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王大夫收起脉枕,抬手抚了一把胡须,慢慢说道:“姨娘身子早些年就因生育而受了重创,身体太过于虚弱,以至于稍有不慎便病痛缠身,在寻常人看来极为普通的风寒,也有可能会要了姨娘一条性命……”
秦艽皱着眉道:“大夫直接说结果吧。”
这些话这么多年来柳姨娘想必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多说无益。
王大夫拱了拱手,同情的目光看向柳姨娘,缓缓说道:“姨娘的身子……只怕撑不了太久了!”
说完这句,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秦艽眼皮跳了一下,问道:“撑不了多久,是多久?”
王大夫垂下眼皮,徐徐道:“若是有珍贵的补药吊着命,或许能撑个一年半载,若是没有……最多三五个月。”
珍贵的补药,就算侯府里面有,也不可能给她一个行将就木的小小姨娘吃。
所以,她的性命只剩下了三五个月……
怜香呜咽一声,低低地哭了起来。
柳姨娘的神情反而平静许多,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向王大夫点了点头,道:“辛苦大夫来这一趟了。”
听闻自己的死期将近,她却好像没听见一般,还能笑着说出辛苦大夫的话来。王大夫不由愣了一愣,又是一声无奈地长叹。
大夫本就是行医救人的,看到一个即将死去的病人就在面前,他却无力回天。
最后,他只能说道:“姨娘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尽快了结了吧……”
秦艽亲自送了王大夫出去,行至院中,她出声叫住王大夫,低声道:“日后我那里若是有需要,还要劳烦王大夫跑一趟。”
王大夫愣了一愣,不由问了一句:“府上不是有马大夫……”
他话没说完,忽然明悟。马大夫已经为秦家看诊多年,自然与秦家主母熟识,而大小姐是新回府来的,又并非主母所生,行事谨慎些也是正常的。
剩下的话被他咽下去,他连连点头,道:“承蒙小姐看得上,日后若小姐有需要只管叫下人去找我就是。”
秦艽转头示意了一下,温香就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了王大夫手里。
由温香送了王大夫出府,暖玉跟着秦艽一边转身进屋,一边低声地问:“小姐,柳姨娘真的只能活三五个月了吗?”
王大夫说的话她听得很真切,只是心中无限唏嘘,便忍不住要再问一遍。
秦艽轻轻点了下头,心头一声轻叹。
柳姨娘那副身子,一看就知道活不长了。只可惜,她临死前还要牵挂着一个心智不全的儿子。
慢慢走进房中,秦艽看见柳姨娘正吩咐怜香在柜子里翻找什么东西。
柳姨娘向秦艽招了招手,那只慢慢挥动的手骨瘦如柴,上面筋脉纵横,每一个骨结都明显得让人害怕。
秦艽快步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道:“姨娘。”
柳姨娘笑了笑,目光看到怜香已经从柜子最底下拿出了一只木盒,便轻轻说了起来:“大小姐,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把这个交给康儿。你别说是我给他的,对谁都别说,否则,老夫人不会让他留着的。”
说话间,怜香将木盒捧了过来,在秦艽面前打开。
盒子里,是一双崭新的小靴子。
天青色的靴子上用银线绣着淡淡的云纹,迎着阳光熠熠发亮。秦艽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看起来,靴子的做工很好,上面针脚非常细密整齐,一看就是出自绣活极好的人之手。
“这是我从前年开始就慢慢给康儿做的……”柳姨娘的目光落在那双靴子上,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我知道我身子太差了,所以当时做靴子的时候,就按照七八岁的年纪做的,前些天才做好,却不知道该怎么给康儿。恰巧大小姐今日来了,我便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秦艽连忙点头:“这点小事,姨娘不必客气,我一会儿就把鞋子给康儿送去。这双靴子做得真好,康儿穿上它,一定不会再摔跤了。”
柳姨娘闻言就笑了起来。
如此的慈母,让秦艽觉得鼻尖发酸。
她不敢再多待下去,便起身吩咐怜香好好照顾柳姨娘,有问题就去望归楼找自己,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离开之后,她就带着靴子去找了秦康,哄着他换上了靴子,竟刚好合脚。
秦康因为穿了新鞋子而高兴,全然没有在意这鞋子是从何而来。
秦艽陪他玩了一会儿,却见他始终一脸灿烂天真的笑容,再想起时日无多缠绵病榻的柳姨娘,她便忍不住起身走了。
等她回到望归楼,才听说秦战来找过自己。
丫鬟说,秦战留了话,让秦艽回来之后去一趟书房找他。
秦艽便又片刻不歇地去了外院书房。
还在门外,她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秦战的说话声。
“父亲,我也不能一直留在京都做个只会操练兵马的闲人吧?”
秦艽惊讶地顿住脚步,秦战这话的意思是,他要离京?
随即,秦牧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当初你回京就是因为受了重伤,我怎么能再让你去边关?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战儿,为父不要你建功立业,不要你有多大成就,你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做父亲的总希望儿子更有出息,可秦牧却偏偏没有那样的想法,足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是非常疼爱的,疼爱到宁可他一事无成,只要平安健康地活着就好。
“父亲,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龟缩一隅贪图享乐?若是人人都像父亲这般想,那边关还有谁去守?大周还有谁来护?”
秦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似乎极其不赞同秦牧的想法。秦艽听着,甚至觉得他们父子两个可能快要吵起来了。
秦牧道:“那么,你可想过你的妹妹?你就这么走了,舍得丢下你妹妹一个人在京都?”
房中沉默了一阵,秦战的声音继续传来:“妹妹不是一个人,有祖父,还有您,她还被封为了郡主,没人敢欺负她的。”
“所以,你意已决?”秦牧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厉了几分:“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