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他喃喃自语一句,然后重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阳光。
“还有呢,那根登山绳有多久没有使用了?”他目光笔直看着宋秘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差不多有一年半吧,准确的说,是十七个月零十三天。”宋秘书打开自己随身的笔记本,“我查了您最近两年的行程,上次您曾经在韦尔东峡谷使用过,太太出事以后绳子就被收了起来,再也没有使用过,直到这次公益活动。”
“这么久了?期间绳子都放在哪里的?”余思危皱起眉头。
“您当初从江边公寓里搬出来以后,绳子就一直放在南创顶层的休息室里,那儿要有您的指纹才能打开的。我检查了安防系统,这期间没有过报警信息,出入指纹也只有您一个人,应该没有人硬闯您的休息室。”宋秘书认真解释,“绳子在休息室里是绝对安全的。”
余思危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思索。
“除了放绳子的我和您本人,不会有别人接触到这根绳子了!”宋秘书咬牙说出口。
余思危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显然并不怀疑眼前这位衷心耿耿的秘书。
“对了,我还按照您的吩咐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去鉴定了。“宋秘书心头大石落地,略显轻松的开口,”有一件事特别奇怪,您的随身军刀上居然有牛芬芳的指纹。”
话到这里,他下意识试探一句:“老板,你说,会不会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牛芬芳割了绳子想要害人?”
毫无疑问,这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猜测,有机会接近绳子的人除了两个男人,就只剩下当时留守在山上的小姑娘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
然而余思危听完这句话,脸色平静得仿佛玻璃镜面,一丝一毫的涟漪都不曾泛起。
“我问你,登山绳是从哪里断掉的?”他看着宋秘书。
“是从绳子中部。”宋秘书回答。
“这就对了。“余思危非常笃定的摇了摇头,”如果是牛芬芳割的,只会在绳子的头部,不会是在绳子的中段。凶手不是她。”他的语气是如此的不容置否。
“可是她也可以沿着绳子爬到坡上然后在中途下手啊!您说的这些她肯定早就想到了!“宋秘书很少看见老板这么武断,不由得有些激动,他坚持自己的推测,”最大的证据就是刀柄上的指纹!如果她没有动歪心思,刀把手怎么会有她的指纹?”
“小宋!”
寂静的室内一声暴喝划破长空。
余思危脸色阴沉极了,他用噬人的眼神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宋秘书顿时噤若寒蝉。
“不是她,我心里清楚。”余思危缓了缓情绪,有些疲惫的朝秘书挥手,“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上我自有分寸。”
“鲜花速递!”小曾手捧着一束黄玫瑰走进了南樯所在病房里,脸上的笑随即容僵在脸上。
“哇!你这里怎么有那么多花?”
她望着病床上的南樯,发现对方已经快要被满屋子的鲜花淹没了。
“哎呀,好漂亮,而且都是不常见的进口花材,一定很贵吧?”她蹲下来找个地方放下手中花束,表情有点窘迫,“相比之下我的好寒酸啊。”她瘪了瘪嘴。
“有些贵,有些不贵。”南樯看着她圆圆的脸,忍不住笑起来,“都没有你专门来看我的心意贵,快,把花拿过来让我拍张照,我要发朋友圈!”
小曾知道南樯这是在照顾她的感受,心里高兴,赶紧将花塞到对方手里。两个年轻姑娘亲亲热热和鲜花合影,选滤镜p照片,然后挑了最漂亮的一张发到朋友圈里。
“你这破手机到底什么时候换呀!屏幕也太不清楚了!”小曾边发消息边下意识埋怨了南樯一句。
“还有一年多吧。”南樯望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的笑笑,“就快了。”
小曾有些奇怪,以南樯现在的收入,一部手机也就一个月工资的开销,怎么换个新的还要攒那么久的钱?不过她并没有往深处多想,发完了朋友圈就开始兴高采烈的研究起地上的鲜花来。
“都谁送的?”她开始打量花丛里的卡片,“我看看可以吗?”
南樯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她被要求和余思危一起做全面检查,并且在他的安排下住进圣心强制休养以来,外界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大家纷纷传说她是余思危重要的救命恩人,每天都有各种人前来希望见她一面。容子瑜,袁方,南创总裁办,集团关联公司,记者媒体,甚至还有地方政府代表都派人送了鲜花礼物表示慰问。实在让她不胜其扰,最终不得不称病继续躲在房里谢绝探视。
她太清楚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关心她,而只是关心一个可能和余思危说得上话的对象罢了。现下的她,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鸡和犬”,连个“人”都算不上。
将目光遥遥投向窗外的新绿,她禁不住回想起了出事那天。
她本来是恨不得余思危去死的,如今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对方的救命恩人。
当初她无意间扔下手机,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心想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引诱余思危走到坡边,乘对方往下看的机会将他推到山下,然而就在她瞄准对方背部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余思危突然转身扶住她的胳膊对她说话,一时之间让她无法动弹。随后余思危主动提议由自己代替她下去捡手机,一切发展都在她意料之外,她只好顺水推舟表示感谢。等余思危下了山坡,她心一横拿起刀想割掉绳子,心想不如就这样让他死掉好了,这样就给乔治报了仇。然而就在下刀的前一刻,她却又犹豫了。
可以吗?她问自己?
她甚至没有亲口听到余思危解释杀妻害子的动机,她和乔治仍然死得不明不白。
站在山上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她终于想明白,与其这样让余思危糊里糊涂死于意外,还不如借机获得对方全面的信赖,弄清一切之后再让他付出代价,于是她决定暂时收手。
然而就在她将刀放回包里收起来的那一瞬间,绳子竟然自己断开了。
一切就像冥冥之中有注定般,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惊诧之下,她很快反应过来,无论如何再也没有比现在就下山亲自救援更好的接近机会。对于余思危这样警觉性极高的男人来说,只有舍命救他才会让他卸下防备。高阶层的男人大多是英雄主义者,有着极高的自负,他们宁愿相信美女的接近是因为折服于自己的魅力,而且就算美女别有目的,也无非是图个权利和金钱,全盘大局仍在自己掌控之下。
想到这里,南樯的嘴角露出冷笑。
余思危可不知道,她和那些别有用心攀高枝的女人真不一样,因为她现在只剩一具时日不多的躯体,除了报仇,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图谋了。
“咿,还有余总亲自送的花啊?”小曾翻遍了花丛,像发现新大陆那样叫起来,“明明总裁办有送花,他还自己给你选了花送过来啊?这也太贴心了吧!”
南樯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小曾捧着的花蓝。
这段时间送花的人许许多多,只有三个人的花是与众不同的,一个是容子瑜,她送的是永生花做成的玩偶,一看就是找品牌商直接定的,省心省力价值不菲;另外一个是余念祖,他送的全是自己不知道在哪儿采的野花,有时候是雏菊,有时候是虞美人,有时候干脆就是一把草,随心所欲不需要费用,但是要花些时间。
而和其他所有人送的花盒花束不一样的是,余思危送的是完整的插花作品。以瓷瓶,竹篮,铁艺,枯枝等作为搭配的完整艺术创作,每日一份,从风格上来看,中西日式兼而有之,在满地姹紫嫣红中格外惊艳,可谓逼格中的王者。
“是啊,他送了好几份了,都在窗户边上。”南樯朝旁边努嘴。
小曾赶紧跑过去翻看起来。
“咿?怎么每份插花里都有一只天堂鸟?”看的久了,她终于也看出些门道来,“天堂鸟是这家花店的招牌吗?还是这家店一次性批发太多觉得不用浪费?”
“怎么可能?”南樯忍不住笑起来,“天堂鸟做花材显然是指定的,其他的都是配花。”
“指定的?莫非是余总指定的?”小曾的眼睛蹭的亮起来,“为什么要指定天堂鸟?这是你喜欢的花?还是有其他浪漫的幕后故事?”
她八卦的雷达蹭的亮了起来。
南樯摇了摇头。
“天堂鸟又叫鹤望兰,原产地是非洲南部。它的花语有两个:一是想见喜欢的人,二是代表着极乐使者,将信息带去天堂。”
话到这里,南樯眼睛里的温度降了下来,几乎接近冰点。
她显然不会是余思危喜欢的人。
第三十九章 轮回
南樯和小曾在房间里说笑的时候,病房门外正有一个身影在悄悄徘徊。她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房间的门。
“樯妹妹在吗?”来者探头探脑朝房间里看来。
南樯被这称呼激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叫她,以往同事都叫她“小南”或者“南樯”的。
“李姐。”她朝来者好脾气的笑笑,这人是圣心综合部客户组的同事,两人之前交情不多,关系不咸不淡。
“哎呀,樯妹妹,你好些了吗?”李姐见她态度和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亲亲热热握住她的手,“你瞧,你都住院好几天了,我忙着工作也没来看你,真是对不起。”
南樯心中明亮,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礼貌的笑“我知道的,李姐你这么忙还特地来看我,实在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给你带了一盒点心,是我家那边特别好的面包房做的,我女儿最爱吃了。”李姐忙不迭递上一个盒子,“你尝尝,我女儿说现在特别流行这种红丝绒蛋糕,是网红!,我排了一小时队呢!”
南樯瞧了那精美的包装盒一样,笑着接过来放在床头“谢谢,我一会儿就吃,一定特别好吃。”
李姐见她接过盒子,轻轻吁了一口气。她转头悄悄看了南樯一眼,似乎有点犹豫。
“李姐,最近工作还顺利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南樯看她如此踌躇,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把话柄递了过去。
李姐这人是资深老员工,属于努力但不太精明的类型,花花肠子不多。当初在顾胜男手下,她虽然没有主动对自己示好过,倒也从没做过恶,属于明哲保身类型。现下刘平被开除,她暂时补了刘平的位置,可能多少有些犯难的地方。想着如今自己时日无多,不如行个方便,与人为善,权当是与己为善吧。
李姐听她说完这句话,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
“哎呀,樯妹妹,你真是冰雪聪明!”她笑的眉眼弯弯,开心极了,“李姐确实是想找你打听一件事。”
在李姐的叙述下,南樯终于知道,原来这段时间客户组负责余思危在圣心的饮食起居管理工作,然而传说中饮食清淡健康,非常好打发的老板这次却出奇的难伺候,多次无声表达了不满,不仅退回了所有送过去的食物,就连厨房切的水果盘都给直接退了回来。目前他的一日三餐全靠宋秘书安排五星级酒店餐厅外送。。
“他不喜欢这里,住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南樯挑了挑眉毛,很反感余思危这种行为,“南创旗下的医院还有好几家呢。”实在不行也可以去住酒店呀!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他就是不提出走,只是每天都退餐。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我们全部都人心惶惶的,这样下去,等院长出差回来会不会把我们综合部连同餐饮部整个裁了呀?”李姐沧桑的脸上颇有些忧心忡忡,“妹妹你瞧,我们这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也没什么特别的门路,就指望着工资吃饭。本来勤勤恳恳一直做得好好的,结果却忽然要伺候这样的高级大老板,真是飞来横祸!”
“你都不知道,余总的态度多重要。“李姐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假如他今天说句圣心的大门不好看,朱院长肯定马上派人连夜把大门铲掉。”她边说边唉声叹气,“反正我们员工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院长一定要在老板面前表现得雷厉风行,执行力特别高。没人会管我们普通员工死活的。”
南樯静静听她说着,心里隐约想起曾经余思危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企业管理的事。
在她看来,余思危是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信奉优胜劣汰。但即使铁血如他也曾说过“企业是有社会责任的。”想当初她因为余思危一个月没回家吃饭而发脾气,抱怨对方钱已经够用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拼,争执之下,余思危压抑着怒气对她说了句“太太,你应该搞清楚一件事,做到现在的规模,南创已经不是你爸一个人的,也不是你我两个人的,南创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家庭,还有无数合作伙伴,有多少张嘴指望着南创吃饭你知道吗?企业也是有社会责任的!”
后来她才听宋秘书说,那段时间余思危竭力争取的项目被人截了胡,当初为了中标,他亲自带队策划方案,最长的一次差不多连续72小时没有合眼,公司俨然成了自己的家。可惜最后还是功败垂成输给了对手。事业遇到挫折,家里饱受埋怨,两头都没能讨到好处,大概算是他的人生灰暗期吧。
一转眼,往事如烟都散去了。
“樯妹妹啊,我看你之前给老板姑姑做的方案特别好,老太太很满意,不知道你这次有没有什么妙招?”李姐的声音将南樯拉回了现实,“帮帮忙好不啦,姐姐和餐饮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南樯沉默着低下头。
“可以试试。”再度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静,“如果成功了,请保密不要说是我做的就好。”
余思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聚精会神翻看报告,偶尔喝一口马克杯里的黑咖啡。
“通知市场部和战略部,告诉他们今晚八点开视频会议,汇报重点项目进度。”看着手里的材料,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宋秘书忙不迭点头答应,心想老板果真是超级工作狂,都受伤休养了也不忘动用科技手段远程监控。
“晚饭就叫酒店送一份鸡胸沙拉吧,别的我也吃不下。”他继续吩咐。
“好,那这边送的东西我就直接退了啊。”宋秘书边点头边看一眼旁边餐车。
这段时间圣心送什么花样老板都不吃,今天索性自暴自弃直接送了份白粥,他估计客户部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直接退吧,你要是觉得可惜拿去吃了也行。”余思危看着报告,头也不抬,“他们这水平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于是宋秘书推着餐车走出了999号套房的大门。
“闻着还挺香,就这么丢了确实挺可惜的。”
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砂锅,他不由得在心里嘟哝一句。
宋秘书是半个农家孩子出身,爷爷奶奶那辈种过水稻,从小教育他爱惜粮食,一茶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么一想,他索性打开了砂锅,拿出旁边的白瓷碗盛了碗粥出来,舀了一勺送进嘴巴里。
鲜美的粥油在嘴巴里崩开四溢,意料之外的香甜充斥着口腔,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明明是白粥,却偏偏吃出了几分大海的味道。
“哇,真好吃!”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巴,赶紧又送了一勺到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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