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说:“因为大人也有大人的无奈。小洲,人活着的目的是创造,是努力和上进,你永远不能问过去要意义。”
所以,陆行州孤独地长大,毫无怨言地扮演着一个大人们无奈的结果。
他或许也想要过母亲的怀抱,可他的母亲死了;他或许也想要过父亲的问候,可他的父亲并不爱他。
高中三年,陆行州沉迷欧式空间与博弈论。
他努力上进,也的确成为了李校长口中活得有意义的孩子,可他并不快乐。
加工的录取是个意外。
李文瀚那时得知陆行州被加工录取的消息,表现得愤愤不平。
他觉得陆行州一定是用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方法,比如月黑风高,色/诱了年级组五十岁仍然独受空阁的女教导主任,或是勾搭了那位秃头男校长的女儿,让她歇斯底里,为他失去理智,自挂东南枝。
赵源那时还游戏人间,他认为李文瀚的世界观太不高尚。
他批评李文瀚,说人可以其貌不扬,比如漆黑的你,但却不应该对优秀的人存有偏见,如果白净的陆行州,这道理,就跟长相欠佳的姑娘不应该憎恨浓妆艳抹的鸡一样。
班主任第二个星期将陆行州喊至办公室,表情严肃地告诉了他成功获得录取的事情。
那时候,获得奖学金出国留学的机会是不多的。
所以班主任面色凝重,从抽屉里拿出平整的申请书,沉声的嘱咐也显得格外语重心长:“你有这样的成就学校领导十分关心,得感谢学校老师的推荐,这是你全国十佳少年的申请书,虽然只是过场,但依然要好好斟词酌句,不要在这样宝贵的机会上犯了错误,要记得感谢学校的栽培与老师的关怀。”
陆行州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文件问:“我能不能知道,推荐我的老师是谁?”
班主任推了推自己闪亮的眼镜边,神情平淡地回答:“是许文强,许老师”。
陆行州虽然诧异,哦了一声,却没有格外的表情,低下头,只是忽的回想起许文强那张稍有些孱弱的脸来。
许文强是陆行州的物理老师。
他与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不同,他不涂蹭亮的发胶,不带随风而飘的围巾,也没有一个冯程程与他撕心裂肺。
他常年有一头知识分子乱糟糟的乱发,手里拿个印着“提速度,求发展”的茶杯。
他课上从不维持秩序,也很少说起课程以外的话题,他说过最长的题外话,或许只有见面时的那句——“物理是需要天赋和汗水的学科,学不好没关系,你们或许今生没有缘分,但如果你喜欢物理,无论什么愚蠢的问题,我都乐于接受。”
陆行州与他没有过太多的交集,唯有一次上课指出了他书中一个错处被他关注了半个学期,那之后,他便时常与人说起陆行州的名字。
许文强写过不少书。
有几门的教科书甚至就是他的大作。
李文瀚那时笑说许文强已经成为大师,而大师都是有些自恋的,他们孤立而居的过久,在意识上已经认为自己成了仙,很难与人产生共鸣。
他的意思很简单,陆行州成绩可怕,长相更是过分,能得许文强慧眼,明显也不是个人。
陆行州接过班主任手里的申请表,面目平静,看着她低声问:“学校为什么决定把这个十佳少年的奖励给我?”
班主任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开口,显得慢条斯理:“你成绩拔尖,而且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会点小资情调乐器,读过点资产阶级思想的书。人高大帅气,看着精神。”
陆行州有些疑惑,不禁皱眉发问:“这个十佳少年难道是选美?”
班主任听见这话眉毛乍起,把茶杯往桌上一摆,低声呵斥:“陆行州你太不严肃。”
陆行州于是只能沉默。
班主任于是又继续开了口,脸上不无遗憾的表情:“其实杜雷士同学跟你条件也是很相似的,但是他从农村来,身高未满一米七。你也知道,这次十佳少年是要去英国做交流的,出去就是代表学校,代表国家。如果让杜雷士同学出去,让那些资产阶级纸老虎以为我们国家还处在尚未解决温饱的时期,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那影响肯定不太美好。”
虽然这个理由看上去实在荒谬,但从这位严肃认真的班主任嘴里说出来立即便觉得理直气壮。
陆行州从办公室里出来,心中仍止不住为杜雷士轻呼冤枉。
他想,杜雷士大抵永远也琢磨不透,自己落选的原因不是因为成绩不达标,不是因为英文不过关,更不是所谓的综合素质不够高,而仅仅是因为长得不够高。
这就与你苦苦追求一位姑娘,最后被拒绝的原因却是右边那根眉毛长得不够粗壮一样,凭空捏造,全是人生的道理。
杜雷士当然也有过喜欢的姑娘,那人是许文强的女儿许圆圆。
许圆圆那时是学校中难得的美人,个高声甜,文艺晚会一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将杜雷士唱得春风四起,一时头晕目眩,再无心学习。
周围人那时看出杜雷士的图谋不够,纷纷唱衰,因为许圆圆不好诗集,也不是那些喜欢看洋电影的时尚姑娘,她身高一米七五,还有往上窜的趋势,他两走在一起,就如弱柳扶苏,实在缺乏美感理论的支持。
杜雷士怀恨在心,之后越发头悬梁锥刺股,考上青大医学系仍然对许圆圆念念不忘,毕业后娶了个一米八二的护士,与一米七的他站在一起,在李文瀚眼中,不但缺乏美感,简直有如报复社会。
陆行州把“十佳少年”的申请表放进背包,回到家中,陆萌正与刘娇聊着有关学校郊游的事情。
陆与风难得在家,他坐在窗边的单人座中,手里是一面巨大的报纸,抬头看向陆行州,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下个月你刘阿姨的父亲邀请你们去南方纳凉。”
陆行州站在原地,低声回答:“下个月是妈妈的忌日,我要回枣村去。”
刘娇整个人缩在沙发上,一时噤声,神情变得有些忧伤。
陆与风脸上没有格外的愤怒,他只是看着陆行州的眼睛,冷淡地回答到:“随便你。”
陆行州于是迈步继续往楼上走,行至一半才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说了一句:“明年,我或许会去美国读书。”
他话音刚落,陆萌首先一个站了起来,她小跑至陆行州身后,拉着他的手问:“美国?那不是很远的地方吗,你去了哪里,岂不是很久不能回来。”
陆行州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心中其实仍然有期待,有一些他自己也并不能肯定的期待。
刘娇张嘴想要喊他,只是话到嘴边,却又低头憋了下去。
陆行州没有得到陆与风的回答,于是只能转身上楼。