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了十八年，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同时感受到温暖和心痛。
从来不敢想，竟会有人会为了帮助自己而宁愿牺牲性命。
秦艽伸手握住柳姨娘枯黄的手，半晌，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望归楼，一路晕乎乎地走向了当战堂，等到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走进了老夫人的房间。
老夫人正靠在软榻上，身边是替她捏着肩的张嬷嬷。
秦艽未经通传便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个战战兢兢的守门丫鬟。
老夫人看向秦艽，坐直身体，问道：“怎么来我这里了？”
秦艽望着她，开口道：“祖母，我想让康儿去送送柳姨娘。”
老夫人闻言，眉头立即一皱，冷声道：“柳姨娘是自尽而亡，身上怨气重得很，康儿若是过去，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生病了就治啊！”秦艽心头火起，忍不住语气重了几分：“康儿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是柳姨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活着的时候母子两人都见不了面，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也不能让他们见一面吗？”
纵然秦康痴痴傻傻，什么也记不住，但秦艽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见柳姨娘一面。
如果当年有机会，她也多想能够看看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
“大小姐，您怎么和老夫人说话呢？”张嬷嬷皱眉，低声提醒道。
秦艽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与悲痛，努力以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不信康儿去见一见柳姨娘就会生什么病。即便这世上真的有鬼，即便柳姨娘真的怨气难消，她也绝不会伤害她自己的孩子。祖母，这一次就当是艽儿不孝，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做。”
她说完，没有等老夫人回答，便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自从发生了香眉的事情之后，秦康就住到了老夫人正屋的隔壁厢房。秦艽径直走去他的房间，将正在桌前涂涂抹抹的秦康牵着，慢慢走向柳姨娘那里。
秦康的脸颊上沾着一点漆黑的墨汁，手掌也被墨汁给染黑了。这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仍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左手被秦艽牵着，右手还在眼前不停捏动，将整只手都弄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然后，他双眼一弯，开心地笑了起来。
秦艽垂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其实，能像你这样一辈子活得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也是一种好事。”
行至半途，秦艽却迎面遇上了冯氏。
也不知她是要去哪里，两人迎面遇上之时，冯氏冷冰冰恶狠狠地瞪了秦艽一眼。
秦艽回以轻轻一笑。
擦肩而过时，秦艽背后一阵发凉。
一个能够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人啊，真是像魔鬼一样可怕！
只是，秦艽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和冯氏勾心斗角了。
她牵着秦康一路走远，思绪慢慢飘到了之前收到的那一封信之上。
这封信中的内容，让她直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信，是季风也写的。那熟悉的字迹，还有结尾处的印章，绝对做不了假。而且，除了季风也本人外，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她和季风也的关系并写信来骗她呢？
可是，这信上的内容实在是……
秦艽轻叹了一声，心乱得如同一团麻。
片刻，柳姨娘所住的破烂小院已近在眼前。
她收回思绪，牵着秦康慢慢走了进去。
行至门口，她却听见房间内传来了怜香的低语声。
“柳姨娘啊，你可别怪罪我。今日这件事，实在是我不得已而为之。但你的确是亲自点头答应了的，还亲笔写下了这封信，所以，你也算是自愿的吧？希望你早日投胎转世，投身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受苦了……”
“嘭”的一声，秦艽一脚踢开房门，面若寒霜地跨进门去，盯着坐在柳姨娘床边的怜香，冷冷问道：“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又什么叫算是她自愿？！”
怜香吓了一跳，在秦艽进门的那一刻就吓得脸色一白，愣在当场。
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秦艽竟然会去而复返！
秦艽离开的时候，是沉默着走开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怜香只以为她是悲伤过度，回了望归楼，却怎么都没料到，秦艽只是去将秦康带过来替柳姨娘送行了。
在秦艽那冷冽锐利的目光之下，怜香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意，让她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秦艽松开了秦康的手，一步步向怜香靠近，冷冷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给我从实招来，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怜香被她摄人的气势逼迫得后退了一步，双腿抵在了床沿处，让她无处可躲。
她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大小姐，这，这件事……您，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说！”秦艽厉声喝问：“是不是你，杀了柳姨娘？！”
怜香连连摇头，随后，却又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眼看着秦艽神情越发愤怒，她一咬牙，大声道：“小姐，季公子！奴婢是季公子的人！”
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秦艽愣在当场，好一阵，才确认道：“你说谁？”
“季公子……季风也！奴婢，奴婢是他安插在秦府的人！”
怜香说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偏头看了眼柳姨娘尸体，她继续说道：“季公子临走前特意下了命令，要奴婢及这秦府内的其他几人全力保护小姐。今日冯氏突然发难，小姐看起来似乎毫无对策，另一眼线当时就在妙言阁外听着，眼见您越发危机，奴婢不能再继续作壁上观，便将此事告知了柳姨娘，并……并……”
说到这里，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她能怎么说？说她怂恿了柳姨娘，只要柳姨娘愿意认下罪名并自尽而亡，就能够救得了秦艽？
伺候了柳姨娘数年，她比谁都清楚，她这样去说的时候，柳姨娘是一定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