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饭店后方有个小小的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堆了煤球等物。破烂堆里搭起棚子,棚子下面挖出地道,通着大地下室。
大地下室分成几间,其中一间是空着的,红砖砌墙,天花板上垂下电灯。余至瑶赶到之时,宋逸臣在里面穿着单薄小褂,正在指使手下动用私刑。前方墙壁伸出铁环,一排黑衣汉子鬼哭狼嚎,全被拴在了铁环上面。
“二爷!”宋逸臣见余至瑶到了,便拎着马鞭子走上前来:“单是今夜,就抓到了五六个人。肯定还有,但是我们人手有限,抓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回手用马鞭子一指那排汉子:“这帮王八蛋天黑之后就藏在路边,专盯着咱们饭店里的客人,只要是见着落了单的,那就必定要抢!现在我不知道他们头上还有没有老板,要是有,那我找他们老板去;要是没有,就这几个混账货色,打死了算!”
地下室内空气郁闷温暖,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余至瑶有些不敢呼吸,屏着气息低声答出一个字:“好。”
宋逸臣的嘴角微翘,脸上闪过一丝狞笑。今天他把脸刮得很干净,隐约的风流小胡子完全没了影踪,所以这丝狞笑就显得特别□裸,看在眼中,令人心惊。余至瑶满意的垂下眼帘——他就需要这样一名心狠手辣的悍将!
宋逸臣命令在场众人暂停刑罚。独自拎着马鞭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的调了一桶温热盐水。
弯腰将马鞭子深入水中浸泡片刻,他挺起胸膛,扬手猛然甩出一声脆响。未等旁人战栗完毕,为首大汉惨呼一声,却是鞭梢已然卷□上一条皮肉。马鞭子划着弧线一闪而过,变成毒辣火舌,在大汉周身舔来噬去。宋逸臣的脸上很快溅满血点子,热汗浸透了单薄小褂,显出周身清晰起伏的肌肉线条。
余至瑶默默等待着宋逸臣的拷问,然而宋逸臣只是拷打,并不询问。大汉哀嚎的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胡乱求饶。宋逸臣毫不动容,忽然大喝一声狠抽下去,马鞭竟是断为两截,鞭柄劈空而至,在大汉那血泪模糊的面孔上划出一道深深血槽。
大汉不再呼号挣扎了,锁在铁环上的双臂成了软皮条,松松垮垮的吊住下方身体。室内起了淡淡的尿骚,是这人已被打成失禁。
宋逸臣转身换了一副崭新皮鞭。这回没有再将鞭子去浸盐水,走到旁边一名俘虏面前,他用皮鞭抬起了对方的下巴:“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们老大是谁。”
然后他用皮鞭轻轻一打前方这人的面颊,放轻声音说道:“我只问一遍,你要珍惜机会哟!”
俘虏半边身子都是受刑同伴的鲜血。瑟瑟发抖的抬起头来,他几近狂乱的哭道:“王五爷!王五爷在朝光俱乐部输了五万,他说要拆余家的东墙补王家的西墙!我们抢了钱也不独吞,大头都得交到王五爷……我没撒谎,我要是撒谎您问准了再来打死我!”
说到这里,他精神崩溃,涕泪横流。
宋逸臣不理会他,迈步走向了第三个人:“你说实话,说了实话,我有重赏。”
第三个人还是个半大孩子,吓的靠着墙哆嗦,一张嘴就咬了舌头:“真、真是王五爷……我三表哥在王五爷身边做事,四大金刚里面就有我表哥一个……”
宋逸臣转身对着余至瑶一点头:“二爷,我问完了。”
余至瑶一直在用手帕堵着鼻子,听到这话,他一挥手,随即率先转身,匆匆走向楼梯。
登过几十级水泥台阶之后,余至瑶终于在月光下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轻轻的咳了几声,他对着宋逸臣一招手,然后低声问道:“知道王五的名号吗?”
宋逸臣从身边随从手中接过一件夹袄,一边穿一边点头:“我听说过,不过没打过交道。”
余至瑶喉咙做痒,胸中憋闷。低头用力清了清喉咙,他继续说道:“你给王连山打电话,让他给你调一批人来,这几天就找机会把王五做掉。”
宋逸臣思忖一瞬,随即又问:“是只动王五一个,还是……”
余至瑶的声音开始嘶哑:“我既要王五的命,也要王五的地盘。”
宋逸臣立刻一点头:“二爷,明白了。”
余至瑶抬手拍了拍宋逸臣的肩膀,本来还想嘉奖鼓励几句,然后呼吸之间嘶嘶作响,肺部一扯一扯的难过。捂住胸口皱起眉头,他扶着宋逸臣的肩膀站立片刻,只觉头晕目眩。强挣着转身向外走去,他脚步沉重,一路走的拖泥带水。
从此以后,余至瑶对这事不闻不问,故意想要考验宋逸臣的本事。哪知不出三天,宋逸臣也不知是采取了怎样的战术,竟然带着二十多人找上王家,一刀把大名鼎鼎的王五爷给扎死了!
血案酿成,立刻就惊动了警局法院。事先选好的顶罪小子这时主动跑去自了首,宋逸臣也悄没声息的回到瑶光饭店;马维元上了场,开始对王五爷留下的徒子徒孙们软硬兼施,拉一个打一个的大耍手腕。王五爷是个主心骨似的人物,主心骨一没,徒弟们的心也就散了。想要各自为政,却又禁不住余家的盘算吞食,无可奈何,只好纷纷投到了马维元的麾下。
一场打杀过后,宋逸臣算是立了一大功。余至瑶表达好意的方式就是给钱——不但给钱,还把王五爷留下的地盘一分为二,平均分给了宋马二人。马维元略觉不满,然而也不敢多说,只好把进嘴的肥肉又吐出了些许。
余至瑶本来只想除去饭店门口的匪类,没想到竟然顺藤摸瓜,明公正气的吃掉了王五爷。他自己是沾沾自喜了,何殿英听闻消息,却是寝食难安的犯起了嘀咕。
在这英租界内,王五爷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余家人马怎么就敢公然上门杀人呢?
何殿英感觉余至瑶手下肯定是有新人了——他所认识的那几个家伙,王连山马维元之流,虽然也都狗胆包天,可是似乎还没有剽悍到这般程度。
在他的印象中,余至瑶的宗旨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现在,这宗旨显然是已经有所变化。何殿英忽然有点恐慌——他从小就在街面上混,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一个人是否可怕,并不在于个子高低,力量大小。何殿英自己够狠,所以格外知道狠人的厉害。
何殿英把余至瑶找了过来,开诚布公的问道:“宋逸臣是谁?”
余至瑶猜出了他的隐忧。一派温柔对着何殿英一笑,他实话实说:“记不记得年前德兴和天和抢戏班子,我那边有个手下扣下了一大批人?”
何殿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就是他啊?”
余至瑶含笑点了点头:“是他。”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满面春风的德行,感觉十分刺眼:“原来没听说过有姓宋的这一号啊,你从哪儿找来的人?”
余至瑶不肯细讲,只说:“那是个从东北军里逃出来的溃兵,流落在天津无衣无食,我看他可怜,就帮了他一把。”
何殿英冷笑一声:“这是只狼,当心将来反咬你一口!”
余至瑶难得看到何殿英这样冷嘲热讽的暗暗示弱,心中对他几乎生出了怜爱:“人有人性,狼有狼性。在这世上,我只怕疯子。”
何殿英慢慢踱到了余至瑶面前,歪着脑袋瞪他:“什么意思?”
余至瑶低头在他眉心上吻了一下,轻声说道:“多谢。”
何殿英警惕的又问:“多谢什么?”
余至瑶微笑答道:“多谢你爱我。”
何殿英害冷似的笑了一声,肩头猛一哆嗦:“这叫什么屁话?”
余至瑶柔声说道:“小薄荷,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