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傀戏结束,已经是日落时分。困在院落的食客们,看得目瞪口呆。我和月饼互看一眼,彼此额头都挂满冷汗。
圆脸、黄衫……
文族、蛊族……
窥破、终极……
杨艾、酒娘……
人心、阴暗……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情感,一股脑涌进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能震得肋骨生疼。我摁着胸口大口喘气,尽量放空精神,可是傀戏表演的一切,始终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这些食客,都是千年前杏花村的居民。”月饼苦笑着环视众人,“南瓜,你有想过没?文字能让人身临其境;能让人感同身受;能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为什么?我读了《清明》这首诗,当晚做过和你同样的梦,就是现在这个场景。这些人,也做了同样的梦,应该也是读了《清明》之后吧?”
我承认月饼的分析有道理,也隐隐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文字是活的,每一段文字都能让互不相识的人在前生今世通过某种方式取得联系,比如梦境。或者在书店手指触碰拿起同一本书;或者在交谈时聊起同一段文字,有种“啊,原来你也喜欢”的欣喜;或者候机时看到陌生人读着自己喜爱的书,内心触动。
每个人读书的时候,是否想过,茫茫人海,还有很多人在同一时间读同一本书的同一段语句,他们之间是否会有联系?会不会在夜间因为这段文字做同样的梦?会不会想来文字描述的地方转转看看?谁又能意识到,这段文字,可能就是描述了自己的前生今世,从而取得了某种玄妙的联系?又有多少人,因为一段文字产生共鸣,改变了一生?
这一切,太玄秒了。
“文蛊合一,窥破终极。”月饼伸了个懒腰,“蛊术,能改变人的心智气运;文字,又何尝不是?他妈的真没想到,那个王八蛋熊老板,居然是蛊族。咱们在临安经历的‘西湖任务’也是有蛊族参与。说不定这个畜生和法海是一伙儿的。”
“你们蛊族,我看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好人。”我调侃了几句才意识到说错话了,真想把阿普、阿娜补充进去,不过月饼没生气,也就不再提这茬儿。
我们俩旁若无人地聊着,食客们早被傀戏吓得脸色死灰,有几个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傀戏和他们之间的关联,但凡各路保平安的神仙们“噼里啪啦”从他们嘴里往外蹦。
“各位,傀戏看完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酒娘双手击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们,“希望你,能破解任务。千百年,没有异徒行者能够破解。破解了,活着的人会忘记今天的事情,和前生再无牵连,也不会对再受《清明》的影响;破解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着的人还是会忘记所有事情,只不过百年后,还要在经受一次同样的经历。我们,只好守在这里,再等百年咯。”
“为什么是你,不是你们?”月饼问道。
“这个任务,只能文族破解。”酒娘指着我。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味才明白,敢情“千斤重担一人扛”啊!
“任务很简单,只要能对出杨艾临死时那首诗,一切就结束了。”酒娘说到“杨艾”两字,面色一悲。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我一写悬疑的现代小说作者,居然玩古风诗词?周杰伦的中国风到时能唱两句,写古风诗诗歌,这不是要人命么?!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南瓜写文救人。”月饼很没个正经样子,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还跷起二郎腿。
食客们更是聒噪不已,怀疑、乞求、不屑、嘲讽,千姿百态,更让我静不下心来。
我回忆着杨艾那首诀别诗,倒还记得清楚,可是该怎么对呢?只要求意境还是要逐字逐句对仗,也没说个明白啊。
“日落,是最后的时刻。这一坛是最后的杏花村,酒劲甚大,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宋朝的异徒行者,曾经写了一首词,流传百世,可惜,任务失败。”酒娘捧着一坛酒送我面前,我察觉到她的眼中多了一丝异样情愫。
在“西湖任务”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宋朝的异徒行者是谁。大文豪都没搞定的事儿,我说些就写出来?说神话呢?
我抬头望天,日头偏西,落山也就分分钟的事儿,也来不及琢磨酒娘的神态,心里火烧火燎,拍开酒坛子卯着劲喝了一大口。
一溜香醇的火线顺着嗓子眼直抵胃部,酒香顺着鼻孔钻进肺里,身体轻飘飘的丝毫不着力,四肢百骸暖烘烘的,脑瓜子也清醒了许多,很多古风句子、词汇“呼呼”往外冒。
“难怪‘李白酒后诗百篇’,估计也是喝了杏花村。”我刚有了这个想法,忽然脑海里出现了几幅奇怪的画面:
我,走进酒馆,明眸皓齿的女子含笑沽酒,如同仙境女子。我看得痴了,痛饮美酒,在白壁写下了《清明》这首诗,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丫头,今生,我一定娶你。”走出酒馆,我暗自发誓,“我会写很多诗给你看!”
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壶酒,两个人。
“你答应我,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酒娘偎在我的怀里。
我嗅着她淡淡发香,紧紧搂着她瘦弱的肩膀:“那可说不定哦。喜欢我的女孩多了去了。”
“你……你讨厌!”酒娘微嗔,捶了我几拳,“喜欢我的男子也很多。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好啦好啦,傻丫头,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借势躺倒,唇间是酒娘齿颊芳香。
“这几天你干嘛去了?”酒娘皱着眉头,委屈地嘟着嘴,眼角瞄着街对面的脂粉店。
我蓬头垢面,浑身酒气:“参……参加诗会,没办法,多结交几个人,为了将来。”
“只要咱们好好的,我不需要你当多大的官,多有钱。”酒娘哀怨地拨着算盘,“地位和钱财,很重要么?”
“傻丫头,我想你过得好,只能这么做。”我打着酒嗝,踉踉跄跄走出酒馆,丝毫没有察觉到,胭脂店的伙计捧着上好水粉进了酒馆。
她为什么离开我?我做得不够好么?我为了她,答应阿爹入朝为官,做自己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我对她的苦心,难道比不上区区胭脂水粉?
在众人的嘲笑目光中,我走得缓慢,心头像是插进一把刀,疼得胸口抽搐。
那个熊老板有什么好?短短几天,她就跟了他。女子多薄幸,我本以为她有情有义,没想到也是如此女子。
可是,我为什么心里那么疼?我忘不了她,我想等她,哪怕已经嫁人,她会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