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别院很大，大门之后便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庭院，此时，院子里正有许多人在忙碌着。
最左边的晾衣处，两名男子正在将衣物晾晒上去，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些在做不同手工的男人。
有人用竹子编织箩筐，有人在细心串手串，还有人用小钳子与铁丝制作各种小摆件……
整个庭院，热闹忙碌的样子好像早上的菜市场。
而最让秦艽震惊的是，在这庭院之中的所有人，无一不是身带残疾的。
晾衣服的一个男人少了一条胳膊，另一个少了一条腿，腋下夹着一只拐杖。
编织箩筐的人双腿齐膝而断，串手串的人少了一只眼睛，连手指也少了两根，制作摆件的人只有一只手，全靠剩下的右手与他的嘴去完成如此精细的手工……
所有人，粗略一数，至少有二十几人。一眼望去，不管看到的是哪个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残缺之处！
看到封纣进来，那些人就都要过来，封纣一抬手，他们便笑着停了下来，继续埋头于他们正在做的事务当中。
秦艽瞪大了眼，震惊于眼前所见的一切。
她想，她大概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了。
“除了这里的人以外，还有一些人正在田地里劳作，另外有几个在城里摆摊，将这里制作的东西拿去售卖。”
封纣站在秦艽身旁，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些人，每一个都曾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浴血厮杀过的。比他们更不幸的人早已埋骨于沙场之上，而他们，皆因这些无法治愈的伤而退了下来。”
“有些人还有家人的，便回了家去，但还有一些没处可去的。朝廷补贴的银子不够他们用一辈子，他们又缺胳膊少腿的，在外面也找不到愿意雇佣他们的地方，几乎都面临着等死的局面。”
秦艽垂眸，问道：“是你把他们集中到这里来的？”
封纣点头，目光望着正在编织箩筐的几个人，声音低沉：“不错，这栋别院原是端王的，我向皇上要来了。将他们安置在此处后，再找了匠人来教他们一些手艺，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
秦艽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没想到你看起来冷冰冰的，还有这么好心。”
封纣唇角扬了扬，却说道：“我请你来，不是让你夸我的。”
秦艽挑眉，问道：“我能去地里看看吗？”
封纣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艽让文竹留在了这里，只和封纣两个人一起慢慢地走着。
绕过别院之后，在别院后方不远处便是一大片的田地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几个男人正在劳作，小径上放着几只大箩筐，男人们从地里将长好了的大白菜一棵棵割下来，剥去外面的枯黄叶层之后再放进了箩筐里。
“现在是冬天，能种出来的东西不多。”封纣跟在秦艽身后，淡淡说道。
秦艽点头，停了下来，没有走得太近。
地里的几个男人看到了封纣，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朝他招手，大声地招呼道：“将军来了！新鲜的大白菜，今日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吧！”
说到吃饭……已经午时了，秦艽还真觉得有点饿。
封纣朝几人点了下头，向秦艽笑问：“介意和他们一起吃吗？人多，吃的都是大锅菜，不过有一位曾是火头军，做菜味道还不错。”
秦艽欣然点头，“我还从来没吃过军营里的饭菜，正好试试看。”
返回别院后，得知封纣要留下来吃饭，别院里做事的男人们都欢呼起来，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跑去帮着后厨一起理菜了。
秦艽跟着封纣走入了正堂之中，一群大男人住的地方，干净是干净的，但并不整洁。
封纣将一件衣服从椅子上拿开，无奈地说道：“将就着坐吧，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秦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坐下后，有人一瘸一拐地提了一壶茶过来。
来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将茶端给秦艽的时候，还羞涩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千金大小姐，我们这里的茶不太好，您千万别嫌弃。”
秦艽见多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却是第一次见这样腼腆的男子，不由笑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男子笑起来，眼睛瞬间就弯得看不见了：“我马上就十八了，叫李河生，因为我娘是在河边把我捡到的。”
可是他现在却出现在这里……那他娘呢？
秦艽想问，却没敢问出口。
封纣让他出去后，才徐徐说道：“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娘去镇上卖野菜，因不愿便宜卖给镇上一名恶霸的妾室，而得罪了恶霸，当天，就在镇口，他娘被恶霸活活打死了。”
秦艽诧异地看着他。
封纣却还在继续往下说：“不仅如此，还将他娘的尸体挂在了镇口，以做示威。当时他还病在床上，根本毫不知情。直到晚上他娘没有回家，他才强撑着出去找人，得知消息之后，连夜赶往镇上，直到天亮才见到了他娘的尸体。”
秦艽心惊不已，连忙问道：“后来呢？”
封纣轻笑一声，笑中带着浓烈的寒意，“后来能怎样？他谁也打不过，报官也无人受理，反倒被倒打一耙，挨了一顿打。最后，他将他娘的尸体用草席裹了，埋入土里，便去参军了。”
秦艽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受。
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垂眸问道：“那，现在那个狗官和恶霸还在猖狂吗？”
“他本想等到立功之后就回乡一趟，好好惩治那些狼狈为奸的恶人，可惜，还未立功，便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秦艽抬头看他：“可你有办法替他报仇的。”
“像他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封纣摇头，缓缓道：“参军的男子中，除了朝廷强制征兵，和真的心怀大抱负的人以外，剩下的，哪个不是生活所迫？我可以帮他一个，却帮不了千千万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