室里。萧让见她一脸疲惫,也没多想,吩咐了桂妈妈给顾熙言熬上姜汤,便抬脚去了演武处理挤压着的公务。
演武堂里。
“........和爷猜的一样........那日的刺客,确实是冲着主母去的。只是,刺客幕后之人......却是出自禁宫内廷,主使正是永乐宫主位的......尹贵妃。”
水磨楠木桌椅后,萧让闭目养神,手里磨着一枚白玉棋子,每听下首单膝跪地的流云说一句,脸色便沉下去一分。
流云一番汇报完,欲言又止,竟是不敢抬眼看上首的萧让。
萧让伸手在桌上敲了敲,“接着说。”
“回爷的话.......爷,爷之前叫属下查的......主母未出阁时候的事......”
萧让眉目间浮上几分不耐,睁开眼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哪儿学来的支支吾吾的毛病!”
流云一抖,忙道,“属下该死。”
底下的人早已把查到的事儿都整理成了文字,流云上前,把几张宣纸双手奉到萧让面前,复退回下首,接着道:“主母未出阁的时候,常参加诗社、茶会之类的雅集,雅集之上,多是文人墨客之流。”
流云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主母与顾府家里头养着的一个名叫史敬原的门客.......私下里见过几次,常有些书信来往。主母嫁到侯府之后,那门客也曾送过几封书信,不过主母收了信件之后,并无回应.......”
流云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萧让抓起手边儿的一盏天青色云海纹茶碗,扬手狠狠便是一砸。
流云见状,立刻噤了声,满心忐忑地垂首不语。
演武堂里头的四面墙壁上,皆打成博古架模样,上放古董玩器,宝琴匣剑。
茶盏砸在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当即碎成了稀巴烂。
萧让这一砸用了力气,那博古架猛遭重击,只见上头摆放的无数珍宝摇摇欲坠,发出一阵“霹雳哐啷”的声响。
瓷片儿四散溅开,有几片竟是飞到了流云的脚边上。
流云忙道:“主子爷息怒!”
那厢,萧让盯着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神色阴兀,冷声问,“什么时候查到的?”
流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回爷的话,主母的事儿是半月前查到的,刺杀的事儿是......”
“知情不报,欺上瞒下——”萧让高声打断,“下去领二十军棍。”
“继续派人盯着那顾家养的门客。一有异动,立刻报来。”
流云闻言,伏地行了个大礼,“属下知罪。属下领命!”
......
平阳侯府养出来的亲卫的效率极高,顾熙言未出阁的这些琐事儿,一件一件,早就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半个月之前,萧让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流云一来怕萧让知道这事儿发火儿,影响养病,二来,见萧让自打上次吩咐过后,就也没再提起这事儿,便自作主张地瞒下了。
流云跟在萧让身边儿多年,萧让知道他一心为主,忠心耿耿。但是这欺上不报之罪,却是兵家一大忌讳,长此以往若成了习惯,只怕会出大事。故而不能不罚。
演武堂中,萧让望着一地狼藉,眉心紧皱,面色冷凝。
他可真没想到,这一查,竟是查出这么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