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此刻轻松了很多,有闲心四处打量。草坪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忙碌,显然是为一场婚礼做准备。大量的粉色鲜花,轻盈的粉色飘纱,再加上充满了木质风情的长桌和小摆设。应该是年轻人主导的婚宴,全部选择都彰显了个性和梦幻。
她考大学的时候选择设计专业,理想很远大。苏建忠当了一辈子厨子,虽然吃得很不错,但真正挣钱没多少。厨房里烟熏火燎,没什么清爽的时候。她从很小就发誓要远离油烟,当一个美美的有品味的小姑娘。家里人见识不多,对高大上的行业知之甚少。从有限的途径得到的消息,仿佛当设计师非常有逼格。于是高二的时候很仓促地找老师培训,最后上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的不怎么样的设计专业。
进了大学后才知本行业的苦逼,根本不是外界所认为的那般光鲜亮丽。
同学有时候会指着街边的广告打印小店取笑,“以后咱们最好就开个那样的店了。”
苏小鼎半信半疑,觉得怎么也要进个广告公司磨练一番。毕业后,跟着同学到处投简历,找实习的机会,也还真得到过几个不错的岗位。可轮转下来,她阴差阳错进了婚庆行业,一做便是好几年,最终下定决心成为终身职业。
她在婚庆行业的领路人宋师傅,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
“婚庆都是后来才有的行业,就是结婚的时候贪图热闹,找什么摄影啊跟妆啊主持人啊。后来就慢慢规整到公司里面,其实说起来很小打小闹。不过我是很看好这行的发展,特别是专业婚庆设计,特别是你们这种有学历背景的进来后,肯定会有更多想法。”
苏小鼎确实有很多想法,但眼前的麻烦不处理好,全都不好实现。
方骏的为难她明白,只看他要怎么用她了。
“路天平——”他开口了,“我是说你男朋友,怎么没陪你来?”
苏小鼎有点诧异,他既然对着明仁酒店的老人下了刀口,怎么突然提起路天平来了?
“他忙。”她谨慎保守道。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方骏挺有兴趣的,继续问。
“广播电台的夜间主持人,耍嘴皮子的,推荐平城和周围小城好吃好玩的。”她诚实回答,“有空的时候会出来兼职做婚庆主持,算是发挥特长。”
“所以叶岚的婚礼,他有帮忙?”
苏小鼎没吭声了,怎么说呢,当日婚礼十分混乱。她打开飞纱和纸钱之物后,配合播放秦海和刘倩不入流照片视频的当然是路天平。可事儿盖她一人身上就行了,没必要牵扯更多的无辜。
“我没其它意思,只觉得女朋友遇上麻烦,他身为男朋友应该多帮忙。”方骏说着,“他应该陪你来一起处理。”
苏小鼎略诧异地看着他,挑眉道,“方总,你对性别有偏见?觉得女人不能自己处理自己的麻烦?”
方骏笑,“你过于敏感,而且把人想得太坏。”
她心里冷笑一声,男人。
苏小鼎道,“方总,男朋友贴不贴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一直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不管刘倩和她背后的人如何拉拢我,给我好处,或者威胁我,我都不改口供背叛你。对吧?”
方骏微微颔首,“你说的很对。不过如你所说,我也很担心你的个人安危。”
假惺惺的,要真担心的话,何必连续坏她的生意?小本买卖,几万块钱也很重要。
“所以这段时间咱们保持密切的联系。”他对她笑一笑,“希望你男朋友能谅解,不要误会。”
苏小鼎看着他的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起来。这王八蛋是挑拨离间还是别的什么?过于贼心不死了吧?她已经那么明显地把路天平拖出来当挡箭牌了,他居然还惦记着?不禁怀疑起来,难道自己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不成?也不对啊,勉强算得上漂亮而已,但要说人见人爱绝对不可能。
“不会。”她强笑道,“他会理解的。”
必须理解,必须不能撂挑子。
“那就多有打扰了。”方骏笑得更开心了,嘴角居然浮出一个浅浅的笑窝,相较之前疏离矜持的样子,多了几分亲切。他又道,“之前说过,叫我名字就行了。”
苏小鼎心里连去了好几声,自己确实是被盯上了。
离开酒店后,她第一时间给路天平发了个短信,“帅哥,从今天开始你光荣地升任我男朋友了。”
路天平回了个我艹,你是要干啥?魔爪终于伸出来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道,“那方骏应该是眼瞎了吧?好像真看上我了。我觉得,他在套路我。”
路天平发了好几个点点点来,抠鼻道,“亲,我不帮人做挡箭牌的,我要求转正。”
滚,她不喜欢话多的男人。
第九章
苏小鼎决定开个小会,提振一下士气。
小公司人不多,连同她这老板在内不过三四个人,其它跟妆、花艺、搭设背景墙等等都是有活儿的时候找相熟的人。可这三四个人却都是身兼多职的精英,业务、设计、现场统管等等,士气好不好直接影响业绩。
开会的时候,苏小鼎表示对明仁酒店持乐观态度,叶岚的完全配合让她并非没有底牌与之斡旋。事情在半个月内应该会得到解决,那么这段时间大家多联系新客户,多推新方案,积蓄力量。
吴悠,也就是小吴,强烈地表示不乐观。南园酒店的商务跟她比较熟,私下聊天的时候有透露,确实是有人直接电话他顶头上司举报,说万和婚庆在明仁酒店的所作所为坏规矩。眼见生意要做不下去了,最好一边着手和明仁和解,一边去工商那边把公司的名字改一下,避免明面上难做。
“如果可以改法人就最好啦。”她笑嘻嘻,“苏姐,你现在是名人啊,名字很敏感的。”
苏小鼎苦笑,她这几天私下接到不少慰问电话和短信,一是想八卦下丧婚到底啥内幕,二是取笑和调笑她胆子大找死的。出名,还是出不怎么好的名,祸福相依。
“我会都考虑上,不过该做的事情大家还是要做。现在咱们手上的业务,已经确定签合同的,有意向的,正在跟踪的,全部分列出来。小吴——”
她说得正开心,吴悠突然指了指外面。是刘倩,沉默地站在店门口盯着看。
果然来了。
会议暂停,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苏小鼎握着手机走出去,“有事?”
刘倩站到店旁边僻静处,“三两句话而已。”
“你说。”
刘倩抬头看看朴素的店招,再看看不很大的店铺,最后环视四周。苏小鼎晓得她来必然是为明仁的事情,但不知她卖什么关子,视线便跟着走。此处算是小的商业区,人行步道兼了逛街等功能,于是修筑得特别宽敞。步道之下是一排停车位,而刘倩眼睛的终点便是那处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窗半开,一只男性的胳膊状似无意地搭在上面。
是秦海。
苏小鼎略看了一眼,笑道,“恭喜你呀,心想事成了。”
刘倩不理她的奚落,道,“我私下把保证金补给你,再想办法把你的黑名单取消。明仁的事就这么了结,你不要再参与。”
她没第一时间回答,顺手开了录音。
刘倩看一眼她的手机,道,“你录音也无所谓。你和我之间的纠纷算是商业纠纷,协商各种处理办法不算犯法。秦海也是那场婚礼的当事人,他不会同意你顶着叶岚的名头乱来。如果你不接受,事情恐怕不仅仅是你和明仁,就该是秦海和叶岚了。”
苏小鼎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我比你更了解叶岚,她只是表面好强而已,其实内心虚弱得很。你纠着这事不放,酒店不会认同你代理叶岚,会直接找秦海。”刘倩道,“到时候又成了叶岚和秦海的分歧。叶岚很不容易才安静下来,这不是又在她心上插刀吗?”
苏小鼎定定地看着她,世上从来贱人最不要脸。她帮叶岚搞一场丧婚,百分之七十的原因看再钱上,百分之三十出于同情心。本来她以酒店工作疏漏和调换套餐为借口,只想弥补自己的经济损失,刘倩提的条件若是合适,她未必不考虑。可那样刺耳的话吐出来,她还去接着,就真恶心了。
她动了动嘴角,直接转身冲秦海走过去。
刘倩有点吃惊,三两步追上来道,“苏小鼎,你要想清楚。几万块钱的事情而已,你何必得罪那么多人?平城不大,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求到谁面前?你何必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充耳不闻。
“苏小鼎——”刘倩的声音更尖锐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苏小鼎站在秦海的车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男人寸头,皮肤有些铜色,五官菱角分明,眼神极其坚定。和市面上大多数男人比较起来,他显眼了很多。她理解叶岚为什么爱他,也明白刘倩为什么心甘情愿当他小三;可她不理解的是这个男人怎么能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在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礼上捣鬼。
“秦先生。”她略抬了抬下巴。
秦海微微偏头,算是应声,显得有些倨傲。
两人的梁子早就结下,连表面的和平和不会有。
“你陪刘倩来威胁我?还是威胁叶岚?”刘倩道,“你知道刘倩在背后做了什么吗?如果婚宴那天一切顺利,那她就是在你这次婚礼上明目张胆地踩叶岚。我没想过你这样有头有脸的人会放纵第三者到这种程度。还是说,你们秦家的面子,就只值每桌被扣掉的两千多块差价?”
刘倩被讽刺的面色青红,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也是被逼到悬崖没办法,苏小鼎的合同算她经手,篓子也是她捅出来的。方骏咬着不放,心机深沉且后台极硬,很不好打发,势必要牵连许多人。最后最倒霉的除了她,没别人。因此昨儿公司会一结束,她便被几个往日的领导拎去旁边交待如何如何。昨儿晚上去找秦海,低声下气检讨了许久,终于说动他今天陪着过来给苏小鼎一点儿威压。
没想到苏小鼎那么轴,拼着得罪人也要站叶岚那边儿。
秦海被问到脸上,一点羞愧的意思也没有。他略抬眼看一眼看苏小鼎,“你还挺有劲的,居然能搞出这么多事来。这么不怕事,方骏给你什么条件了?”
“秦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公道。”
“公道?”秦海有些阴森森地问,“你和叶岚策划一切的时候,显然没想过这两字。现在指望公道?不如指望利害关系——”
苏小鼎有点愤怒,为叶岚不值得。因为气愤太过,反而笑了,“挺庆幸你婚礼那天也和刘倩眉来眼去,让叶岚看清楚你为人。否则,当天飘下来的就该是白玫瑰而不是冥币了。”
“你什么意思?”秦海推开车门站下来。
苏小鼎懒得和他们废话,道,“总之,我和明仁的恩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无关人不要多管闲事。”
方骏本人倒不觉得是什么恩怨,他第一时间联系老板向垣汇报工作的时候,对方还挺高兴。
“没想到你运气那么好,一去就拽了条小尾巴。这下还不是你高兴怎么弄就怎么弄?”
向垣是放心了,毕竟他是老板,没理由也能找点事儿让下面的人忙。更何况有事呢?苏小鼎的资料交过去的第一时间,立刻有审计方的人来酒店,将历年的账册抱走了。这一走,人心惶惶。
“这姑娘谁呀?居然那么有创意?简直是你的福星?”向垣在电话里,应该还看着资料,“姓苏?苏小鼎?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
方骏马上挂了电话,不欲多说什么。
没成想向垣很快来了短信,“不会是那个苏小鼎吧?”
方骏连短信也一起删掉。
“我说,真的是啊?”向垣来劲了,又发一条,“嘿,你们果然是有缘份。”
有个屁的缘份。
“趁这机会,好好跟人家亲近亲近啊。别摆那张死人脸,女孩子不喜欢的,懂不懂?”
他真是信了他的邪。当年若不是被这些损友摆弄,怎么会那么凄惨?
方骏丢开手机,不再看向垣的废话。他手边摆了两份报告,一份是之前下面提交的对苏小鼎的处理意见,无非是扣留保证金,公开道歉等等;另一份则是账册被向垣抱走之后重新递交的,苏小鼎不必道歉,保证金也能退回去一大半。这应该是屈服的姿态,只要他签字就可执行。
他没签字,有点龌蹉地,想多见见苏小鼎。
即使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下班后,方骏不太想回家,开着车就去了万和。
小街小店,返家的人群,店铺似乎还没关门下班。
他将车靠边,停了好一会儿。
店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走出来,双手拎着许多杂物丢前面一个面包车上。苏小鼎跟在后面,捧着一件烫得笔挺的绸缎婚纱,小心翼翼地也放面包车后厢。两人站在街沿说了一会儿话,苏小鼎拍拍那年轻姑娘的肩膀,姑娘上车,很快离开。
苏小鼎目送面包车走,脸上的笑逐渐收了回去。
方骏没忍得住,按了一下车喇叭。
苏小鼎偏了一下头,似乎在搜寻,他便再按一下明确方位。
无可避免,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