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天,小老九拎着礼物来到何公馆过年;而李振成在文县有了个临时丈母娘,便是没有回来。
何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何殿英坐在床上逗弄孩子,追着英雄和桃子乱咬;两个孩子吱哇乱叫的和他又打又闹,仿佛心有灵犀一样,总是同时出手,用小肉巴掌去打父亲的笑脸。友美近来越发白胖,身上穿得花团锦簇。微笑着从门口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她心满意足的继续忙碌,心想孩子他爸爸没有正经,倒像孩子他哥哥。
如此闹到午夜时分,鞭炮也放过了,饺子也吃过了。两个孩子早已呼呼大睡,小老九也醉醺醺的告辞离去。友美累得腰肢沉痛,正要上床休息,却是忽然发现丈夫不见了。
何殿英去看望了余至瑶。
这时已是后半夜,远远还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响。他带着一身寒气走入客厅,先把外面大衣帽子全除去了,又用热水洗了手脸。悄无声息的上楼进了卧室,他坐在床边,先是低头亲吻了余至瑶的眉心:“二爷,过年好。”
余至瑶似睡非睡的半睁着眼睛,毫无反应。
何殿英起身脱了衣裤,钻进被窝。探头枕上余至瑶的手臂,他又问:“二爷,想没想我?”
当然还是没有回答。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何殿英轻轻抚摸着余至瑶的腰腹:“早就想要过来了,可就是脱不开身。明天我们一起过大年初一,好不好?”
翻身趴到余至瑶的身上,他捧着对方的面孔连亲了好几口:“傻二爷,怎么总是不理我?”
随即他嘿嘿笑了:“怨我没来陪你?”
他很亲昵的和余至瑶面颊相贴相蹭:“你个闷葫芦,有话就说嘛!有话不说,非要把自己憋疯,你说你傻不傻?”
他用手指梳理了余至瑶的花白短发,叹息似的说出话来:“你啊,真是傻透了。”
一只手向下摸去,何殿英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出来:“二爷,雄风不减啊!”
然后他郑重起来,很温柔的打商量:“二爷,让我睡一下好不好?”
何殿英再也不想伤害余至瑶了。
他百般的爱抚试探,可余至瑶神情木然,只在他挺身而入之时微微发出了声音,也许还是因为疼痛。他立刻面红耳赤的停了动作,身体因为亢奋和渴望而微微发抖。
这对他来讲,曾经只是奢望;然而现在如愿以偿了,却又只是一个人的狂欢。
何殿英彻夜未眠,然而依旧意犹未尽。
天亮之时,他力不能支的趴上余至瑶的胸膛,很不甘心的闭目养神。余至瑶扭头望着窗外晨光,想要出门,可是身上很疼,心脏又是一阵一阵的绞痛。忽然抬起右手,他凌空抓了一把,自己也不知是要抓什么。右手随即颓然落下,正是搭在了何殿英的脊背上,姿势类似拥抱。
于是何殿英就一动不动,想让对方抱得长久。
大年初一,何殿英果然是不走。
公馆楼前砌了三级水泥台阶,似乎是让余至瑶有了路边的感觉,几次三番的要去坐下。何殿英没办法,只好给他穿戴暖和了,又在台阶上铺了厚棉垫子。
余至瑶的身上还是疼痛,可是坐上台阶晒着太阳,他大概是舒服了,脸上现出欣欣然的喜色。耳朵忽然动了一下,他听到一声清清楚楚的喜鹊鸣叫。
喜鹊叫得并不好听,哑着嗓子喳喳不已。可他觉得有趣,不由自主的就要微笑。何殿英陪在一旁,见他单是坐着不动,同时却又笑得傻气诡异,便是开口问道:“二爷,干什么呢?”
这句问话夹在喜鹊的叫声中,一起传入了余至瑶的耳朵。余至瑶在一片茫茫然中随口答道:“等人。”
何殿英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引出余至瑶的话来。大年初一,这真是个太好的兆头!
他几乎激动起来,小心翼翼的又问:“等谁?”
余至瑶眼望前方,声音含糊:“小薄荷。”
何殿英保持着扭头凝望他的姿势,笑容僵在了面孔上。一阵寒风掠地而来,他的眼睛闪烁出了水光。
慢慢的抬手抱住脑袋垂下头去,他默然良久,最后忽然肩膀一抽。双手捂脸仰起头来,他张大嘴巴,发出一声颤抖的嚎啕。
他在等他。他都疯了傻了,还在等他!
何殿英不可抑制的流出眼泪,像个小男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双手冰凉的垂落下去,他拼了命的从喉咙里吼出哀号。早就想哭了,终于真哭了!他一路走了二十年,却是没能带上一个余至瑶。
他亲手把余至瑶推回了过去的岁月,可是已经不能再给对方一个少年无邪的小薄荷!余至瑶从早到晚的等,从生到死的等,他那么的爱他,可他只给了他无边的孤独,无边的寂寞。
余至瑶不为所动的望着前方,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新一天的等待。院内一片寂寥空旷,只有何殿英的哭声在单调的回荡。
从此以后,何殿英住在了新公馆。
他的生活起居有了规律,上午出门办公事,傍晚除非有了大应酬,否则一定早早回来。进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余至瑶亲一亲,抱一抱。
入夜之前的余至瑶常是特别恐慌,总想找个角落躲藏起来;所以何殿英的寻找几乎带了游戏色彩——他知道余至瑶现在已经不懂得如何玩笑,可是他装作对方懂得的样子,蹑手蹑脚的走近之后忽然扑上去,很高兴的哈哈大笑:“二爷!让我逮住你了吧?”
他如今在余至瑶面前,总是欢天喜地的笑。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的运气一直不坏,只要心里不放弃,那就总有一天会把余至瑶唤醒。
三月的一天下午,他高高兴兴的回了来。这时余至瑶还坐在楼前台阶上发呆。他走到后方蹲下去,向前扑上对方的后背。
他知道余至瑶徒有其表,没什么力气,所以很小心的控制着力道,只是做个姿势而已:“二爷,今天有个好消息,你的通缉令已经被撤掉了!”
他心里只有一分得意,可是语气中故意带出十分:“兄弟有点本事吧?”
说完这话,他发现余至瑶坐得很稳当,就放心大胆的把下巴抵上对方肩膀:“二爷,快点夸我两句!”
余至瑶是个肩宽背阔的身架子,何殿英趴得很舒服很惬意。嘴唇凑到余至瑶耳边,他拿腔捏调,高一声低一声的胡说乱问:“二爷,今天小薄荷来没来?”
他当余至瑶是座坚实的依靠,开始百无聊赖的左右摇晃:“二爷哎!贼来偷你的钱啦!”
说完这话,他忽然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回忆起往昔岁月,他记得自己在十三四岁之时,就经常这样趴上余至瑶的后背胡闹。余至瑶那时候已经发育出了高大身坯,而他营养不足,还是个又白又瘦的小崽子。余至瑶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他背起来抱起来,他当时感觉很幸福,因为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人背过他抱过他。
抬手摸上余至瑶的脑袋,他又有了话说:“好这狗头,梳得锃亮!头发都花白了,你还臭美什么啊?”
扭头在余至瑶的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他把声音压到极低:“二爷,夜里我们换个样儿……我看你好像也尝出一点甜头了……”
他下意识的开始揉搓余至瑶的脸:“你少装傻充愣。这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将来有你快活的!”
说到这里,何殿英自己笑了:“二爷,我吵不吵?”
他用面颊磨蹭了余至瑶的鬓发:“这些年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你不要嫌我吵闹,让我说尽了吧!”
余至瑶眼望前方,只是等待。
何殿英总也不回家,英雄和桃子一起发了高烧,他连知道都不知道。等他晓得回家关心儿女之时,英雄和桃子早已康复如初了。
小老九得知了内情,气得对何殿英说道:“大哥,我看你真是疯魔了!”
何殿英答道:“小老九,大哥和他认识了二十年。现在他疯了,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你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也就放下吧!”
小老九放不下,可是又无计可施。恨恨的长叹一声,他一甩袖子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